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國
(大連市第二人民醫院神經內科,遼寧 大連 116011)
重癥肌無力屬于神經科治療上的疑難疾病,是一種由乙酰膽堿受體抗體介導、相關細胞免疫依賴補體參與,累及神經肌肉接頭突觸后膜,引起神經肌肉接頭傳遞障礙,出現骨骼肌收縮無力的獲得性自身免疫性疾病[1]。隨著人口老齡化,其發病率統計有逐年上升的趨勢。近幾年流行病學統計顯示,重癥肌無力患者每年的平均發病率為(8.0~20.0)/10 萬,患病率大約在50/10 萬,我國目前重癥肌無力患病人數約65萬左右[2]。有學者從1996—2013 年對重癥肌無力的臨床發病率及患病率數據做大樣本統計分析,顯示重癥肌無力患者的年齡—性別標化患病率從16.3/10 萬升至26.3/10 萬,升高趨勢明顯[3]?,F代醫學研究認為本病的發病因素可分為自身免疫、被動免疫及藥源性(如D-青霉胺等)因素等[4]。目前臨床上常見的發病原因多以各種原因(內科疾病、外科手術等)所導致的感染、醫源性(藥物、接種疫苗)、婦科(經期、孕期、產褥期等)疾病為主。臨床治療難點在于本病起病緩慢,病情頑固難愈、反復發作,中西醫臨床療效均不佳,部分人群西藥不良反應明顯。李鐵教授為國家級名老中醫,第五批、第六批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是我國首批優秀中醫臨床人才。李鐵教授根據自己多年對重癥肌無力的中醫理論研究和臨床經驗,形成了對重癥肌無力的獨到認識,筆者自2014 年有幸隨師侍診至今,現將其治療重癥肌無力經驗整理如下。
李鐵教授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查閱大量古籍文獻,根據重癥肌無力的臨床表現,將其大致歸屬于“痿病”范疇。把文獻中有關全身肌無力的“瞼廢”“胞垂”“痿蹵”“脾倦”“瘖痱”“大氣下陷”等論述分門別類的歸納在一起,從發病病因、發病機制、臨床證治等不同的角度整理文獻。以《素問·痿論》“五臟使人痿”為主,從五行的分屬論述其病因病機,使之更加清晰明確。肺五行屬金,分司皮毛,“肺主身之皮毛”,病因病機為“肺熱葉焦,則皮毛虛弱急薄,著則生痿嬖也”,津傷肺燥,則毛皮焦萎,強調“熱”;肝和肺相近似,肝膽郁熱則“膽泄口苦,筋膜干,筋膜干則筋急而攣,發為筋痿”。心脾腎三臟以“虛”為主,雖然《黃帝內經》說心肝脾氣熱,但心熱“下脈厥而上,上則下脈虛,虛則生痿,樞折挈,脛縱而不任地也”;脾熱傷津液“則胃干而渴,肌肉不仁,發為肉痿”;腎則以腎精虛耗以生內熱,虛熱內擾“則腰脊不舉,骨枯而髓減,發為骨痿”。李鐵教授把五臟與“痿病”的密切關聯,分類歸納,而不是簡單的堆砌原文。認為不拘泥在筋、脈、骨、肉、皮名稱的論述不同,抓住主因,切中要害。這樣才能更好地理解痿病治療大法“治痿者獨取陽明”的真正含義,并不是單單地注重陽明胃經或者脾胃。至于隋代的《諸病源侯論》描述“睢目”“侵風”等,也是強調“腑臟有熱”澀而發病。而《丹溪心法》提出的“瘀血”理論則豐富了臨床病因、治則治法。清代醫家林培琴在《類癥治裁》也強調“熱邪”,但認為熱邪不在臟腑,而在血脈:“痿者,軟弱無力,筋弛而不收,為熱傷血脈之癥”,治療可以從心、從血論治。清代醫家張錫純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擴大了“大氣下陷”的范疇,認為呼吸不暢,甚至呼吸功能衰竭都屬于“胸中大氣下陷”,與重癥肌無力危象不但在癥狀上,甚至在治則用藥上都極其相近,采用其治則治法均能獲得較好的臨床效果。李鐵教授正是認真整理總結歷代醫家對“痿病”病因病機的文獻記載,力爭綜合傷寒外感,內傷勞累過度,七情不暢,飲食饑飽不當,先天不足,跌打損傷及接觸藥物等病因,獲得一個系統、詳實、全面的理性認識,總結出重癥肌無力的病因病機是五臟虛損,氣血不和,滋生無力,內熱耗傷津液,宗筋失調,致筋脈痿弱。病機關鍵是五臟虛損,滋生不續。臨證治療堅持整體觀念,統而不偏,兼顧五臟,依據“五行相生理論”,以補五臟不足,清五臟虛熱為治療原則。守住經方,注重效藥,在治療重癥肌無力時力求治病求本,循序漸進,穩中見效。
李鐵教授特別推崇五行學說,認為這個學說最能反映中醫的理論基礎特點。國醫大師鄧鐵濤教授在1988 年正式提出“五臟相關”理論[5],強調重癥肌無力的病位在脾胃,病機為中氣不足。人體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脾胃受損,樞機不利,必然會影響其它臟器,因五臟六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發病的原因在于五臟共損[6]。鄧鐵濤[7]以“重補脾胃,益氣升陷,兼治五臟”為治療大法,擬定“強肌健力飲”為基礎方劑治療重癥肌無力,臨床療效確切。
