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文、克洛伍德福利思想研究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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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北京,100871)
埃斯平?安德森在其經典著作《福利資本主義的三個世界》中指出,以往關于福利國家建設問題的討論主要沿著體系/結構、制度?行動者兩條理論脈絡展開,并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了福利國家建設的社會階層理論。不同于體系/結構視角將國家福利視為在工業化背景下資本主義體制實現社會、經濟再生產的必然選擇,或制度?行動者視角強調民主制度、政治權威在各國福利立法中的作用,社會階層理論在承認結構性力量與權威重要性的同時,強調社會階層的變化是福利國家建設的主要動因,并主張階級力量的平衡決定著分配結果。[1]雖然埃斯平?安德森指出了社會階層力量對于福利國家建設的影響,但是其理論焦點在于通過社會支出對福利國家進行類型學劃分。在此意義上,深受埃斯平?安德森理論范式影響的福利國家討論,雖然看到了社會階層力量在福利國家建設中的作用,但是并未進一步推進在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結構、制度背景下社會階層力量發揮作用機制問題的討論。同樣,以社會支出作為衡量福利國家的標準帶有明顯的“歐洲中心論”的特點,并使得最重要的資本主義國家如美國,在福利國家中研究中長時間處于邊緣地位。[2]
美國學術界內部則認為美國并未落后于西方福利國家建設潮流,并且進一步考察在資本主義經濟、社會變遷中制度內外因素對于美國福利國家建設的影響。斯考克波等人沿著歷史制度主義理論思路,在考察美國福利立法的政治過程,強調國家自主性的同時,將制度結構以及權力精英等因素視為促成美國福利體制建設的主要力量。[3][4]3-7[5-7]斯考克波等人對于國家自主性的討論是制度?行動者視角的當代變體,強調國家具有突破社會階層力量的自主性,但是斯考克波等人的討論難以解釋為何美國福利立法與大規模社會運動相伴這一現象。派文與克洛伍德則發展出底層權力理論,在討論社會運動對美國福利立法作用機制的同時,進一步討論了福利實踐對于公共治理的影響與作用機制。
值得注意的是,在社會運動理論研究脈絡中,派文、克洛伍德最早將政治機會納入社會運動分析,進而被視為政治過程理論的先驅。[8-9]但是相較于政治過程理論與資源動員理論,派文與克洛伍德缺乏對于社會運動組織層面的討論。這主要是由于派文等人關注的是在社會結構變遷中產生的“真正的窮人”,而底層民眾在缺乏資源的前提下難以形成組織。[10]對比派文、克洛伍德與斯科特等人關于底層社會的討論,派文等人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美國看到底層的同時,突破了斯科特對于反抗日常形式的討論,即通過討論缺乏組織的底層民眾如何通過社會運動的方式促成社會立法的現象,發現了一種新的底層政治形態。[11-12]那么在派文與克洛伍德的理論中,美國底層民眾如何能夠在缺乏組織資源條件下擺脫“日常的反抗”,并產生政治影響促成美國福利立法?在派文等人看來,美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時,其政治、經濟結構中蘊含著底層權力與抗爭的社會結構條件與政治機會。正是沿著政治經濟學的分析思路,派文等人將福利立法視為國家在危機背景下的公共治理手段,且具有救助與管制的雙重功能。因此,值得進一步追問的是,福利立法在何種意義上能夠被視為對底層民眾的管制?救助與管制兩種功能之間又存在何種關系?
