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敬奕步 南方周末實習生 龔柔善 葉梓

疫情期間,人們不能移動,機票取消,使得國內航空公司不得不合并、取消多數航班。圖為廣州白云國際機場航站樓候機廳一角。 南方周末記者 ? 馮飛 ? 攝
春運七天假期,民航旅客運輸量僅651萬人次,同比減少近一半,客座率僅51.7%。截至2月4日,總共退票累計已超過1300萬張。
2020年2月11日,魯寧就職的公司已經開工兩天,但她仍在距離公司四千多公里外的新疆伊寧市老家。
為了回上海上班,魯寧買了三次機票,卻都“被退票”了。她最初在飛豬旅行買了一張2月5日的打折機票,卻在航班起飛前兩天收到了退票提醒。她又在去哪兒網買了一張2月10日的機票,這張票比上一張貴了1700元。幾天后,她再次收到了航班的退票提醒。無奈之下,她改簽了2月11日的機票,又在起飛前一天得知航班取消。
“我當時都收拾好行李,準備走了。”魯寧感到有點絕望。現在,她在家開啟了線上辦公模式。
這個春節,受疫情沖擊,人們的出行計劃屢被改變。機票買了退、買了改的現象比比皆是。
被改變的不只是個人行程。千萬人在手機上按下“退票”的瞬間,無數訂單砸向提供票務服務的互聯網旅游平臺。1月29日的攜程,一度有1萬多人在客服電話中排隊。一位航空公司員工對南方周末記者計算,近日航班量下降了七成。
2月7日,民航局運輸司司長于彪表示,受疫情影響,加上民航相繼出臺免費退票政策,民航春運客流量大幅下降,春運七天假期,旅客運輸量僅651萬人次,同比減少近一半,客座率僅51.7%。截至2月4日,總共退票累計已超過1300萬張。
點擊“退票”之后
這個春節,山西的梁怡也退了兩次票。
第一次是取消去女友家拜年的機票。春節前,梁怡在飛豬旅行買了一張1月28日飛往長沙的經濟艙打折機票。加上機場建設費,這張南方航空的機票一共810元。
疫情發生后,緊鄰湖北的湖南很快淪陷。1月21日,湖南長沙發現首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考慮到疫情兇猛,梁怡與女友商量,取消了此次春節拜會。
1月26日,他提交退票,收到“飛豬機票自營”發來的反饋信息:因近期航司退票量較大,處理時間相較平常會有所延長……預估提交退票后15個工作日內可以原路退回。9天后,他收到了退款。
第二次退票是因為返工。1月27日,梁怡再次通過飛豬旅行買了一張2月初南下的全價東方航空經濟艙機票。第二天,廣東發布《關于企業復工和學校開學時間的通知》,表示除四類特殊企業外,各類企業復工時間不早于2月9日24時。
梁怡只好再次申請退票。這次退票比之前順利得多,退票申請、受理、退款到賬一分鐘內全部完成。
在這個春節,受疫情影響,這樣的退票動作發生了數千萬次。點擊“退票”之后,后臺發生了什么呢?
去哪兒網人士告訴南方周末記者,2020年春節線上非自愿退款比例較平時高了七倍,往年退票最多的時候是除夕前兩三天,但也不會達到平時的兩倍。
她說,互聯網售賣機票分為兩類,一類是幫航空公司售票,另一類是代理商售票。前者退票時,平臺對接航空公司,審核、退款都是航空公司完成;后者,平臺將需求轉給代理商,代理商審核完成后交給航空公司,再審核退票。
正常情況下,為了客戶體驗好,去哪兒網的退票退款是平臺先墊付給消費者,再去跟航空公司結算。但最近退票量太大,退款要等航空公司先付,平臺再退給消費者。
攜程相關負責人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截至2月上旬,包括機票退改簽在內,攜程已經完成了數百萬單的退改訂單。
他也說,接到退票要求時,如果是符合民航局及各航司的政策執行細則的訂單,在旅客端會實現秒退,平臺后續會拿著憑證向航空公司或供應商結算。如果是不符合政策或是旅客詢問的退票訂單,則會轉到人工服務,處理時間相對長,一位資深客服經理處理的最長一個退票訂單的時間是4天。
四份文件,四次大考
此次機票退票潮,最初起源于武漢的進出港,隨著疫情蔓延,民航局相繼下發了四次文件:
