張莉莉,韋 宇,方心怡,趙林華*
(1.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北京 100053;2.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 100029)
甲狀腺功能亢進癥(簡稱甲亢),也稱甲狀腺毒癥,是由于多種原因引起的甲狀腺合成和分泌過量甲狀腺激素,導致甲狀腺功能增強,引發循環、神經、消化等多系統代謝亢進的常見疾病。隨著人們生活節奏的加快,近年來,該病的患病率明顯升高,尤以女性多見[1]。近年來,大量臨床實踐證明,中醫藥在改善甲亢患者臨床癥狀、甲狀腺功能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優勢。仝小林院士在辨證論治的基礎上運用其提出的“態靶因果”方略思想,同時結合藥理研究結果治療該病,善用態靶同調的藥物——夏枯草、黃藥子、五味子,屢獲良效。
甲亢屬于現代醫學病名,根據主要臨床表現和發病特點,多數醫家將其歸屬于中醫學的“癭氣”范疇。中醫認為該病病因主要與稟賦、情志、體質、水土、外感因素等相關,氣滯、痰凝、血瘀是其主要病理變化。在眾多病因病機中,仝小林院士根據多年臨床經驗認為該病的核心病機為肝火旺盛,痰核凝練。甲亢所在病位即是肝經循行路線經過的咽喉部,如《靈樞·經脈》所言:“肝足厥陰之脈,……循喉嚨之后,上入頏顙,連目系。”厥陰肝經為風木之臟,內寄相火,主升主動,其體為木,其用為火,病入厥陰則木火上炎。故甲亢患者多肝氣偏旺,肝火熱毒多盛,而肝經熱毒多是由于情志不舒,精神抑郁,久之郁而化熱所致。如《醫學入門·癭病篇》中記載:“癭氣,……由憂慮所生?!薄吨T病源候論·癭候》亦曰:“癭者,由憂恚氣結所生……搏頸下而成之?!标U述了長期情志不暢,肝失疏泄,久之肝郁氣滯,化熱化火,火熱煎灼津液成痰,久之痰核凝練阻滯于頸前而發病。
仝小林院士認為甲亢的治療,首先要清肝火,斂肝氣,解肝毒以改善機體所處的內環境,同時要注意保護肝功能。其次要注意情緒的調節,勿大怒、大悲。仝小林院士根據多年臨床經驗,精選三味藥物——夏枯草、五味子、黃藥子合成三味小方,以清肝解毒、斂肝、保肝,為治療甲亢態靶同調的藥物。臨證時,若濕熱較重,加茵陳;血熱者,加赤芍;汗出多者,加生煅牡蠣、玄參;心慌者,加黃連、苦參;伴有甲狀腺結節者,常配醋莪術、三七、浙貝母。
夏枯草始載于《神農本草經》,其味辛、苦,性寒,歸肝、膽經,具有清肝瀉火、散結消腫、清熱解毒等功效。仝小林院士認為夏枯草為清肝散結第一圣藥,對于甲狀腺屬于肝膽郁火者,最為適宜,贊其曰:“少陽火郁夏枯草,清肝散結腫毒妙”。仝小林院士臨床中運用夏枯草的作用有三:1)清肝解毒,改善機體肝火偏旺的態勢,并將其作為清肝的靶藥;2)散結消腫,緩解患者臨床癥狀;3)利用其味辛走竄之性,疏肝氣,調肝陽?,F代藥理研究[2-4]顯示,夏枯草具有抗炎免疫、消腫、抗氧化、抗抑郁等作用,臨床上常用夏枯草單方或結合其他中藥組成復方,治療甲亢、急性甲狀腺炎、甲狀腺結節等甲狀腺相關疾病。
黃藥子為薯蕷科植物黃獨(dioscorea bublifera L,DB)的干燥塊莖,又名黃獨,其藥用歷史悠久,歷代本草均有論述,最早著錄始于唐代孫思邈的《千金月令》,其性寒,味苦,歸肝、肺經,具有“涼血降火、消癭解毒”之效(《本草綱目》),《本草匯言》曰:“黃藥子,解毒涼血最驗”,主要治療“癭氣”(《斗門方》),“熱病、毒氣攻咽喉腫痛”(《圣惠方》),“頤頜腫及胸膈有痰”(《扁鵲心書》)?,F代研究[5]證實黃藥子在調節甲狀腺功能、抑制甲狀腺結節甚至縮小結節、抗病毒、抑制腫瘤等方面具有明顯的優勢。黃藥子雖有獨特的療效,但因長期和大量服用易引起藥物性肝損傷,限制了其臨床應用。研究顯示,黃藥子毒性成分薯蕷皂苷及薯蕷毒皂苷可引起谷丙轉氨酶(ALT)、谷草轉氨酶(AST) 升高[6],主要表現為胃納減退、乏力、上腹部飽脹、惡心、黃疽等,嚴重者會出現肝功能衰竭甚至病死[7-8]。臨床上,仝小林院士運用黃藥子時常注意以下幾個方面:1)運用之前先查肝功能,肝功能正常者才可使用;2)運用時注意劑量的把控,一般不超過15 g;3)黃藥子配伍五味子,以減輕黃藥子對肝臟的損傷;4)使用過程中定期復查肝功能,若有異常者及時停藥。
五味子為木蘭科多年生落葉木質藤本五味子[Schisandra chinensis (Turcz.)Baill.]干燥成熟果實,始載于《神農本草經》,位列上品。酸味入肝,酸斂益陰,能滋養肝血,潤柔肝體。肝體陰而用陽,肝體陰柔對于維持正常肝用,防止肝陽太過有重要作用。正如《本草匯言》中所言:“五味子斂氣生津之藥也”?,F代藥理研究[9]表明,五味子中含有大量的木脂素、多糖等,這些活性成分可修復急性肝損傷,具有明顯的保肝作用。臨床上,仝小林院士運用五味子,一是取其酸性收斂肝氣;二是根據藥理研究結果,取其保肝之用,并將其視為斂肝、保肝的靶藥。