對于派文、克洛伍德福利思想的討論,一方面能夠在深化對于美國福利國家建設認識的基礎上,進一步加深對資本主義經濟結構、制度背景下社會階層力量發揮作用機制,以及福利立法在實踐中產生何種政治、社會效果等問題的理解。另一方面隨著我國適度普惠型福利制度的建立,以及精準扶貧、鄉村振興政策的推進與展開,在實踐中福利政策同樣成為基層治理的重要手段,派文等人對于福利政策執行中存在問題的討論對于改善基層治理具有極強的借鑒意義。
美國直到大蕭條時代依然僅保留殖民地時期的簡單地方救濟安排,大蕭條成為美國救濟政策發展的重要契機。[13]481935年美國通過了《社會保障法案》,為工人提供了養老、工傷以及失業方面的保障,同時為盲人、需要照顧的兒童提供相應的社會幫助;緊接著美國通過了公共房屋的聯邦計劃。大蕭條之后,美國在1951年通過永久殘疾救助法案。這些政策奠定了美國福利國家的基礎。[14]14伴隨著20世紀60年代的危機,新政項目復興的同時,新的福利項目也不斷被設立,最為重要的是增加了醫療補助制度以及老年等弱勢群體的醫療保障制度。[15]67
針對斯考克波等人多從制度視角解釋美國福利立法問題,派文等人對底層群體的制度內資源進行了考察②,并指出在制度內部沒有資源能夠幫助他們影響公共政策,即顯而易見的是底層群體作為個體沒有資源;他們也無法參與到大型正式組織中,通過組織的影響力爭取權益;并且政黨也不能夠為他們提供幫助。[16]16派文等人在其討論中建立了抗爭運動與美國福利立法的牢固關聯。[13]100他們將抗爭運動視為社會運動的表現形式之一,并將抗爭運動定義為群體通過違反支配日常生活規則的集體性行動提升生存處境的努力。[16]254-255派文等人認為,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中無業者、貧困者在全國范圍內進行的游行與暴動,使得羅斯福上臺后通過了社會保障法案。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與都市反貧困運動等抗爭運動的爆發,促成美國福利體制迎來新一輪的擴張。[15]66-67
派文等人對斯考克波等人的反駁其實建立在不同的國家理論基礎之上,并且對于抗爭運動的分析有著對于美國社會結構層面的考量。在國家理論層面,斯考克波等人強調國家的自主性,認為國家是超越階層利益的存在,而派文等人則堅持“社會為中心”的國家觀念,即認為國家是階層力量博弈的平臺,因此派文等人注重對于各個階層在體制內部資源的分析。[4]3-7值得注意的是,隨著1935年美國勞工關系法案的通過,工人獲得參與工會等組織的權利。20世紀30—70年代美國工會組織蓬勃發展,并且通過集體談判制度為工人爭取到相當權益。為何派文等人卻依然堅持認為“(底層民眾)無法參與到大型正式組織中,通過組織的影響力爭取權益”?這主要是由于派文等人的研究在經驗層面關注的底層群體為社會中的破產農民與失業工人。面臨經濟危機與快速工業化進程,由破產農民與失業工人組成的底層群體不僅被資本主義經濟“拋棄”,而且在失去了工會等社會組織保護的同時,由于資源缺乏等原因難以形成新的組織表達自身利益。但是吊詭之處在于,在派文等人的分析中,底層民眾正是在缺乏體制內部資源甚至缺乏個體資源的背景下促成了美國福利立法,究其原因則是資本主義經濟、(政黨)政治制度在特定情況下賦予了底層民眾以權力。
對底層抗爭運動的討論背后涉及派文等人理論中的底層權力問題,底層抗爭運動被派文等人視為底層權力(Power from Below)在現代社會最重要的表現方式。[17]20派文等人對于底層權力的討論主要沿著韋伯主義權力理論,其將權力定義為行動者在社會關系中,可以排除抗拒以貫徹其意志的機會。[18-19]現代社會正是在國家精英主導的經濟關系與政治關系中潛藏著底層權力。具體而言,現代社會的底層權力蘊藏于制度化的合作中,即建立在合作基礎上的政治、經濟制度需要底層民眾的配合,因此底層民眾對制度化合作成規模的破壞能夠產生反制國家精英的力量。[17]21-22在派文等人的分析中底層民眾在整體意義上被視為行動者,并且在特定條件下使得國家精英處于被支配的地位。[19]而底層權力在美國福利立法中發揮作用的機制,則與美國資本主義經濟體制、政黨制度存在著密切的關聯。
