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鑫
當下中國的農村家庭正處于快速的社會轉型期,生育政策轉變、鄉村振興和城鄉一體化建設、勞動力外流、老齡化、網絡化等一系列國家政策、戰略和社會現象在鄉土社會中雜糅,衍生出了許多時代特有的社會問題和鄉土文化。在這一社會背景之下,祖輩參與的隔代育兒照料在減輕父輩育兒負擔、彌補農村托幼服務市場缺位、緩解父母育兒和生育焦慮、促進家庭養老及年輕女性發展、維穩家庭互助等方面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隨著移動通訊技術和互聯網的發展、農村家庭經濟收入增加和謀生方式的多元化,農村與城鎮之間的互動和聯系愈發緊密,農村父輩和祖輩的育兒觀念及方式也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了城市家庭的沖擊。目前,農村家庭育兒呈現出半精細化、半科學化、高成本化和高期望化的發展趨勢;但由于農村地區育兒市場及家庭條件與意識觀念的不同步性,增加了父輩對祖輩參與家庭育兒事務的需求。不容忽視的是,隔代育兒實踐中因代際觀念和育兒能力(如年齡、同胞數量、身體狀況、受教育水平、居住距離和對新生事務的熟識能力)的差異,使得父輩和祖輩在參與育兒事務進程中涉及并衍生出的代際關系、家庭權力和事務分工、兒童成長安排、家庭結構再造等問題也日漸凸顯。
目前,不少國內學者圍繞城市家庭兒童撫育中的代際模式和親子關系進行了研究。①唐曉菁:《城市“隔代撫育”:制度安排與新生代父母的角色及情感限制》,《河北學刊》,2017(1)。肖索未發現在代際合作育兒過程中,家庭內部形成了“嚴母慈祖”的分工和權力格局;②肖索未:《“嚴母慈租”:兒童撫育中的代際合作與權力關系》,《社會學研究》,2014(6)。劉鳳淑指出兒童在親子關系中已經上升為家庭中的“無價之寶”。③Fengshu Liu. The Rise of the “Priceless” Child in Child. 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 2016, 60(1): 105-130.那么,中國農村家庭中兒童撫育的日常又會顯現出哪些景象呢?近些年來,國內學者對農村兒童的研究多從問題視角出發,將他們視為弱勢群體,關注流動和留守兒童的生存與成長、兒童教育獲得中的教育機會不平等、家庭教育、福利保障和隔代照顧等問題。④段成榮、楊舸:《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狀況研究》,《人口研究》,2008(3);王兆鑫:《不平等的童年:農村孩子向上流動中教育公平的文獻綜述》,《少年兒童研究》,2019(8)。張愛華發現中年女性會積極地營造與兒媳婦的代際關系,力圖“生產”融洽的家庭關系,“激發”子輩的感激、依戀乃至對其未來養老的承諾;⑤張愛華:《農村中年女性的溫情策略與家庭關系期待——對河北上村隔代照顧實踐的研究》,《婦女研究論叢》,2015(5)。孫鵑娟則認為祖輩照顧兒童是一種無私的付出行為,是一種在家庭關系中利他主義的體現。⑥孫鵑娟、張航空:《中國老年人照顧孫子女的狀況及影響因素分析》,《人口與經濟》,2013(4)。總體來看,當前國內學者較少關注農村家庭兒童撫育的模式,較少基于代際合作撫育和性別的視角關注祖輩承擔的職能分工、代際關系以及此種模式內涵的社會邏輯和幕后原因。
基于以上國內現實背景,本文重點關注以下問題:農村家庭中基于性別角色的祖輩男性和女性在兒童撫育過程中往往承擔了怎樣的職能?代際之間在撫育兒童的過程中是否存在觀念差異并由此產生了新的權力格局?兒童撫育過程中與兒童照護、成長相關的具體事務的決策、處置和話語權是如何在代際間分配和分享的?祖輩是如何認知這種新的權力格局并運用怎樣的策略將自己置于一種彼此安全且舒適的家庭內部之中的?本文希望通過運用觀察法和深度訪談的方法去揭示轉型期農村家庭兒童撫育進程中代際之間的互動模式,考察祖輩和父輩合作參與的兒童撫育模式內涵的社會意義,映射傳統農村家庭結構變遷中代際間權力關系的轉變和家庭事務的分工與安排,試圖為我國新時期積極推進“三農”工作和制定適時的制度政策(養老、教育和兒童福利)提供現實依據。