1月21日,民航局要求航空公司針對已購買涉及武漢航班機票的旅客,免費辦理退票;23日,民航局擴大了免費退票的旅客范圍——凡在2020年1月24日0時前購買機票的,都可免費退票;1月27日,再次延長了時間,將旅客可免費退票的時間延長至1月28日0時;2月10日,民航局為特殊群體下發了第四份文件,已購買機票的學生在規定時間范圍內可免費退改簽。
這其中,每一次下發文件,對于航空鏈條都是一次大考。最嚴峻的考驗是在1月23日的文件過后,即宣布全國旅客免費退票。
1月24日是除夕,但在互聯網售票平臺的工作人員眼中,那只是一個無比繁忙的工作日。一位名叫金軍的攜程客服,帶著18個月和7歲的兩個孩子,在有近萬名坐席的攜程南通分公司加班,大年初一零點,是抱著孩子、接著數百通電話度過的。
攜程相關負責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民航局下發文件后,電話業務量同比增幅達到600%,退改簽暴增10倍。
去哪兒網也是如此。1月23日民航局公布全國免費退票,從公布到執行,之間只有幾個小時。去哪兒網人士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那一夜,幾百萬的退單砸了過來,平臺徹夜未眠。
除了數據量大,忙碌的另一個原因是新規幾乎摧毀了原有的自助退票系統。
去哪兒網方面人士介紹,疫情之前,各大平臺有自動化退票系統,但新規之后,各航空公司的退票政策不完全一致,給平臺退票帶來了很多難處。“比如,民航局通知1月28日以前的機票免費退,那在1月23日已經辦理過的退票怎么辦? 有的航空公司會補退手續費,有的不退。”
“不僅是我們的系統需要推翻,代理商、航空公司的系統也要推翻。”該人士表示,去哪兒網同時面臨全球一百多家航空公司,再加上代理商,數目非常龐大。“我們相當于要幫每一個航空公司單獨做一套系統,來應對它的資金系統。”
手忙腳亂中,一度出現紊亂。“消費者找不到‘免費退票這么一個選項。航空公司的政策也是陸續下發,所以會造成一些訂單的積壓,審核方面也有失誤。我們一直在盡量排除原有的這些問題,幫助旅客來重新申請。”
飛豬旅行的情況類似。飛豬大交通事業部總經理李晨介紹,在旅游平臺各類訂單中,機票的退票情況最為復雜,涉及金額也更大,是各項退訂來電中占比最高的。1月23日民航局政策發布后,次日的來電量是2019年同期的10倍。之后,飛豬在兩天內重建了退票系統,目前來電量已經下降,但仍是2019年同期的2倍。
住在武漢的“退票”客服
在退改簽大潮中,最忙的,是互聯網平臺的工程師和客服人員。在數萬人的電話客服中,有一批人比較特殊,他們疫情期間始終住在武漢。
晏紅是去哪兒網的一名客服,春節期間,她主動請纓留在武漢。直到2月10日,她平均每天從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24點,一天處理三百多個退改訂單。
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正常時期每天的機票退改訂單約為200單,但近期需求量上升了10倍,人工客服加班加點,每天的上限也就是400單。為了滿足旅客需求,公司其他部門同事也來支援機票部門,化身客服,頂上一線。
晏紅處理一單退票,一般需要兩分鐘。對話結束時,有的顧客會對她說一聲“新年快樂”,這是工作中最溫暖的時刻。
她說,1月24日前后是退改票的高峰期,目前大部分退票改簽服務在前期已經處理完畢。正月十五過后,話務量正在逐漸恢復正常。
武漢疫情中,在家里工作的客服們,普遍是早上起來還沒來得及洗漱,就坐在電腦前,工作到深夜。
一個做客服的女孩叫張思巍,春節時被“困”在了武漢的奶奶家,要工作卻沒有Wi-Fi,她只好隔著一層層鐵門去問鄰居,最后拿著500塊錢紅包到樓上鄰居家敲門,人家終于同意她用網以后,隔著鐵門的縫隙塞進紅包,說了聲“新年好”就跑下樓了,“特殊時期嘛,感覺他們和我說話也很緊張。”
90后陳娟也是武漢運營中心的一名客服,主要負責機票售后服務。她是湖北荊州人,家中的獨生女,自2011年來武漢上大學就一直留在這里。她喜歡武漢,理由很簡單——熱干面好吃,櫻花好看。
