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彩云,趙建軍,沈宗光,李艷艷,王天鳴
(1.長春中醫藥大學,長春 130117;2.長春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長春 130021)
特發性震顫在古代中醫典籍中并未有明確的病名,但因其臨床證候與“顫震”相似,故將其歸納為“顫震”。《素問·五常政大論》中就有本病臨床癥狀的描述,如“其病動搖”“掉眩巔疾”“掉振鼓栗”等。現代醫家多從筋脈失榮、失控所論,主要表現為頭和肢體不自主的搖動顫抖,亦稱“顫振”或“振掉”。現代醫學認為特發性震顫是一種常見的運動障礙疾病,呈不完全外顯性常染色體遺傳,特發性震顫的發病率隨年齡增長而增高,總體趨勢是家族遺傳性發病較早,散發性特發性震顫發病較晚[1],并可使患者產生生理和心理的繼發改變[2],另有流行病學調查顯示,有50%~90%的患者酒后可緩解癥狀[3]。現代藥物治療以普萘洛爾和撲米酮為主,由于不良反應明顯,患者依從性很低,并未取得理想的臨床效果。中醫藥治療本病療效較好[4-8]。吾師趙建軍教授從“諸風掉眩,皆屬于肝”的理論出發,結合臨床中此類患者多伴有情志障礙的特點,從情志論治,并從中總結出“疏肝怡情,平肝止顫”的治療方法,現將趙建軍老師治療特發性震顫的經驗及醫案分享如下,與君共進。
現代醫家在尊重歷代前輩經驗的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卜獻春[9]、趙志新[10]、周盼盼[4]等都對其病因病機表述了不同的觀點。縱觀近代學者關于特發性震顫病因病機的研究,大多是從肝、腎以及整體的陰陽平衡來論述其發病機理。卜獻春教授肝風致病的論述[9],與趙建軍老師的觀點不謀而合。
趙建軍老師根據《黃帝內經》病機十九條中的“諸風掉眩,皆屬于肝”以及《證治準繩·雜病·顫振》“顫,搖也;振,動也。筋脈約束不住而莫能任持,風之象也。亦有頭動而手足不動者,手足動而頭不動者,皆木氣太過而兼火之化也”等論述,總結出本病乃為情志失調所致,其病位在肝。認為特發性震顫的病因有二,一是思慮過度,氣機郁結,而致肝氣疏泄不及;二是由于年老腎精不足,腎虛不能涵養肝木,肝氣升發太過。因此誘發本病的基本病機乃肝氣疏泄功能失常,若疏泄不及則導致肝氣郁滯,津血失于運化,生痰生瘀,痰瘀阻截于脈道,脈道閉塞,血液運行不暢,筋脈失于津血的濡養而生風,則出現頭及肢體的不自主顫動;若疏泄太過則引動肝風,風陽內動擾于筋脈,筋脈失控,則出現頭部、肢體、口唇的不自主顫動。
現代中醫中藥多從“滋補肝腎,平肝熄風”來治療本病[11],而忽略了情志因素亦可對本病的發生起重要作用,因而疏肝怡情與平肝止顫相結合將成為治療本病的重要突破口。對特發性震顫的治療,趙建軍教授認為肝多實證,宜瀉不宜補,《岳美中論醫集》中指出:“肝至剛,宜柔而不宜伐”,故確立疏肝怡情,平肝止顫的治療大法。可少佐補腎藥物,以達“滋水涵木”的功效[12]。由此肝氣得平、肝郁得疏,其絡自通,其顫自止。臨證必須明辨病機,審時度勢,謹慎用藥。
2.1 疏肝怡情治本 趙建軍老師依據患者肝氣郁滯的病機特點,按五臟的生理特點及病情發展情況,運用疏肝理氣、解郁化火、柔肝斂陰之品組方,使郁結得解、肝氣得通、肝陰得斂,從而使情志順暢,氣血通順,筋脈得以濡養。趙建軍老師指出,肝臟以疏為順,肝氣宜疏不宜結。臨床中患者大多表現為心情郁悶,善太息,乏力,口苦等癥狀,故臨證多采用柴胡疏肝散和越鞠丸加減來治療,尤其善用合方中的柴胡、川芎、香附、芍藥、當歸、枳殼。方中柴胡功善調達肝氣而散郁結,正如葉天士所說“柴胡氣味輕升,陰中之陽,乃少陽也”,故其調達肝氣之功最卓著;香附芳香辛散,善散肝氣之郁結,且有理氣調中之用,柴胡配香附則疏肝的作用更為明顯。川芎能行氣活血兼開郁止痛;枳殼行氣止痛以疏肝理脾;當歸補血行血;白芍味酸微寒,而有補血斂陰、柔肝止痛之用;當歸和芍藥配伍,養血調肝達到“補肝體而助肝用”的效果,同時又能緩和柴胡、川芎、香附的辛散燥烈之性,防止疏泄損傷肝陰,正合“肝喜柔惡燥”之說。合方共奏疏解肝郁之效。趙建軍老師認為,柴胡易截肝陰,在臨床中可適當加當歸、白芍等養陰柔肝之品,疏肝與柔肝相結合,雙向調節肝的生理功能。