20世紀初期,國外學者開始關注祖輩參與家庭兒童撫育及照護的社會現象,祖輩會積極地參與孩子的照護,并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經濟資源支持和情感照護兩個方面。⑦Burton L. M. Black Grandmothers Rearing Children of Drug-addicted Parents: Stressors, Outcomes and Social Service Needs. The Gerontologist, 1992, 32(6): 744-751.現今,西方社會兒童的出生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水平,但由于人們壽命的延長,幾代人仍然享受著比以往任何時候更長的“共同生活年數”。在照護兒童的進程中,祖輩分別扮演了監護人角色、與孫輩同住角色和日托照護角色,祖輩為兒童提供日常照護是基于他們對兒童關愛的沖動,是一種自愿主動的行為。①Jendrek M. P. Grandparents Who Parent Their Grandchildren-circumstances and Decisions. The Gerontologist, 1994, 34(2): 206-216.祖輩的角色是代際間相互支持模式的核心,祖輩提供的兒童照顧被認為是多代家庭支持中特別重要的形式,這在美國的許多研究中受到了相當大的關注。在歐洲,學者們也對祖輩的可獲得性及其對生育決定、兒童母親勞動市場參與的影響進行了調查,其特點是生育、女性就業和兒童照料方式非常的多樣化。國外學者在聚焦于祖輩群體照護兒童的研究中,通常包括撫育孫輩的成本和收益、祖輩作為兒童監護人的異質性和對社會支持的強烈需求、祖輩撫育兒童的教養方式和態度以及針對祖輩照護兒童的建議、培訓和干預。②Hayslip B., Kaminski P. L. Grandparents Raising Their Grandchildren: 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and Suggestions for Practice. The Gerontologist, 2005, 45(2): 262-269.此外,藥物濫用、青少年懷孕、艾滋病、監禁、情感問題和父母死亡等是導致祖輩成為兒童主要或重要監護人的原因。③Minkler M., Driver D., Roe K., Bedeian K. Community Interventions to Support Grandparent Caregivers. The Gerontologist, 1993, 33(6): 807-811.在社會性別層面,祖輩中的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從事育兒工作,而男性更多地扮演著經濟支持的角色。④Fuller Thomson E., Minkler M., Driver D. A Profile of Grandparents Raising Grandchildren in The United States. The Gerontologist, 1997,37(3): 406-411.有研究發現,照護兒童的祖輩存在著活動限制,他們對健康的滿意度也較低,且他們自評的健康度也較低。⑤Minkler M., Fuller-Thomson. The Health of Grandparents Raising Grandchildren: Results of a National Study.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1999, 89(9): 1384-1389.但也有學者對此提出質疑,發現并沒有證據能夠表明照顧兒童對孫輩的身體健康和行為有顯著的負面影響。⑥Mary Elizabeth Hughes, Linda J. W., Tracey A. LaPierre, Ye Luo. All in the Family: The Impact of Caring for Grandchildren on Grandparents’ Health. Journal of Gerontology Series B-Psychological Sciences and Social Science, 2007, 62(2): S108-S119.因此,我們很有必要通過訪談和觀察的方法映射我國農村家庭中祖輩關于撫育孫輩進程中的自我認知和照護進程中的自我效能感。
在我國,兒童作為祖國的未來和花朵,兒童的成長一直以來受到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從立法保護到與兒童相關的福利政策,已建立起了較為完善的兒童權利保障體系。也因此,我國學者對兒童的研究主要包括宏觀公共政策、福利和微觀家庭撫育及兒童發展等維度。在微觀家庭育兒層面,農村家庭兒童的撫育成本如醫療費用和教育費用所占比例較高,總成本也相當巨大。⑦尚曉媛、李振剛:《兒童的撫育成本:安徽省阜南縣農村兒童撫育成本研究》,《青年研究》,2005(9)。祖輩出于對兒童的溺愛,也會增加留守兒童對非健康食物的消費行為,對他們的身體健康產生不利的影響。⑧劉貝貝、青平、肖述瑩等:《食物消費視角下祖輩隔代溺愛對農村留守兒童身體健康的影響》,《中國農村經濟》,2019(1)。不得不說,國內學者對農村家庭代際合作的育兒模式關注偏少,亟需對農村家庭內部育兒中的事務安排和真實場景進行詳細地刻畫,映射新時期中國鄉村的育兒模式以及行為模式中內涵的社會學意義,展現中國農村家庭內部代際間在育兒進程中的權力關系和職能分工,呈現出兒童在農村家庭中的“寶貴”程度。