陳娟做客服工作五年了,不論是被顧客罵,還是加班,她都早已習慣。這個春節,她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回家陪爸媽過年。“這是唯一一年春節沒有陪爸媽的,這是唯一讓我特別煩惱、內疚的事,”陳娟哽咽著說,“我跟爸媽有個承諾,無論在哪工作,每一年過年,風雨無阻,一定要回家,回去之后才能團圓。”
但她依然選擇留在武漢,堅守崗位。“把它(武漢)當成一個家了。它現在生病了,我不能離開它,要跟它一起風雨同舟”。
1月19日到2月10日,陳娟只休息了3天。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每天要接聽80-90個電話,工作量是平時的2倍,“每天像機器人一樣不停地工作”。
陳娟和一位女同事一起住,兩個女生輪流做飯,做飯時,另一個人就來幫忙頂上。大年三十晚上,陳娟一直在接聽電話,最后累得倒頭就睡,沒有等到跨年的鐘聲敲響。“實在上不了班了,就睡了,沒洗澡也沒刷牙,沒有跟家人朋友聯系”。
讓陳娟欣慰的是,截至目前,她的家鄉湖北荊州公安縣南平鎮鮑官村還沒有新冠肺炎確診病例。
七成航班取消
數千萬退改簽背后,異常忙碌的是互聯網售票平臺,但受影響最大的是航空公司。疫情期間,人們不能移動,機票取消,使得國內航空公司不得不合并、取消多數航班。
據航班出行信息服務提供商飛常準發布的數據,截至2月11日10時20分,國內計劃航班1.68萬架次,預計執行航班4921架次,取消航班1.18萬架次。
另一家交通、出行數據服務商Airsavvi,近日公布了國內全部航班趨勢圖,自1月26日起,每日國內取消航班超3000趟,2月4日達到頂峰,取消了近12000次航班。
2月10日,湖北省僅執行了武漢天河國際機場的一趟航班,出港航班執行率0.3%,為全國最低。其次是新疆和寧夏,執行率分別為10.7%和12.1%。其他省份航班執行率多在20%到30%之間。臺灣執行率為79.4%,香港為56.5%,仍保留了較高的航班執行數。
據飛常準發布的數據,截至2月8日,國內41家客運航空公司中(不包括港澳臺),南方航空取消7018架次,是取消航班最多的航司。
丁勇是中國南方航空集團的工作人員,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平時每天大約有2500次航班執行,現在只有不到600次。“春運期間,一架飛機正常一天要飛11-12個小時,現在只有3.5小時,航班量相當于下降七成。”
他表示,東航、國航、海航等國內航司巨頭的情況都差不多。為了降低成本,航空公司將部分航班合并起來,原本一天飛三四次航班的航線,合成一趟航班。
“客座率太低了。”他說,平時客座率在82%左右,現在要把4單合在一起,才有可能達到客座率70%。而低于50%客座率的航班,就是虧錢飛行。
還有一個辦法是換飛機。丁勇介紹,由于寬體機油耗更大、成本更高,現在航空公司普遍將寬體機“放假”,改用窄體機,除了一些有規定的國際航班。
對于民航來說,一年中有幾個最賺錢的時段——春運、黃金周和暑期。“現在這一波等于春運沒了,就剩下暑期和國慶。至少要損失一半。”
可供對比的是,根據2003年東方航空(600115.SH)的財報,SARS暴發導致當年二季度客運量下滑,營業收入增速從第一季度的15.1%下降到第二季度的-37.2%,第二季度虧損12.42億元。
丁勇擔心,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公司會損失慘重。“南航最主要的客運收入就是客票,賣不出票了,相當于沒有收入。現在,國家免掉了航司的民航發展基金,就靠著國家財政補貼來發工資。”
2月6日,財政部、國家發改委宣布免征航空公司應繳納的民航發展基金。這是一項政府性基金,2012年起實施,用于取代曾經的機場建設費和民航基礎設施建設基金。
根據上市公司財報,2019年上半年,國航(股票代碼:601111)、南航(600029)和東航,分別繳納民航發展基金11.9億、15.4億、和12.1億,占利潤總額 26.5%、64.1%、和44.5%。雖然民航發展基金自2019年下半年起,已宣布減半,而疫情中的全部免繳,仍能一定程度上幫助航空公司渡過難關。
(應受訪者要求,魯寧、梁怡、丁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