李鐵教授提出治療重癥肌無力的“五行相生,效藥相循”理論。首先,五臟相生,互根互用。五臟與五行相對應,故五臟同等重要,不可偏廢,只有協調好五臟的相互資生關系,才能更好解決痿病的病因及病情演變,做到標本同治,達到較好的臨床療效。肺熱是痿病的主要病因病機,治療上以清肺熱為主,顧護肺氣,同時滋養腎陰、心陰,疏理肝脾之氣、溫補脾腎之陽,達到相互滋生的目的。其次,提出五臟相生的效藥。清代醫家汪昂《本草備要》通過藥物歸經進一步闡釋了“此五行相生,子母相應之義也?!毖a子臟類藥:肝木不實者,用白芍滋養肝陰,臨床上主張用量益大,50~80 g 都比較安全,臨床效果較好;善用川芎補肝中陰血,潤肝之燥熱,替代當歸、黃芩,融補陰、養血、活血、潤燥、行氣為一體;心火亢盛者如果用黃連直折其火,必然大傷陰津,余熱不清而加重痿病病情,故喜用麥冬補心陰,適當輔以天冬、玄參、生地黃、熟地黃,量宜小,以弱水小巧之力治亢上之火,居然收效奇佳;用岷當歸既強調道地藥材的療效,亦重視其和養心之陰血之功效,《本草正》贊譽當歸為血中之氣藥、血中之圣藥,可和血養血以改善痿病的病理基礎。李鐵教授強調捍衛中州脾土的重要性,重視補脾肺之元氣,用人參大補元氣、黃芪、白術補氣健脾;補腎不可單一補腎,要注重肺腎同源,注重“金水相生”,補肺金可用麥冬補肺陰,尤其適用于口干、鼻干的患者;用玄參滋肺腎之陰,泄肺腎虛熱,主要適用于虛熱日久,熱勢不重者;以平肝補肝腎的天麻滋補腎水,以腎水反滋肺金;善用大劑量生地黃補五臟不足,病因以“內傷不足”為主者,適當配合熟地黃以補五臟虛損,溫養中焦。臨證用藥注意補中寓清,輕清透靈,認為五臟相生固然重要,但要攻補兼施,瀉母臟注重平和,不可濫用大苦大寒之品,因為痿病少有五臟大熱之實火,如用鹽黃柏以平瀉腎中相火,引火歸源而不灼傷腎臟,如《本草新編》稱黃柏“乃足少陰妙藥……瀉腎中相火”;黃芩不但清肺熱,其瀉肝熱效果頗佳,配以柴胡疏肝氣,而去柴胡燥熱之性;淡竹葉體輕,質柔,其氣微,味淡之性,清心火而不傷心陰;用葛根 “止煩渴,瀉胃火” (《本草匯言》)。通過不同藥物與五臟之間的相生來激發五臟陽氣,提高臨床治療效果,臨床療效顯著。
姚某,男,44 歲,2017 年9 月5 日初診。主訴:右上眼瞼上抬無力4 個月?,F病史:患者2017 年5 月出現右上眼瞼上抬無力,晨輕暮重,無肢體無力癥狀。同年8月在大連新華某醫院門診診斷為“重癥肌無力,眼肌型”,在大連市新華醫院住院治療,給與新斯的明口服后癥狀改善,出院后給與藥物小劑量維持治療,病情時有反復。現癥見:右上眼瞼上抬無力,神疲乏力,脘腹脹滿,時有自汗,大便溏稀,每日3~4 次。舌質紅,邊尖赤,舌苔薄白,脈濡細,右關弦滑。既往史:高脂血癥6 年。中醫診斷:痿病,證屬脾虛濕困,運化無力,清陽不升。西醫診斷:重癥肌無力。治則:補五臟不足,清五臟虛熱。處方:白人參(林下參)10 g,綿黃芪25 g,麩炒白術15 g,炒白芍15 g,岷當歸15 g,川芎25 g,天麻25 g,鉤藤25 g,廣陳皮15 g,升麻15 g,葛根15 g,醋北柴胡15 g,赤芍15 g,生甘草10 g。7 劑,水煎每日1 劑,日2 次,飯后溫服。守方加減治療至2017 年12 月19 日,眼瞼上抬好轉,伴眼瞼浮腫,腹脹減輕。上方加玄參25 g,生地黃15 g,澤瀉30 g,以利水養陰。繼續加減治療至2019 年8 月4 日,午休后肌無力明顯緩解。無腹脹,大小便正常。舌質紅,有熱郁點,舌苔薄白,脈濡細。上方去燥熱之人參、黃芪,加太子參、茯苓各15 g,麥冬25 g,淡竹葉15 g,補氣健脾養陰,清熱利水養陰。至2019年10 月,患者病情平穩,繼續服藥治療。
按:李鐵教授本著“治病必求于本”的原則和“五行相生,效藥相循”理論,依托藥物歸經,激活單一臟器,進一步促進五臟整體功能恢復,提升五臟元陽之氣,達到整體治療的效果。本例飲食勞倦損傷脾胃氣虛,清陽下陷,因五臟不足相互累及,因果相循,痿病逐漸加重。故見食少氣少,言語少,大便稀溏或不成形,則需要補脾胃氣虛,推動中州納運之力;肌肉痿廢無力、伴發熱當屬脾不升清,中氣下陷,則需溫升脾陽,舒達郁遏;脾氣充盈,則腠理固,陰液不能外泄,則無自汗之癥狀。重用黃芪、人參、甘草溫補脾氣,輔用當歸身以和血脈,柴胡引清氣行少陽之氣上升,陳皮健脾化痰,疏導滯氣,又能同諸甘藥益元氣,升麻輕輕上升,引胃氣上騰,而復其本位,白術、白芍健脾養陰,葛根解肌熱,則體現了李鐵教授以五臟相生理論為基礎,補五臟之不足,清五臟之虛熱的新認識。從五臟入手、既重視單一臟器的重要性,又要兼顧五臟相生的協同功效,才會療效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