2015版《中國藥典》記載,夏枯草臨床應用劑量為9~15 g,黃藥子為3~9 g,五味子為2~6 g。仝小林院士根據多年臨床經驗認為上述規定劑量難以取效,故臨證時常根據患者實際情況調整藥物的劑量閾。夏枯草常用劑量為30~60 g,最大用至120 g,黃藥子用量一般為9~15 g,五味子為9~30 g,具體用量根據患者病情,隨證施量。由于黃藥子有毒,臨床用量若為15 g時,常配伍五味子30 g,或再加茵陳、赤芍以防肝損傷。為了用藥安全,仝小林院士常囑患者半月復查1次肝功能,若有異常情況,及時停藥。目前未見明顯不良反應。
張某,女,56歲,2019年5月15日初診。身高155 cm,體質量47.5 kg,BMI:19.77 kg/m2。主訴:心慌、乏力3個月。現病史:患者3個月前無明顯原因出現心慌、乏力,偶有胸悶憋氣。隨后就診于當地醫院,診斷為甲狀腺功能亢進癥,予中藥、甲巰咪唑片治療,服藥1天后出現雙下肢水腫、皮疹,立即停藥。之后間斷服用中藥,療效欠佳,近3個月體質量下降13.5 kg?,F為求進一步診治,前來就診。刻下癥:心慌、乏力、胸悶憋氣,雙下肢酸軟無力,口干,無口苦,性急易怒,易激惹,晨起易惡心,睡眠尚可,不欲飲食,小便頻,量少,色黃,夜尿每晚1次,大便偏干,1~3日1次。舌邊尖紅,苔薄黃,脈弦硬偏數澀。既往史:過敏性紫癜,無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等慢性病史。輔助檢查(2019年5月7日北京協和醫院):FT315.16(1.71~3.71 pg/mL),FT44.35(0.70~1.48 ng/dL),TSH 0.008(0.35~4.94 IU/mL),anti-TG 2729(0~4.11 IU/mL),anti-TPO 205(0~5.61 IU/mL),A-TSHR 25.11(0~1.75 IU/L)。甲狀腺超聲提示甲狀腺結節。西醫診斷:甲狀腺功能亢進癥;中醫診斷:癭瘤(肝火旺盛,氣滯血瘀)。方藥組成:夏枯草60 g,玄參30 g,浙貝母15 g,醋莪術15 g,三七9 g,醋五味子15 g,甘草15 g,黃藥子15 g,益母草15 g,生龍骨15 g,煅龍骨15 g,生牡蠣15 g,煅牡蠣15 g,麩炒神曲15 g。14劑,水煎服,日1劑,早晚分服。囑:半月后復查肝功能、甲狀腺功能。
2019年5月31日二診:患者服藥14劑后復診,乏力較前好轉50%,時有心慌,心率每分鐘110次,休息后緩解,胸悶憋氣好轉20%,性急易怒好轉40%,雙下肢酸軟無力好轉30%,晨起惡心基本消失,食欲較前改善,睡眠佳,小便頻,量少,大便2~3日1次,質可。舌細顫,苔薄膩,脈弦硬。復查肝功能未見異常,查甲狀腺功能示:FT311.56 pg/mL,FT42.73 ng/dL,TSH 0.000 IU/mL,anti-TG 922.57 IU/mL,anti-TPO 270.03 IU/mL,anti-TSHR 21.49 IU/L?;颊吲R床癥狀和甲狀腺功能指標均有所好轉,在原方基礎上加降低心率的靶藥黃連18 g,苦參15 g,增加夏枯草用量至90 g。繼服14劑,囑半月后復查肝功能?;颊甙朐潞髲驮\時,乏力、心慌基本消失,無胸悶憋氣,偶有性急易怒,雙下肢酸軟無力好轉70%,納眠可,小便頻,大便每日1次。舌淡,苔薄膩,脈弦硬。復查肝功能未見異常。隨后以上方加減治療半年,FT3、FT4下降至正常范圍,TSH從0.000 IU/mL上升至0.31 IU/mL,其他指標均呈平穩下降趨勢,繼續予中藥調服。
按:患者心慌、乏力3個月,西醫診斷為甲狀腺功能亢進癥。根據性急易怒,易激惹,大便干,舌邊尖紅,苔薄黃,脈弦硬偏數澀等癥狀,結合甲狀腺超聲,辨證為肝火旺盛,氣滯血瘀證。治則為苦寒清熱收斂;治法以清肝解毒散結為主,佐以斂肝、保肝。方中夏枯草、玄參、黃藥子清熱涼血,以改善機體“肝火旺盛”的態勢;化斑湯(三七、浙貝母、醋莪術)理氣化瘀散結,以調節“氣滯血瘀”的內環境;五味子一是針對“因態”斂肝氣,以恢復肝的疏泄條達之性,二是使藥理研究回歸臨床,運用其保肝作用,緩解黃藥子的毒性,配伍甘草增強其保肝之效,配伍生煅龍牡增強其收斂之性。整個診療過程中在辨證論治的基礎上結合“態靶因果”處方策略,以及藥理研究的臨床回歸,取得了滿意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