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輝,許建秦
(陜西省中醫藥研究院陜西省中醫醫院,西安 710000)
在《黃帝內經》中,“濕”出現頻次達141 次,“濕熱”的出現頻次只有2 次[1],但這并不是說《黃帝內經》對濕熱證的認識不足。筆者研究發現,散見于各章節中的有關濕熱證的論述非常豐富,對于后世濕熱證的發展、創新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素問·六元正紀大論》中說“三之氣,天政布,濕氣降,……感于寒濕”,提出了“寒濕”概念。同樣該篇中“溽暑濕熱相薄”,提出了“濕熱”的概念。
這說明,早在《黃帝內經》成書年代,中醫就已把濕邪分成了“寒濕”和“濕熱”兩大類。這為后世辨證論治濕邪奠定了基礎。當然,《黃帝內經》對于濕邪的論述相對較豐富,對濕熱的論述相對少一些。
結合《黃帝內經》有關論述,濕熱證的發病途徑可以分為四個方面:一是感受自然界的濕熱(暑濕)邪氣。如《素問·六元正紀大論》中的“凡此厥陰司天之政……四之氣,溽暑濕熱相薄,爭于左之上。民病黃癉而為腑腫?!本褪歉惺茏匀唤绲臐駸幔ㄊ顫瘢┎⌒耙鸬臐駸岵?。后世吳鞠通《溫病條辨》“外感時令之濕”的觀點即源于此。二是居住環境多濕,蘊而化熱?!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摗贰耙蛴跐?,首如裹,濕熱不攘,大筋緛短,小筋馳長。緛短為拘,馳長為痿。”《素問·異法方宜論》“中央者,其地平以濕,天地所以生萬物也眾。其民食雜而不勞,故其病多痿厥寒熱”,都是感受濕邪后蘊而化熱形成濕熱病。感受濕邪后,是否蘊而化熱形成濕熱,這由患者的體質所確定?!端貑枴て娌≌摗贰胺蛭逦度肟冢赜谖福橹衅渚珰饨蛞涸谄?,故令人口甘也,此肥美之所發也”,《素問·厥論》“酒入于胃……此人必數醉若飽,以入房,氣聚于脾中不得散,酒氣與谷氣相薄,熱盛于中,故熱遍于身,內熱而溺赤也”,這說明恣食膏粱厚味易導致濕熱內生。四是臟腑功能紊亂?!端貑枴庳收摗贰澳I移熱于脾,傳為虛,腸澼死,不可治。”臟腑功能紊亂后,影響到了脾胃運化水濕的功能,出現了內生濕熱病,這種情況一般比較危重。
皮膚病,《素問·生氣通天論》“汗出見濕,乃生痤疿。”頭面、五官及腰胯筋脈疾病,《素問·至真要大論》“歲太陰在泉,草乃早榮,濕淫所勝,則?;鑾r谷,黃反見黑,至陰之交。民病飲積心痛,耳聾,渾渾焞焞,嗌腫喉痹,陰病血見,少腹痛腫,不得小便,病沖頭痛,目似脫,項似拔,腰似折,髀不可以回,腘如結,腨如別?!笨诟省⑵D病,《素問·奇病論》講脾濕中滿的“脾癉”時說“此人必數食甘美而多肥?!彼[病,《素問·水熱穴論》《素問·水熱穴論》“腎者,胃之關也,關門不利,故聚水而從其類也。上下溢于皮膚,故為附腫。附腫者,聚水而生病也?!薄端貑枴ぶ琳嬉笳摗贰爸T病胕腫,疼酸驚駭,皆屬于火?!别舨?,《素問·痿論》“脾氣熱,則胃干而渴,肌肉不仁,發為肉痿?!贝蠖。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摗氛f:“高梁之變,足生大丁?!逼?,《素問·通評虛實論》認為:“凡治消癉、仆擊、偏枯、痿厥、氣滿發逆,肥貴人,則高粱之疾也?!