文章通過目的性抽樣的方法選取了中國華東地區三個村莊共計六個農村家庭作為本文的研究案例。六個農村家庭中包含兩個“由鄉入城”進入縣城購房并定居的家庭,但家庭中孩子的父母和祖輩的戶口均在農村。因此,兩案例在本文中也被納入農村家庭之列,以此來體現農村家庭代際撫育模式的多樣性。
本文案例中選擇的三個村莊同屬于一個縣城,村民主要以務農(以冬小麥和玉米為主)和打工(近距離)作為家庭的主要經濟收入來源。近些年來,三個村莊的經濟和村民的家庭收入實現了大的翻越,由村子進入城鎮和縣城的方式越來越暢通和便捷,大部分家庭中的青壯年男性(尤指80后和90后兩代)也開始脫離土地進入縣城周邊的工廠上班。這些工廠包括化工和糧油企業、重工企業、輕工企業等,他們在縣城已經或正在努力置辦房產。村子里祖輩中的男性也較少賦閑在家,他們不僅成為村莊中經營傳統農業的主力軍,而且也會跟隨一些小規模的建筑隊、橡膠廠、裝修隊打工以獲得經濟收入。受到生育政策和城鎮化的影響,三個村莊的老年人口比例較高,白天很少在村子里見到閑散的青壯年,而多以老年人和孩子為主。三個村中的人均年收入在1~2萬元不等,不少80后和90后的家庭中購置了小轎車(3~10萬元不等),祖輩也開始騎上了電動車,主要以電動三輪車和電動自行車為主。近些年來,三個村中的青壯年一代均用上了智能手機,家庭普遍安裝了無線寬帶,無線網幾乎成為了家中的必備品。年輕人在村子里串朋友,走親戚,往往第一句先問“無線網密碼是多少”。同樣,60后和70后的祖輩也參與到對智能手機的追捧中,微信、抖音和快手等不僅融入到鄉土社會和家庭的娛樂活動中,更融入到家庭祖輩和父輩代際合作的育兒事務中。祖輩對智能手機、智能電視和平板電腦的使用也呈現出“文化反哺”的現象,父輩和孫輩在祖輩使用技能的可獲得性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家庭育兒的進程中,智能手機不僅成為農村人認識世界、獲得“科學育兒知識”、拓寬社交網絡的重要工具。更重要的是,在手機微信里因孩子上學而組建的老師—家長微信群的新型家校互動模式,客觀上增加了家庭育兒的壓力,改觀了農村社會的教育環境。父輩和祖輩一時間既是家庭育兒和家庭教育中的“貢獻者”,又變為了孩子成才進程中的“學習者”。三個村莊受到儒家文化極深的影響,兩代人既表現出重男輕女的性別偏好(年輕一代父母的性別偏好要小的多),又展示出對子女上學讀書的“鄉土式競爭”以及強烈的教育投資意向,孩子們的學業成績和在校表現與父母及祖輩們在村中的社會地位(面子)密切相關。
本文的案例選擇的六個家庭的基本情況分別為:兒童的奶奶身體抱恙且主要負責照看大兒子家的孫輩(奶奶與大兒子居住距離近)、偶爾探望和提供日間照料幫扶的慧慧家(女,3歲);兒童的爺爺奶奶均跟隨父輩“由鄉入城”并全職參與育兒的蓓蓓家(女,4歲);兒童的爺爺奶奶均年邁且身體健康狀況較差、難以有效地提供育兒照料和職能的妍妍家(女,9歲);兒童的奶奶在家幫忙參與撫育而爺爺白天外出務工賺錢的碩碩家(男,2歲);兒童的奶奶跟隨父輩入城參與兒童撫育而爺爺獨自留守家中打工種地,進而造成祖輩長時間分居的軒軒家(男,5歲);因家庭間的情況和代際關系,兒童主要交由外公外婆幫忙撫育和照料的貝貝家(男,1歲)。根據祖輩居住的地域分布,祖輩均在縣城的為蓓蓓家;祖輩女性在縣城、祖輩男性在農村的為軒軒家;祖輩均在農村的為慧慧家、妍妍家、碩碩家和貝貝家。六個家庭中祖輩的年齡涵蓋了40后、50后、60后和70后;父輩的年齡也涵蓋了70后、80后和90后。六個家庭中的經濟收入也涵蓋了農村家庭中的高、中、低三個層次。
本文選擇的六個家庭中均育有二孩,六個家庭內部兒童的育兒形式較為理想地涵蓋了目前鄉土社會中比較常見的代際撫育模式,異質性也比較明顯。六個家庭中除了“由鄉入城”的兩個家庭外,只有妍妍家的祖輩與父輩住在一起,其余家庭均未同住在一個庭院內,并保持一定的居住距離。筆者于2018年暑假,先后在六個家庭中待過五天(白天)左右的時間,通過進入家庭內部的方式觀察并參與進兒童撫育的進程中,并與家庭人員(父輩或祖輩居住的家里)一起吃晚飯。因為兩代人中的男性白天基本外出勞務,所以晚飯時家中的人會更全。此外,由于文章想要突出基于性別的祖輩的職能分工和多種場景下育兒模式的代際關系,加之時間和諸多現實因素的限制,筆者主要以深度訪談的方法與六個家庭中的不同成員進行訪談,即慧慧家中慧慧的媽媽和奶奶,蓓蓓家中蓓蓓的媽媽、爺爺和奶奶,妍妍家中妍妍的爸爸、媽媽和奶奶,碩碩家中碩碩的媽媽、爺爺和奶奶,軒軒家中軒軒的爸爸、爺爺和奶奶,貝貝家中貝貝的媽媽和外婆。訪談在受訪者家中進行,每個訪談的時間在1.5小時左右,并以代際關系作為界限,即盡量將祖輩和父輩分開訪談,避免期間可能因談話內容而對家庭代際關系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或者影響訪談內容的質量和真實性。同時,為了豐富研究資料并獲得更多的信息,筆者在參與觀察的過程中盡量與每個家庭中的人開展不同程度的非正式訪談,比方嘮家常、聽牢騷、聊生活和城市里的生活環境等。整個談話過程都是以方言進行。為保護受訪者及家庭成員的隱私,文中出現的兒童名字均為化名。