隨著資本主義的擴展,美國大量人口集中到工廠和城市,這些人越來越依賴于市場雇傭以維持生計,同時也完全暴露于市場變化的風險之下。[20]美國資本主義經濟體制在20世紀遭遇了兩次堪稱災難的沖擊,即1929—1933年的經濟危機以及二戰以后南方農業產業的快速現代化。經濟的不穩定使得更多的人暴露在失業、削減工資的危險下,減弱了社會規范對底層民眾行為的約束。底層民眾在喪失依賴性關系支持的情況下,更加容易打破現有規則實現協同性行動。派文等人認為美國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為抗爭運動提供了條件,而抗爭運動也是對美國經濟發展某些特點的回應。[14]105[17]26-31
具體而言,美國在大蕭條中遭遇市場崩潰。1929—1933年四年間,美國經濟完全瓦解,國內生產總值下降46%,工業生產下降了一多半,喪失了對勞動力的需求。[13]5-6[21]1929年初,美國失業的人口已經達到300萬,伴隨經濟危機的加深和失業人口持續上升,1933年春天,約有1 500萬人處于失業的狀態,占勞動力人口的三分之一,未失業的工人也面臨著三分之一左右的降薪。[13]49-50經濟崩潰帶來了美國全國性的貧困與混亂,引發了大量的抗爭運動。[22]大蕭條給美國經濟帶來的危機直到二戰期間才真正得到解決。[23]但是,二戰期間國家對于農業產品的大量需求,極大地加速了農業對于機械化技術的使用。二戰以后,美國農業的快速現代化繼續造成大量農業人口失業,共有1 400萬人離開了農業系統。美國南部黑人在二戰之后農業現代化中所受的沖擊尤其嚴重,1940—1960年,400萬黑人被經濟系統所拋棄,且大部分從美國南部農村遷移到北方城市。③[24]但在就業領域,黑人由于受到種族歧視等問題的影響,相較失業白人更加難以找到新的職業。1966年美國有色人種非充分就業率④為21.6%,而白人的這一指標為7.6%。對美國黑人聚集城市的抽樣調查顯示,黑人集中的城市非充分就業率平均水平達33%。面對二戰后的社會變遷,美國原有的福利體制未能發揮救濟的作用,且福利體制在1940—1960年間不斷收縮。[13]213-22220世紀60年代,美國爆發了民權運動以及城市內部反貧困運動。民權運動動員了全美的黑人,使得聯邦政府政策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促成了向貧困宣戰以及“偉大社會”建設。
抗爭運動之所以能夠促成美國福利立法,是因為美國經濟危機、社會結構變革中抗爭運動對美國政治產生的影響,這與美國社會的民主體制存在密切關聯。派文等人認為,美國歷史上的重大平等改革是選舉政治與運動政治之間互動的結果。他們認為一般來講,政府領導面對制度性破壞有三個選擇:無視、針對破壞者使用懲罰性的手段或者與破壞者達成和解。在美國福利立法中,經濟危機與轉型促成了美國社會結構的變革,即造成了底層民眾人口的膨脹及其經濟狀況的惡化。底層民眾通過抗爭的方式表達自身利益訴求。隨著底層抗爭運動的發展,不僅越來越多底層民眾卷入到運動之中,而且底層的訴求逐步得到其他階層的關注與同情,進而使得底層利益訴求成為美國社會重要的政治議題。在此背景下,政治領袖難以無視抗爭運動,并且針對部分抗議者使用懲罰性的手段也難以發揮作用。更為重要的是,底層抗爭運動制造、暴露社會沖突的特點,以及其他社會階層對于底層政治議題的關注,進一步加劇了美國政治層面的分裂。這種分裂往往意味著選舉條件的改變,即在劇烈的經濟與社會變革中,底層抗爭運動造成的社會影響使得政治家與選民之間的關系變得不再具有確定性。派文等人認為在這種條件下,政治精英與經濟精英之間早先形成的同盟會變得脆弱,為贏得選票政治家們會選擇向底層民眾妥協,引入新的公共政策。[16]34,92-96,163[25]