秉S疸、心下急痛,《靈樞·經脈》中足太陰脾經“是主脾所生病者,舌本痛,體不能動搖,食不下,煩心,心下急痛,溏瘕泄,水閉,黃疸,不能臥……?!笨人?,《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秋傷于濕,冬生咳嗽?!瘪]、遺尿,《素問·宣明五氣論》“膀胱不利為癃,不約為遺弱。”腸辟、便膿血,《素問·通評虛實論》“……帝曰:腸澼下膿血何如?岐伯曰:脈懸絕則死,滑大則生?!?不得臥,《素問·逆調論》“夫不得臥,臥則喘者,是水氣之客也。夫水者,循津液而流也,腎者水臟主津液,主臥與喘也?!备姑?,《靈樞·經脈》“胃足陽明之脈……是動則病……喉痹,大腹水腫”,《素問·至真要大論》“諸脹腹大,皆屬于熱?!蹦奎S,《素問·風論》“其人肥,則風氣不得外泄,則為熱中而目黃。”性功能障礙,《素問·至真要大論》“濕客下焦,發而濡泄,及為腫,隱曲之疾。”積飲心痛,《素問·至真要大論》“歲太陰在泉,草乃早榮,濕淫所勝,……民病積飲心痛。”總之,《黃帝內經》中描述的濕熱引起的疾病范圍非常廣泛,這與今天臨床上各個系統的疾病都可以見到濕熱證相符合。
《素問·至真要大論》中“病機十九條”描述的“諸濕腫滿皆屬于脾”“諸轉反戾,水液渾濁,皆屬于熱”“諸嘔吐酸,暴注下迫,皆屬于熱”蘊含著濕熱證的病機。
“諸濕腫滿皆屬于脾”主要是從濕邪的臟腑病位而言,但對濕邪的寒熱性質并沒有明確。后世薛生白《濕熱病篇》說“中氣實則病在陽明,中氣虛則病在太陰”,以及葉天士“胃濕、脾濕”的觀點,進一步明確了濕邪在脾、在胃的寒熱性質不同。
“諸轉反戾,水液渾濁,皆屬于熱”一般認為是熱邪的病機,但是從濕熱的角度來看,“水液渾濁”也是濕熱的表現。如小便的渾濁、淋漓、澀痛,大便的粘滯不爽,婦女帶下渾濁臭穢,以及濕熱環境下汗液粘糊不暢快等,這些都是濕熱為患的典型臨床表現。所以,“水液渾濁,皆屬于熱”對于水液代謝障礙疾病有一定價值。
“諸嘔吐酸,暴注下迫,皆屬于熱”是熱證的病機,也是濕熱證的病機?!端貑栃C病原式·熱類》[3]指出“暴注者,卒暴注泄也……下迫,里急后重,窘迫急痛也?!彪m然劉完素是從“火性急速”的角度解釋“暴注下迫”,但他提到的“卒暴注泄、里急后重”也是濕熱泄瀉、濕熱痢疾的臨床特征?!秱摗返?4 條“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下止。脈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芩連湯主之。”第172 條“太陽與少陽合病,自下利者,與黃芩湯;若嘔者,黃芩加半夏生姜湯主之。” 第158 條“傷寒中風,醫反下之,其人下利,日數十行,谷不化,腹中雷鳴,心下痞硬而滿,干嘔心煩不得安。醫見心下痞,謂病不盡,復下之,其痞益甚。此非結熱,但以胃中虛,客氣上逆,故使硬也。甘草瀉心湯主之?!边@3個條文都適用于“暴注下迫”的濕熱證。
5.1 發汗、利小便 《素問·湯液醪醴論》“開鬼門,潔凈府,去菀陳莝”提到的“發汗、利小便”是濕邪治療的主要原則,對治療濕熱證治療同樣具有指導意義。濕熱證也可以發汗,薛生白《濕熱病篇》[3]“濕熱證,胸痞發熱,肌肉微疼,始終無汗者,腠理暑邪內閉。宜六一散一兩,薄荷葉三四分,泡湯調下即汗解”,這是對“開鬼門”的具體應用。至于濕熱證利小便之法,葉天士在《溫熱論》“通陽不在溫,而在利小便”,把利小便稱為“通陽法”,認為利小便可以滲濕熱、通陽氣。這是對“潔凈府”的具體應用。