六個家庭中的祖輩在兒童撫育進程中基于性別角色的職能分工和與父輩形成的代際關系表現出“臺前幕后”式的家庭代際合作育兒模式。“臺前幕后”式的育兒模式不僅在祖輩中表現出基于性別的角色分工,也在祖輩和父輩兩代人之間呈現出一種新的代際權力格局。在鄉土家庭育兒環境中,祖輩和父輩之間既保持著積極的合作關系,又潛在地蘊含著許多的矛盾,這一矛盾與代際之間的認知和能力差異是分不開的。祖輩往往通過運用積極的策略去維系代際關系,營造育兒進程中和諧的家庭氛圍,盡量將自己置于安全和舒適的關系中。同時,農村社會家庭中父輩并沒有真正意義上實現“斷奶”,加上農村育兒市場尚不健全,進而也增加了父輩對祖輩的經濟、情感和勞務依賴,以應對社會轉型對家庭產生的沖擊。
蓓蓓是家中的第二個孩子,姐姐笑笑比她大兩歲,蓓蓓的爸媽均為90后一代;蓓蓓的爺爺奶奶是60后,在農村祖輩群體中屬于年輕型。蓓蓓爸媽的學歷均為初中,蓓蓓爸爸是家中的獨子,在縣城買房后就和蓓蓓媽媽領了結婚證并在家中舉辦了婚禮。期間,蓓蓓的爺爺奶奶為蓓蓓爸媽在縣城買房提供了重要的經濟支持。購房的錢除了家中多年來積攢的存款外,親戚朋友發揮了重要的社會支持性功能。進而,在笑笑出生后,祖輩為了方便照顧孫輩,也就一起從農村的平房搬進了縣城的樓房。在鄉土社會觀念中,祖輩能夠跟隨子女搬進城市幫忙照看孫輩,具有“老年享清福”和“光榮地完成任務”的深意,是一個人生命成就的外在表現。蓓蓓爸媽均在縣城里的工廠上班,兩人每月平均收入8000元左右。由于先期祖輩在購置房子的過程中承擔了大部分的資金,因此蓓蓓一家并沒有太多的經濟壓力。因而,燃油費、吃穿和兩個孩子的教育成為日常最主要的花銷。蓓蓓奶奶每天早晨5∶30就會起床做飯,因為蓓蓓的爸爸和媽媽都要在7∶00準時出發上班,而蓓蓓的爺爺則要在6∶30左右出發去建筑工地干活。因此,蓓蓓奶奶在早晨便扮演了家庭保姆的角色。蓓蓓老家還種著地,在莊家豐收或者需要澆地、施肥、打藥時,蓓蓓的爺爺奶奶會一起回家盡快將這些農事忙完,并盡快回到城里蓓蓓的家中。從笑笑出生,再到蓓蓓降生,蓓蓓的奶奶都在家庭育兒中扮演及承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和職能,為蓓蓓媽媽成功進入勞動市場提供了必要的家庭支持。蓓蓓的奶奶和爺爺盡管只有小學文化,但在教育和照護兩個孩子的過程中學會了使用智能手機和智能電視,而且是以一種積極的學習態度去接受科技帶給生活的變化,從而更好地照護孩子,逗他們開心。
我和孩子爺爺都沒有上過學,但是現在沒有學歷只能干苦力,還掙不了大錢。所以我平常都會和兩個孩子一起看手機視頻,學習一些新的知識。我還會教孩子背詩、畫畫、唱歌和跳舞,因為笑笑在幼兒園都是說普通話,所以我也試著開始用普通話與孩子交流。每次教會了孩子一首詩或者一首歌,我都會特別的開心,很有成就感,孩子的爸媽也會夸我教得好。笑笑每天都要上幼兒園,我每天除了要照顧蓓蓓外,還要負責去接送笑笑,還有清掃家務和做飯。雖然累點,但是孩子們(指蓓蓓爸媽)也能有時間去上班掙錢了。(蓓蓓奶奶)
盡管我們現在沒有什么經濟壓力了,但是我也不能不去掙錢,如果天天在家閑著也不是事,再說家里的地還需要我去忙活。我想著能掙點是點,孩子買東西啥的都要花錢,自己能攢些錢也就不用累贅小的們了,也盼著能夠早些完成任務。再說了,我比起那些夫妻因照顧孩子而長期分居的要好得多了。我也喜歡孩子,但很多時候一家人在一起也不是很方便,我就少說話,多做事。(蓓蓓爺爺)
對于年輕一代“由鄉入城”的父母來說,由農村遷居城市的目的不僅僅是出于對城市社會的向往和“面子”,為孩子營造一個好的成長環境和獲得優質的教育資源也在父母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在中國,傳統文化注重人們對家族和家庭的忠誠,儒家文化中的以家為核心的集體主義精神在祖輩的思想中根深蒂固。祖輩對子輩婚姻的安排和對孫輩撫育的照護行為在鄉村話語中往往表達為“做任務”,“做任務”在祖輩看來既是一種自我價值實現的要務,也是一種對于家庭“香火”傳遞的期待和寄托。任務做的好,日子也就過得紅火,村里人也就看著“眼熱”(羨慕之意)。因此,祖輩會積極地跟隨子女入城為兒童撫育提供支持,而日常的收拾家務、打工務農和對子女的經濟投資也就變得理所應當起來。無形中父輩也會將祖輩的付出轉化為對祖輩晚年的養老承諾,兩代人也就在家庭育兒進程中結成了“命運共同體”。