在派文等人看來,羅斯福執政之初并沒有想要進行干預立法,抗爭運動的崛起使得羅斯福與民主黨國會變成了大膽的改革者。農民的抗爭運動,促成了1933年的農業調整法案的通過;工人罷工運動的蔓延,使得羅斯福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政策,轉而支持1935年的國家勞工關系法案;奠定美國福利立法基礎的社會保障法案,則是在1936年選舉臨近時,在老齡人口的抗爭運動迅速蔓延背景下通過的??範庍\動影響了羅斯福對于新政政策的選擇,他們甚至調侃道,正是失業者、老年人、農場主以及工人的大規??範庍\動使得羅斯福成為一位偉大的總統。[16]229[17]104-105推出“偉大社會”計劃的美國民主黨是建立在南方種植園主與北方城市工人階級這一獨特又脆弱的聯盟基礎上的政黨。20世紀中葉,美國南方經濟的現代化導致了大量南方黑人涌入北方城市,黑人在北方城市中更加集中的同時變為工人與選民,擁有更多的資源以產生影響力。在此背景下涌現的美國民權運動以及城市黑人抗爭運動加劇了民主黨聯盟的脆弱性。20世紀60年代中期,美國民主黨領袖簽署民權法案與偉大社會改革法案,標志著民主黨對傳統盟友南方大種植園主的放棄。在派文等人看來,這是美國民主黨領袖約翰遜對被民權運動與北方城市中抗爭運動所動員起來選民的妥協。[17]104-108[26]
因此,派文等人雖然認為美國民主制度難以成為底層民眾利益表達的渠道,但是其所討論的底層權力依然建立在公民政治權利、政黨政治制度基礎上,即在經濟、社會動蕩條件下的抗爭運動意味著選舉條件的改變,迫使政治家在福利方面展開立法。在派文等人看來,抗爭運動是美國民主制度的重要補充。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派文等人看到底層權力在資本主義政治、經濟背景下產生并發揮作用機制的同時,也指出了底層權力發揮作用的限度所在,即伴隨著危機的結束,統治團體開始收回自身在底層抗爭運動中失去的利益并削減福利,底層民眾卻缺乏反制的能力。正如派文等人指出的,如果美國歷史中的平權改革揭示了抗爭運動的力量,危機過后對于改革措施的逐漸削減,則表明了缺乏底層抗爭的選舉體制作為民眾利益表達通道的脆弱性。[17]109-110抗爭運動消失后底層福利的逐漸削減,被派文等人視為福利體制管制性質的重要佐證。⑤[27-29]
針對以往福利研究的“慈善”視角,即從道德的角度討論福利體制的良好意圖與功能。派文等人指出這一視角遮蔽了對于福利體制政治、經濟功能的討論,忽略了福利立法的核心角色,即管制邊緣勞動力與維持社會秩序的功能。[13]xiii-xvii[30]派文等人從管制的角度對福利立法問題展開討論,認為從價值層面來看,美國福利體制的目的是通過對底層民眾的管制,維持、恢復原有不平等的政治、經濟體制;從現實層面來講,福利立法在美國成為管制窮人實現公共治理的重要工具,即福利立法與官僚組織在福利傳遞過程中通過將福利對象個體化的方式瓦解抗爭運動,并且造成了福利對象的社會孤立問題。
針對福利性質研究的慈善視角,派文等人指出,在經濟危機與經濟現代化過程中,大量美國家庭被經濟危機拋離出職業體系并陷入貧困,貧困通過各種方式阻礙貧困者參與正常的社會生活,剝奪貧困者作為人所需要的尊重與自尊。[31]這并沒有帶來美國福利體制的擴展。尤其是二戰后美國農業現代化造成大量社會苦難,美國福利規模在1940—1960年反而不斷收縮,抗爭運動所引發的政治危機才導致20世紀60年代福利體制的重新擴張。[13]189-198派文等人認為只有在美國經濟危機導致政治危機的情況下,才會引發福利體制的擴張。[13]45[14]p.x.因此,精英為底層民眾提供救濟,并非出于對民眾悲慘境地的同情,而是出于對穩定社會秩序以及維持自身權力的考慮。[30]派文等人將美國福利立法視為政治權威應對政治危機時實現公共治理的手段,并進一步通過救濟方式的討論深化了對于福利管制功能的理解。