當然后世對濕熱證的治療原則有了很大發展,但利小便是濕熱證最主要的治療措施之一。
5.2 為“辛開苦降法”治療濕熱證奠定了理論基礎 《黃帝內經》雖然沒有明確治療濕熱的措施,但對熱邪和濕邪各自的治療提出了原則,如《素問·至真要大論》“熱淫于內,治以咸寒,佐以甘苦,以酸收之,以苦發之。濕淫于內,治以苦熱,佐以酸淡,以苦燥之,以淡泄之。”再結合《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氣味辛甘發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边@2 條內容提示:治熱用“咸寒”,治濕用“苦熱”,藥味“辛以散之、苦以泄之”,這實際上形成了“辛開苦降法”的萌芽。醫圣張仲景在此思路基礎上,創立了“苦辛通降法”即“辛開苦降法”,研制出小陷胸湯、半夏瀉心湯等基于“辛開苦降法”的代表方劑。
溫病大師葉天士在繼承上述理論基礎上提出的“分消走泄”,吳鞠通[4]提出的“肺主一身之氣,氣化則濕化”等觀點,都極大地豐富了濕熱證的治法。
《黃帝內經》記載的13 首方劑中,澤瀉飲(澤瀉、白術)、蘭草湯(佩蘭)是治療濕熱的方劑。
澤瀉飲治療濕熱內蘊的“酒風病”:《素問·病能論篇》“……有病身熱解墮,汗出如浴。惡風少氣,此為何???岐伯曰:病名曰酒風。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以澤瀉,朮各十分,麋銜五分,合以三指撮為后飯?!薄督饏T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里的澤瀉湯“心下有支飲,其人苦眩冒”,就是澤瀉飲的原方。劉渡舟[5]教授用此方治療“支飲”所致的“苦眩冒”“因于濕,首如裹”;此方偏溫,治療濕熱證時,清熱力度不足,劉完素在此方基礎上加肉桂、白茯苓、豬苓、滑石、寒水石、炙甘草構成了治療濕熱證的名方桂苓甘露飲,是繼承與創新的典范。
蘭草湯治療“脾癉”?。骸端貑枴て娌≌摗贰按宋鍤庵缫玻黄⒈??!沃蕴m,除陳氣也?!比~天士在《溫熱論》里對此病的描述更加具體:“再舌上白苔黏膩,吐出濁厚涎沫,口必甜味也,為脾癉病。乃濕熱氣聚,與谷氣相博,土有余也,盈滿則上泛,當用省頭草芳香辛散以逐之則退?!笔☆^草就是蘭草湯中的佩蘭,用的就是《黃帝內經》蘭草湯的原方。
后世在《黃帝內經》治療濕熱證的方劑基礎上,逐漸發展出了更加實用的方劑:濕熱在上焦的三仁湯、藿香正氣散,濕熱在中焦的半夏瀉心湯,濕熱在下焦的茯苓皮湯;濕重于熱的藿樸夏苓湯、熱重于濕的白虎加蒼術湯、濕熱并重的連樸飲等,這些都豐富了我們對濕熱證的辨治手段。
總之,《黃帝內經》里對濕熱證病因認識比較完整,與后世基本一致;對病機的認識很有特點,“諸轉反戾,水液渾濁,皆屬于熱”“諸嘔吐酸,暴注下迫,皆屬于熱”,蘊含著濕熱證的病機;治則治法上提出了“開鬼門、潔凈府”的思路,對后世濕熱證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具有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