我和孩子他娘斷斷續續地已經分居有好幾年了,自從大孫子出生到現在小孫女出生,孩子他娘都在縣城幫忙照看。我也很想念自己的孫子,但是過去的話住起來又不方便,那邊也沒有適合我干的活。我就一個人在家跟著建筑隊去干活,還有莊稼地里的事情都要我來忙活。孩子他娘去那邊也是沒有辦法,畢竟孩子們都要忙著上班掙錢,孩子(孫輩)不能沒人看,所以我也很贊成,平常沒活了我也會坐車過去看看。孩子他娘在那邊一個人照看孩子很辛苦,很不容易。現在條件也好了,平常我們都會用手機開視頻,說說話,我也看看孫子孫女。現在孩子們還要每個月還房貸,我這邊能幫就幫點,不然也不放心,總會覺得像是還有什么任務沒有完成似的。(軒軒爺爺,60后)
受制于家庭育兒的需要和經濟壓力,軒軒的爺爺和奶奶長期處于分居狀態。這種情況在父輩為80后和90后一代的農村家庭中比較常見,祖輩雙方為父輩的城鎮化進程提供了必要的勞務和經濟支持,他們在代際育兒的過程中所付出的成本是巨大的。這樣的經濟壓力直接表現為祖輩中的男性本該到了安享晚年的生命階段,卻還要為了生計參與到農村勞動市場中。盡管網絡和通信設備的普及讓分居的祖輩能夠更好地溝通,但是農村祖輩分居中的男性在情感慰藉方面多處于“空窗期”,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了農村的空巢老人。他們的生活異常單調,角色也比較尷尬,既不能(或者不愿)去城里與孩子同居,又因為缺乏必要的精神慰藉和社會網絡而陷入“悲涼”的晚年圖景之中。軒軒的爺爺晚上打工回來,自己都是潦草地做點吃的,平常家里也沒有朋友來串門,喝點酒,便早早地關上大門休息了。在農村家庭代際育兒過程中,很少有祖輩的男性會全職參與育兒過程,偶爾進入家庭育兒環境中是祖輩男性為兒童提供情感照護的主要模式。不少年過六旬的男性還活躍在農村勞務市場中,“不想拖累兒女”的思想依舊根植于農村祖輩的觀念之中。
伴隨著網絡媒體的普及和城市育兒理念、方式的沖擊,“成才式”育兒加劇了農村祖輩和父輩兩代人育兒進程中的焦慮和投資動機。網絡通信增加了學校老師與兒童家長的互動,家校聯合的兒童培育模式凸顯了兩代人在文化資本層面上的劣勢。農村育兒市場的缺位和父輩對育兒認知的改觀形成鮮明的對比,農村父輩開始通過互聯網、電視媒體等平臺獲取更多的育兒資訊,積極地參與到兒童的早教過程中。祖輩也通過參與育兒進程,積極地學習新知識和新技能、接受新觀念。墻上粘貼的獎狀,如“好孩子”、“優秀家長”等所內涵的文化符號不僅表征了孩子在學校的成績和表現,更映射出祖輩和父輩兩代人在孩子撫育和投資中的榮耀和成功。隨著農村教育市場的發展和家庭經濟收入的提升,兒童開始參加藝術班(芭蕾舞、跆拳道、游泳等)和課外輔導班。家庭兒童撫育中的經濟投資也快速提升,科技產品開始變得與兒童的生活息息相關,而祖輩的職能范圍也開始拓寬,由家庭外延到鄉土社會。筆者通過對三個村莊孩子上學和放學兩個節點的觀察發現,絕大程度上由祖輩中的女性負責兒童的接送任務。盡管三個村莊中已經有了校車,但祖輩還是會在村中固定的點位接送孩子,而且孩子在上學與放學接送過程中購買的零食或文具等均由祖輩支付。
我以前養育自己孩子的時候沒有現在這么多的事情,那個時候只要讓孩子吃飽,看著孩子別出現什么意外就行了。但你看看現在,很多東西想都想不到,也不敢想。又是大電視,又是手機,又是電腦的,這些我也都不會弄。孫子想看《小豬佩奇》我都不會弄,我就只能去學著用電視和手機。老大(碩碩姐姐)學校里的老師也經常在手機里發家庭作業,我也不會弄,只能跟著干著急。因為這,碩碩媽媽還會數落我。(碩碩奶奶,50后)
現在沒有學歷干啥都不行,農村孩子想要成才、有出息,就必須要好好學習。縣城中學的教育質量好,雖然要多花些錢,但是孩子能夠學到更多的知識,將來也能考上好的高中。我和孩子他爸就吃了沒有上學的虧,所以我們家現在的重點就是要配合學校老師的任務,把孩子管好。但是很多時候,我們也是有心無力,不像縣城里那些有文化的父母,我們懂得少,對孩子的學習也是干著急出不上力。但很高興的是,孩子很聽話,每次都考班里第一名。(碩碩媽媽,80后)
當下中國農村家庭中祖輩和父輩合作的育兒模式中,祖輩的職能不再僅僅局限于傳統的兒童照護、看護職能和“家政/保姆”職能,而是更加注重兒童的情感培育,參與到兒童的心智發展和生活娛樂中。碩碩家代際合作的育兒模式比較能夠映射獨生子女一代的鄉村場景,碩碩爺爺和奶奶在碩碩爸媽結婚后的第二年便決定與父輩分家,單獨在村里蓋個房子,距離碩碩家800米左右。碩碩奶奶每天都會早早地趕到碩碩家,在碩碩媽為碩碩洗衣服、做飯時提供必要的照看。碩碩奶奶會經常哼一些兒童歌曲給他聽,盡管碩碩聽不懂,但是碩碩奶奶嘴中一直會有話說,說這說那,讓碩碩知道奶奶在與他互動。碩碩家的電視每天都是同一個頻道,就是碩碩媽媽專門通過電視自帶的多媒體功能設定的動畫片,比如《小豬佩奇》《豬豬俠》等。碩碩奶奶也會偶爾帶碩碩出去串門,但是一般出去前都會向碩碩媽媽請示,征得同意后才會抱著碩碩出去。