派文等人在研究中區分了福利立法中的兩種救濟方式,即直接救濟與工作救濟,并將直接救濟視為對福利對象的直接管制,而將工作救濟視為間接管制。提供直接救助應對貧困等問題,雖然能夠使得民眾免受饑餓的傷害,但并不能真正解決社會失序的問題,反而會使得社會失序問題更加嚴重。具體而言,福利對象喪失工作后,與家庭之間的關系會變得更加脆弱。直接救濟提供的減貧支票變成男性薪水的代償品。但是,這將導致家庭解體以及對年輕一代的失控,通常還伴隨著特定類型的失序:輟學、犯罪以及藥物成癮。換句話說,派文等人認為救濟金的發放能夠制止更具破壞性的社會失序,例如暴亂的產生,但并沒有真正穩固低下階層生活的基礎,而是將底層民眾直接管控起來,以避免更大的社會失序。而在美國的福利系統中,有些情況下只有接受在公共部門或者私人企業中工作的人才能夠享受直接救濟。派文等人認為不同于直接救濟,工作救濟在危機中作為一種替代性的社會控制系統被設計出來,并且這種替代性系統與日常占主導地位的經濟系統相聯,使得底層民眾在接受救濟的同時重新回到工作的角色。[13]7-8
派文等人對于作為主要福利管制手段的直接救濟與工作救濟的討論,進一步涉及其對福利立法問題的價值與現實層面的多重考量。在價值層面,派文等人認為福利立法通過直接救濟與工作救濟在危機中管制窮人,進而維持、恢復資本主義經濟體制與政治秩序,而資本主義經濟體制與政治秩序恢復后,在維持原有不平等社會結構的同時,并未消除貧困等問題的潛在根基。[13]xiii-xvii美國自從大蕭條以來的福利擴張、收縮歷史成為其論點的重要佐證。美國的社會福利項目在大蕭條之后逐漸收縮,直到20世紀60年代“偉大社會”建設中才開始新一輪擴張。而自里根掌權后,對于“偉大社會”福利項目的削減成為了共和黨以及商業改革者的主要目標,并將矛頭指向了20世紀30年代通過的社會保障法案。大量底層民眾被從福利名單中抹除,被迫進入充斥著失業的勞動力市場。[15]39[17]109[32]派文等人對于福利立法通過管制維持不平等資本主義經濟、政治體制的批評,明顯受到左派理論的影響。在看到派文等人對于平等價值堅持的同時,還應當看到派文等人對于福利立法管制討論背后現實層面的考量。
雖然派文等人對于美國福利體制在價值層面有所批評,卻仍然抱著現實主義的態度,認為在對經濟體制進行整體調整并徹底消除不平等之前,底層民眾依然需要福利政策的保護,并對美國自里根以來的經濟政策自由主義轉向批評良多。[13]345-348[28][33]派文等人對于福利管制問題討論的另一維度主要集中在福利立法的管制實踐及其政治、社會效果。派文等人在對福利立法直接救濟的分析中指出,直接救濟并沒有真正穩固底層民眾生活的基礎。直接救濟提供的減貧支票變成男性薪水的代償品,在影響工作倫理的同時,進一步導致了家庭解體以及年輕一代的輟學、犯罪、藥物成癮。在現實層面,派文等人看到了福利立法在物質層面對于底層民眾的支持、工作倫理的價值以及恢復政治、經濟秩序對于底層民眾有尊嚴地生活的意義。在此意義上,我們更加容易理解派文等人在對于美國福利立法本身以及官僚體制在福利傳遞中管制實踐的討論中,認為其不僅造成了在政治層面對于底層權力的瓦解,而且造成了福利受眾的社會孤立。
首先,派文等人指出美國福利體制中大量的福利政策指向個體,將底層民眾原子化,消解民眾組織化活動的空間,即通過福利將福利對象與其它社會角色、制度機構以及社會經濟生活隔離,使得底層民眾喪失組織起來產生政治影響的可能。底層民眾犧牲了組織性獲得的是個體福利的安慰劑。[24]17-19,280