2.2 平肝止顫以治標 肝為將軍之官,在志為怒,《素問直解》中說肝“氣勇善怒,猶之將軍之官,運籌揆度故謀慮由之出焉”[13],由此可知肝性剛烈,易怒善動。故治療時雖咸寒重鎮不嫌其烈,務必藥到病所,使肝氣得以平息。此類患者平素多表現為脾氣急躁易怒,聲高氣粗,口干口苦,大便干,脈多弦而有力,常用天麻鉤藤飲及大定風珠加減,主要藥物有天麻、鉤藤、珍珠母、生龍骨、生牡蠣、石決明等,天麻性平味甘,歸肝經,具有平肝潛陽,祛風通絡的作用;鉤藤,《本草綱目》中記載其可“平肝風,除心熱”,2 藥合用平肝息風之功著;石決明、珍珠母、龍骨、牡蠣質重咸寒,擅于平肝潛陽,合方配伍加強平肝息風之功。趙建軍老師認為,肝多實證,平肝力度宜大,咸寒重鎮的藥品適當加用,可使肝氣得以平息,同時根據具體病情酌加滋補腎陰、疏肝理氣之品。
除上述治法外,臨證應根據患者具體情況斟酌用藥,患者舌質暗淡,肌膚甲錯,口唇暗紫,脈澀,多加用丹參、赤芍、雞血藤、地鱉蟲、伸筋草以袪瘀通絡;如有黃痰,舌質紅,苔黃膩,多加用瓜蔞、天竺黃以清化熱痰;如有清痰,舌質淡白,苔薄白,舌體胖大,邊有齒痕,多加用法半夏、陳皮、膽南星等以溫化寒痰;如患者小便黃赤,舌尖紅,苔薄黃,多用淡竹葉、川木通以瀉心火。同時運用全蝎、僵蠶、蜈蚣等以搜風通絡,疏通筋脈,達到標本同治的效果。趙建軍老師用方講求精煉獨到,用藥宜準不宜多,務求直入病所,藥之所達,其邪必袪。
付某,女,25 歲,以“頭不自主抖動1 年”為主訴來門診就診。患者自述無明顯誘因出現上述癥狀,未經治療。現癥:頭不自主抖動,偶有頭痛、頭暈,心煩,急躁易怒,寐差,納可。二便正常。乏力氣短,胸悶心慌。舌淡紅,苔白,脈沉弱無力。中醫診斷為顫證 ;西醫診斷為特發性震顫。遂擬疏肝怡情,通絡止顫法,處方:柴胡15 g,川芎15 g,香附15 g,郁金35 g,梔子15 g,黃連15 g,當歸15 g,白芍15 g,全蝎10 g,僵蠶10 g,蜈蚣2 條,龍骨30 g,牡蠣30 g,佛手20 g,枳殼20 g,香櫞20 g,天麻20 g,珍珠母30 g,白蒺藜30 g。5 劑,水煎服,日1 劑。二診:震顫減輕。查:舌淡暗,苔白膩,脈沉細無力。上方加羚羊角5 g,水牛角25 g。7 劑,水煎服。三診:震顫減輕,查:舌質暗,苔白,脈沉細無力,處方:上方加石菖蒲30 g,7 劑,服法同上,藥后震顫消失。隨訪1 個月,未見復發。
按:患者平素急躁易怒,怒傷肝,肝為剛臟,喜條達而惡抑郁,如《黃帝內經》中所說“大怒則形氣絕”,肝風循足厥陰肝經上行,擾動筋脈則頭不自主抖動,頭痛,頭暈;肝火上炎,母病及子,擾動心火則心煩,心慌;肝氣主升,肺氣主降,肝氣升達太過,肺氣通降不順,則出現胸悶氣短;遂以柴胡疏肝散加減為主方,并配用通絡止顫藥物治療。潘沁銘等[14]、王連瀛等[15]、周本宏等[16]在臨床中擅用全蝎、僵蠶、蜈蚣等藥,以增其止顫鎮痙之功效,與趙建軍老師的用藥經驗形成共識。陽氣浮越,夜晚陽不入陰則眠差,故用龍骨、牡蠣重鎮安神之品,潛陽入陰。所謂“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故用香櫞、佛手疏理肝氣,健脾益氣。二診時肝火得清,肝氣得平則震顫減輕,但舌象色暗,可知瘀血仍在,故用羚羊角、水牛角涼血定驚散瘀。守方加減,病獲痊愈。
隨著社會的發展,現代人面臨的壓力逐漸增大,情志疾病的發病率逐年升高。趙建軍老師認為特發性震顫的病因與情志有著莫大的關聯,由此確立了以柴胡疏肝散為主方進行加減的方藥體系,趙建軍老師強調“準確辨證,依證施法,按法遣藥”三者缺一不可,正如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中明示的“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中醫治病的關鍵就是辨證施治,在臨床中遇到此類患者,疏肝怡情是重點,更應該隨證治之,如瘀血較重,則酌加活血化瘀的藥物;痰濕重,化痰的藥品則應占比重較大等,而非期許一藥治多病。在治療特發性震顫時,如果單純用熄風止顫的藥物,對于肝陽上亢的患者作用明顯,而對肝氣郁結的患者恐難以達到預期的治療效果,這就提示我們臨證中必須綜合分析加以辨證,而非拘泥于一證一法。本病多由情志而來,臨床還應告知患者調暢情志,保持心情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