按照碩碩奶奶的話,“每天既是在看孩子,又是在見世面”。碩碩奶奶腰受過傷,平常疼起來也不舍得去醫院治療,就貼便宜的止痛膏,但是會把錢留出來給孫子孫女買吃的,為這碩碩爺爺也經常出于對她的愛護說她不知道心疼自己。碩碩媽媽在生育碩碩前,已經懷過一次孕,但在快要生產的時候因意外而流產(男孩),這件事對碩碩奶奶的打擊很大,幾近一夜白頭。好在,一年后碩碩媽媽再次懷孕并順利地生育了碩碩。因此,全家人對碩碩疼愛有加,“兒女雙全”的思想在農村祖輩的意識觀念中始終占據重要的位置。從社會性別分工的角度分析,祖輩女性在兒童照護中扮演了重要的“臺前”角色,因此其承受的育兒壓力以及伴隨而來的代際關系壓力要比男性多。祖輩中的男性在兒童撫育進程中多以“幕后”的角色承擔了家庭的經濟支持和重要的勞務支持功能。同時,父權社會的中國鄉土中,祖輩女性在“臺前”的行為表現多潛在地蘊含著祖輩男性的意志,傳達著祖輩男性對參與家庭育兒進程中的思考、認知和態度。
俺閨女和她公婆關系不是很好,在那邊家里也受了不少委屈,平常閨女有事的話都會把貝貝帶到我這邊來。我們一個村,離著也不遠。我和閨女她爸生了兩個女兒,平常也沒有什么事情,任務也都完成了,現在能幫忙看看外甥,也挺好的。(貝貝外婆,60后)
在轉型期的農村社會中,女方父母即外祖父母輩也開始參與到以直系血緣家庭關系為核心的代際合作育兒模式中,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主要包括孫輩爺爺奶奶年紀偏大、身體不好或過世,代際矛盾或女方父母處于單親狀態進而跟隨女兒遠嫁等。在農村社會中存在“外甥是狗,吃完就走”的話語,以此來調侃外甥與外祖父母和舅家之間的親緣關系。在農村,不少家庭中未能生育男性子代,因而外祖父母輩積極地參與女方家庭的兒童撫育,彌補了他們晚年期的感情空窗,促進了他們的家庭事務參與,也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父輩雙方對他們的感激之情。同樣,不可否認的是,農村社會禮儀常認為女兒出嫁后便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女方的角色和身份隸屬已經屬于和表征著男方家庭的態度和歸屬。因此,父輩在兒童撫育進程中會盡量少麻煩女方家庭中的祖輩,因為他們自身也在所屬的家庭中扮演著爺爺奶奶的家庭角色。自然,孩子的爺爺奶奶如果沒有或無法履行照護孫輩的義務,也會受到來自鄉土和家庭的壓力與歧視,是一種失敗或“不懂事”的表現。筆者通過對六個家庭的比較分析發現,在農村家庭育兒進程中,祖輩積極參與家庭育兒所形成的代際關系要比祖輩消極或無力應對所形成的代際關系更為融洽和穩固。而且,父輩為了感謝祖輩在兒童照護中的付出,也會在逢年過節時給祖輩購買衣服或者首飾,進而穩固了兩代人的孝道關系。
農村家庭中祖輩和父輩合作參與的代際育兒模式是代際關系重新洗牌的過程,其中不僅蘊含著代際間的合作和沖突,也展示出農村社會轉型之下兩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家庭結構(權力)的變遷。育兒進程中,祖輩與父輩對兒童成長和行為方式的決策權并不平衡,父輩通常作為“臺前”方在兒童的撫育方式、行為習慣和教育決策層面上擁有著最終的決定權;祖輩則處于代際權力的“幕后”方,順從或通過自我策略踐行參與職責。一方面,祖輩會尊重父輩的育兒觀念和育兒方式,畢竟兩代人都希望兒童能夠成為家庭的驕傲。兒童是家庭的未來,也是兩代人憧憬未來、覺得生活有希望的精神寄托。另一方面,祖輩也會通過積極的策略去影響父輩育兒進程中的決策,將自己的育兒想法、不滿和委屈以適宜和恰當的形式表達。例如,祖輩中的女性往往會將意見告知父輩中的男性,然后男性再依據具體情況展開與父輩女性的商討,盡量避免兩代女性間的直接沖突。軒軒奶奶每天都任勞任怨,幫忙洗衣做飯,隨著訪談的深入和情感的釋放,她也流出了委屈的淚水。但是,她又很快地說了一些給筆者也是給她自己聽的話,以此來安慰自己:“孩子畢竟是自己家的寶兒,能看著倆孩子健健康康的,這里也有一份我的功勞,我也知足了。”軒軒奶奶也偷偷地告訴筆者,她很少將這些事說給軒軒的爺爺聽,基本是報喜不報憂,畢竟她知道軒軒爺爺一個人在家也很難。
妍妍的奶奶和爺爺(40后)在我們同齡人中都大很多,奶奶還身體不好。盡管倆老人和我們住在一起,但是也幫不上我多少忙。從妍妍到她弟弟出生,兩個老人頂多就是幫忙做做飯,或者臨時性地幫我照看孩子,我好去集市或者商店買東西,去接水、干家務、洗洗臟衣服啥的。而且,我平常還要一邊看孩子,一邊去照顧她(妍妍奶奶)。我看到別人家的爺爺奶奶都那么年輕地幫忙照看孩子,我別提多羨慕了。有的時候氣不過或者委屈的時候,我就哭,前段時間我還和他們大吵了一架,反過來村里人卻沒人給我撐腰。幸運的是,妍妍的外公外婆和我們一個村,離著很近,我這邊有啥事妍妍的外婆都會過來幫著忙活。我總覺得,我娘家人為了我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平常種地、澆地,妍妍的外公外婆都會過來幫忙,如果沒有他們幫助,我真的是累死忙死都撐不下去。(妍妍媽媽,80后)