其次,在福利傳遞中,派文等人將福利視為官僚體制瓦解底層抗爭運動的重要治理手段,官僚體制在福利傳遞實踐中瓦解了底層抗爭運動的行動基礎。[16]94-96具體而言,派文等人指出針對面向群體的福利政策,官僚集團通過隱瞞信息、操縱福利策略以抑制與引導底層民眾。一方面,官僚集團利用官僚體制規則與實踐的復雜性與技術性,將能夠被底層群體利用對官僚集團形成挑戰的福利程序予以隱瞞。官僚行政的復雜性與模糊性成為官僚體制獲得影響最有力的工具,而底層民眾與抗爭團體由于處在官僚制度之外,其在信息上處于弱勢地位。另一方面,官僚集團通過操縱福利的方式,即對配合的群體提供附加的福利,并通過減少或取消福利的方式懲罰異見群體。例如,公共住房項目出于對行政效率等問題的考慮采取申請者集中居住的模式,底層民眾在獲得福利的同時形成聚集居住更容易組織抗爭運動。面對公共住房項目群體的抗爭,紐約當局在不同事件中針對激進的反抗者分別采取撤銷福利和滿足領導者需求的策略瓦解抗爭運動。[24]17-19,280
最后,在對福利政策具體執行的討論中,派文等人強調基層官僚自由裁量權的管制面向,造成福利受眾的去政治社會化。福利政策具體執行過程中,面對底層福利受眾,基層官僚具有極大的自由裁量權,他們通過獎勵、懲罰的方式確保底層福利受眾的順從。基層官僚對現金、住房以及教育等關鍵福利資源的支配是控制福利受眾行為的核心工具。派文等人認為對于福利受眾而言,基層官僚的自由裁量權意味著任意性的政策執行,福利受眾通過躲避乃至順從的方式把握自己的命運,難以參與到正常的社會生活當中,更遑論參與抗爭運動。同時,福利執行中包含對底層民眾政治參與信仰、政治參與方式的教育,即通過民主政治進行利益表達,并將抗爭運動污名化為非道德的行動。在派文等人看來,底層民眾在經濟領域處于無權的地位,在組織資源方面稀缺,與福利機構之間的關系甚至使得他們更加無權。通過限制底層民眾產生抗議行動的方式分配、宣傳福利,削弱了底層民眾通過抗爭運動影響選舉政治的能力。[24]15-26[13]297-300
派文與克洛伍德從管制層面討論福利立法與福利傳遞對于底層權力的破壞,并不意味著他們否認福利體制的救助功能。派文等人不僅對里根以來的經濟政策自由主義轉向多有批評,[13]345-348[28]而且正面肯定了林登.約翰遜的反貧困政策對貧困兒童與老人的幫助及其減輕種族貧困差異的貢獻。[26]派文等人對于福利管制功能的討論是在看到救助功能的同時,進一步指出了福利政策以及福利傳遞可能造成的政治與社會后果。在政治層面,抗爭運動被視為底層民眾在危機狀態下表達利益的重要機制,在派文等人看來,福利立法的管制實踐消解了底層民眾利益表達的渠道。更為重要的是,福利治理消解底層權力的管制實踐進一步造成了底層民眾的社會孤立。美國福利政策中大量政策指向個體,并且在福利傳遞中官僚體制通過隱瞞信息、操縱福利等方式確保底層福利受眾的順從,造成福利對象與其它社會角色、制度機構以及社會經濟生活的隔離,使之難以參與正常的社會生活。
派文等人對于福利治理管制機制的討論,明晰了福利救助功能與管制功能之間的張力。福利的管制實踐在瓦解底層抗爭運動,保護危機中政治、社會秩序的同時,消解了福利立法的救助功能。管制功能與救助功能之間的沖突造成了部分福利受眾難以獲得救助。更為重要的是,對于部分福利受眾尤其是直接救濟的接受者而言,福利救助造成的社會孤立容易造成失業者、貧困人口與主流社會生活的斷裂,并且影響家庭倫理、工作倫理,使得年輕一代的行為缺乏規范。這進而導致在經濟秩序恢復之后,部分底層民眾同樣難以回歸正常社會、經濟生活,成為公共治理中的難題。
派文與克洛伍德通過底層權力理論回答了缺乏組織資源的美國底層民眾為何能夠產生政治影響,推動美國福利立法,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從價值與現實層面討論了美國福利體制產生的政治、社會影響。派文等人將推動美國福利立法的底層權力分析放入了美國經濟、社會轉型背景中,指出伴隨著大蕭條與戰后美國經濟的快速現代化,美國社會產生了大量失業、貧困人口,構成了美國的底層社會。由失業、貧困人口構成的底層社會不僅經濟上處于弱勢地位,而且缺乏在制度內表達利益的渠道。但是經濟危機與轉型中產生的大量底層民眾不僅形成了對經濟、社會秩序的沖擊,而且通過其選舉權對美國原有的政治秩序形成挑戰,迫使政治權威推進福利立法。