盡管同住一個屋檐下,妍妍的爺爺和奶奶由于身體原因難以提供有效的育兒服務,妍妍的媽媽通過與同輩朋友的比較,進一步在內心和言語中表現出諸多對祖輩的不滿,映射出祖輩參與家庭育兒的程度和質量將直接影響家庭內部的代際關系。妍妍的爸爸是抱養的孩子,因此他對妍妍的爺爺和奶奶充滿感激和孝敬之心,對于婆媳矛盾他也是最大程度地扮演了調節者的角色。在兩代女性同時參與兒童撫育的進程中,祖輩女性很少會表達自己的意見,遇事也多以說理和積極溝通的姿態與父輩女性互動,圍繞孩子的行為和決策發表自己的觀點。父輩女性不在家時,祖輩女性更顯得自如和隨意一些,也會對孩子的一些行為進行管制和說教,最大化地滿足兒童合理的需求。由于農村家庭結構的變遷,祖輩在家庭中的權力地位開始衰落,兩代人在兒童撫育進程中存在的觀念和行為上的矛盾與沖突也開始在家庭運轉中顯現和放大。家庭中的祖輩出于對家的敬畏和尊順,為了維系健康的代際關系,兌現自身對家的承諾和責任,營造和諧的家庭環境,彰顯自己為人的態度和價值,往往出于對孫輩的愛而主動轉變,試圖向兒童父母的育兒方式靠攏。此外,祖輩中的男性最大化地進入農村勞務市場主要包括三個層面的緣由,首先是為了可以在子代陷入家庭困難時提供必要的經濟支持,再者是為了滿足祖輩雙方對于自身晚年養老事項的安全思考,最后祖輩中的男性還受到了來自鄉土社會和家庭中兩代人的壓力。
農村家庭中祖輩和父輩兩代人合作的代際育兒模式以及由此衍生的代際權力沖突既浮于表面,也蘊含于家庭暗涌之中。伴隨著鄉土社會的快速變遷,新生代母親與城鎮的互動愈發緊密,并共同在無形中創造出中國鄉土特有的群體亞文化。年輕的父輩女性會經常在村里串門,會偶爾將雙方的公婆即兒童的爺爺奶奶作為調侃的對象,并以此建立自我在群體中的社會地位和話語權。反觀祖輩女性群體的互動過程,很少會聲討雙方兒媳的缺點,而是多以贊美和包容的態度去交換對于彼此家庭狀況的認識及信息。
說心里話,其實幫著看孩子真的很累,咱現在也老了,說話也不管用了。我有兩個兒子,我和大兒子一起住,大兒子前兩胎生的都是女娃,第三胎好歹生了個男娃,我就這么一直幫忙照看著。二兒子家(70后)也是兩個孩子,大前年剛生了小姑娘,雖然我們在一個村住著,但是我腰有病,走路腿也疼的厲害,就很少過去幫忙。二兒子和兒媳婦就經常說我和他們不親,只管大兒子不管二兒子。慧慧都是她媽天天看著,慧慧也不跟我,和慧慧鬧著玩問她話“賣媽媽行不?賣爸爸行不?”時,慧慧就說不行,但一問她“賣奶奶行不?”的時候她就說行!(慧慧奶奶,50后)
我現在全職在家照看慧慧,慧慧奶奶身體不好不能幫忙看,我就自己忙活。慧慧爸爸每天都要去攬工掙錢,大兒子上學花錢,小女兒每天也要喝奶粉,現在家庭的收入就靠他自己一個人了。我每天除了負責慧慧的吃喝,還會通過手機上的一些跳舞的視頻教慧慧唱歌跳舞。每次慧慧爸爸回家,我就會讓慧慧給爸爸表演才藝,慧慧爸爸就會夸我教得好,我也很有成就感。慧慧爸爸也自己說:“一回來見到慧慧那么聰明可愛,自己也就不覺得累了。”(慧慧媽媽,70后)
慧慧的媽媽在二孩政策放開后就生下了她,70年代出生的慧慧媽已經完全地退出了農村勞務市場并全職地擔負起女兒的撫育職責。慧慧的哥哥正在讀高三,當年夏天將參加高考,家庭的重擔就全部落在了慧慧爸爸的肩上。慧慧爸爸每天都會驅車前往四十多里外的蘿卜廠干活,負責蘿卜的裝卸,每天早出晚歸。一天中他們一起的幾個人要負責用身體扛送幾十噸的蘿卜,有時回家后腰痛得直不起來。因此,慧慧媽媽特別需要祖輩的幫助,這樣自己就可以通過間歇性地進入勞務市場分擔女兒爸爸的經濟壓力,拓寬家庭的收入來源。然而,父輩對祖輩的育兒期待和祖輩的無力在慧慧家的育兒場景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并直接地上升為家庭代際間的矛盾與沖突。盡管如此,慧慧爺爺還是會在土地上為慧慧家提供勞務支持,而且慧慧奶奶也會經常性地買些吃的去給孫女送。慧慧奶奶也說,如果孫子今年能夠考上大學,就會給予一萬元的獎勵。在鄉土社會的家庭育兒環境中,祖輩作為育兒事務積極的“幫襯者”,經常會說到一句話:“咱現在說話不算數了。”
我和兒媳婦以前的關系不是很好,那個時候我和碩碩的爺爺與兒子、兒媳婦住在一個院子里,會經常不說話,也受到很多委屈,我就經常躲在屋子里哭。后來碩碩的爺爺做決定在村頭那邊蓋了新房子,我們就搬了過去,分開住了。從碩碩姐姐出生,再到碩碩出生,我都每天過來幫忙看孩子,就盼著能夠完成“任務”,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和碩碩媽媽很少說話,但現在慢慢地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好了,平常碩碩媽媽也會給我買衣服,也會帶著孩子、一家人來我家串門。(碩碩奶奶)