派文等人進一步從管制的角度批評了美國福利立法造成的政治、社會效果。在價值層面,派文等人希望美國能夠建立更為平等的經濟、社會體制,進而批評美國福利立法的目的是通過對底層民眾的管制,渡過危機并恢復原有的不平等經濟、社會體制。在現實層面,派文等人在肯定福利救助功能的同時,進一步通過對于福利管制實踐機制的考察指出,福利的管制功能不僅在政治層面削弱了底層民眾通過抗爭運動表達利益的權利,而且在社會層面造成福利對象的社會孤立。福利的管制實踐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其救助功能,同時社會孤立造成了部分底層民眾與主流社會生活的斷裂,成為公共治理中的難題。
派文等人通過美國個案對福利體制建設及其政治、社會后果的討論,不僅對于我國福利社會學以及基層治理研究具有重要啟發,而且對于我國福利立法與政策執行實踐具有借鑒意義。派文等人分析美國社會得到的具體結論自然難以跨越時空,但是其以經濟社會變遷、國家政治制度為背景分析社會階層力量對于國家政策影響的理論分析思路,不僅拓展了福利社會學乃至于底層社會研究的理論視角,而且對于分析社會轉型背景下我國福利體制建設,具有極強的借鑒意義。
現階段,隨著我國適度普惠型社會政策支持系統的建立,精準扶貧以及鄉村振興工作的推進與展開,福利政策成為基層治理中的重要手段。[34-35]派文等人的研究對我們在制定、執行政策以及基層治理實踐的啟發是在關注福利政策救助功能及其對于基層治理能力的影響的同時,應進一步考量福利政策實踐的社會效果。具體而言,在福利實踐中一方面要避免福利成為消極治理手段,產生福利依賴與貧困文化;另一方面,要促使政策對象參與到主流經濟、社會活動,實現福利與社會經濟發展的良性互動。在此意義上,國家政策制定、執行中需要真正體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念,通過合理的政策設計、實施促成國家扶貧、小康社會建設以及鄉村振興等戰略目標的實現。
注釋
①本文討論的部分文本為派文與克洛伍德這對學術伉儷的合著,而派文單獨著述的文本與合著文本具有思想上的一貫性。
②美國的福利國家具有濟貧的特點,即美國的“福利”不是指共同福利而是窮人救濟,因此對于美國福利制度的討論往往涉及底層群體。參見丹尼爾?T?羅杰斯的《大西洋的跨越》,由吳萬偉翻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出版。
③二戰之后美國黑人遷移問題的討論,參見伊莎貝爾?威爾克森的專著《他鄉暖陽:美國大遷移史》(周旭譯),文化發展出版社2019年出版。
④失業率這一指標不能囊括那些偶發性失業(sporadically unemployed)以及就業人口中的低收入者,研究者們通過對于非充分就業的測量解決這一問題。參見Piven Frances Fox和Cloward Richard A的《Regulating the Poor:The Functions of Public Welfare》,由New York的Pantheon Books 1971年出版。
⑤1974年到1981年美國經濟政策一個顯著的特點是受到組織嚴密、統一的商業團體游說的影響。參見AKARD, PATRICK J. 發表在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1992第五期的文章,Corporate Mobilization and Political Power: The Transformation of U.S. Economic Policy in the 1970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