有的時候我也會因為和孩子媽媽的想法不一樣而吵架,但是很快就會沒事了。我也老了,上了年紀,也懶得和小輩們計較。我感覺很幸福,因為我老了還能兒孫滿堂,所以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我就好好地給孩子做飯,打掃衛生,大事上孩子爸媽管,我操的心孩子們也能夠看到,也都明白。(蓓蓓奶奶)
在中國鄉土,由于年輕一代父輩的早婚和早育,祖輩大有年輕化的趨勢,育兒進程中的矛盾與沖突并沒有影響他們在兒童撫育中扮演的重要角色。祖輩參與家庭育兒的過程實則為兩代人建立了互動的橋梁,營造了相互照護的機會。在踐行策略上,祖輩會通過內心的自我調適、良性把控(情緒和行為)和與孫輩一起時的情感培育來消除與父輩產生的矛盾、沖突和委屈。在撫育進程中,兩代人無形中均為彼此留出了適度表達話語和權力的空間,不約而同地存在某種家庭事務分工與配合上的默契性。育兒作為“任務”和“成就”的表現,祖輩對孫輩的愛消解了代際間的恩怨,即便他們存在許多自身或客觀環境的原因無法全身心地參與育兒,也不會完全消極地從育兒事務中退出,只是參與的程度和頻度不一,代際關系的再造水平也存在差異。因此,祖輩作為代際中的長者身份,通常以包容者和奉獻者的姿態維護著家庭的完整性。
祖輩參與的農村家庭育兒模式,為兒童成長提供了雙重照護保障,增加了兒童的社會資本,拓寬了兒童成長經驗的獲得渠道,傳承了兒童對“家”的認知。祖輩的適度參與,為新生代家庭提供了生育二孩所必須的照護資源和經濟支持,為父輩女性的發展和勞動市場進入提供了保障,穩固了傳統家庭生計模式中的自助模式,有效彌補了農村地區育兒市場的缺位。在年齡結構失衡和老齡化程度加速的鄉土社會,祖輩照護孫輩既能體現出“老有所為”,更能透視出“老有所樂”,改善了老年人精神慰藉的缺失。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兒孫滿堂,承歡膝下”的晚年場景蘊含有享福和個人成就的深意。因此,盡管祖輩要付出許多的精力、金錢和情感,但傳統意識形態支配下的“思維定式”只會讓他們偶爾抱怨“累”,但并不會抱怨“為什么要這么做”。同時,祖輩參與兒童撫育也是一個自身不斷學習的過程,他們在這一進程中建立了與父輩、孫輩兩代人的互動網絡,掌握了更多新產品的運用技能和對新社會的認知,促進了老年人的社會融入。
祖輩對于孫輩的愛,普遍存在很多刻板的描述和認識,如溺愛、寵愛、對孫輩聽之任之等。其實不然,祖輩與兒童相處的過程中也會增加對孫輩的規勸,比方兒童長時間地看手機視頻、看電視等,而且祖輩也會管控兒童一些調皮的行為,并會適度性地給予嚴肅的回應。一定時期內,兒童與祖輩女性的關系更加地“親密無間”,但隨著兒童的成長,祖輩事務性地退出,孫輩與祖輩隔代間的關系也會發生轉變。由于父輩和祖輩在兒童撫育中都為彼此預留了向兒童表達權力和話語的空間,因此兩代人對兒童的撫育和管控都有不同的側重點。父輩更加關心和強化兒童的學習、才藝和在校表現;祖輩則更加關心兒童的飲食、行為習慣等。因此,不能刻板、以一概全地描述兩代人在兒童撫育中所表現出的情感特質,而是各有針對和使命性地表達他們對育兒的認知,從而使得慈愛與嚴厲兩種教養方式能夠在兩代人之間互換。
“臺前幕后”式的農村家庭代際合作育兒模式,彰顯了祖輩在兒童撫育中的性別分工、職能和不同情境下呈現出的代際權力關系,間接地影響了家庭代際關系的可持續性發展。祖輩通過積極的策略和學習態度應對育兒進程中可能的代際沖突,他們既扮演了雪中送炭的角色,也發揮了持久陪伴的功能。轉型期的農村社會既為兩代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和社會福利,也給他們增加了沉重的生活壓力和育兒焦慮,無形中促進了兩代人之間的合作意識,在兒童撫育進程中催生了共同一致的目標,即將兒童撫育成才。因此,在大的社會環境下,兩代人也不約而同地淡化了代際間可能存在的矛盾和沖突,積極地依據自身的職能優勢參與到育兒進程中。本文通過田野參與觀察法和訪談法,深入農村家庭之中,較為詳細地刻畫和表達了目前農村家庭代際育兒中衍生出的新現象和問題,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農村家庭育兒研究的不足。但不可否認的是,本文受制于案例數量和地域選擇,無法涵蓋新時期廣大中國農村家庭代際合作的育兒模式,研究結論也不能直接照搬或者定義當前家庭育兒的總體形勢。本文也只是拋磚引玉,寄希望于更多的學者參與到農村家庭兒童撫育的研究中來,結合老齡化、城鎮化、網絡化、數字化等視角,全面客觀地考察農村家庭結構變遷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新的社會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