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輝
(首都師范大學 國際文化學院/北京語言大學 語言資源高精尖創(chuàng)新中心,北京,100089/100083)
對于中國來說,新冠肺炎疫情,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發(fā)生的傳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圍最廣、防控難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1)在統(tǒng)籌推進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fā)展工作部署會議上的講話[EB/OL].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2020-02/23/c_1125616016.htm.;對于世界來說,正在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很可能將會是兩個世界——新冠之前(Before Corona)的世界與新冠之后(After Corona)的世界的歷史分界點。(2)弗里德曼:新冠肺炎是新的歷史分期的起點[EB/OL].搜狐網:https://www.sohu.com/a/383251066_334409.
新冠肺炎疫情摧毀了一些舊事物,也催生了一些新事物。中國和世界經歷著“突發(fā)公共事件”的知識普及,也使得不同領域的研究者開始沉心思考本領域研究與國家治理和全球治理的關系。對于語言學界來說,雖然一直有學者呼吁要重視應急語言研究(3)比如李宇明.國家的語言能力問題[N].中國科學報,2013-02-25(07);方寅.實現“通事”與“通心”——提升突發(fā)事件語言應急能力[N].人民日報,2018-03-09(07).,雖然2016年教育部和國家語委印發(fā)的《國家語言文字事業(yè)“十三五”發(fā)展規(guī)劃》就已明確提出“建立應急和特定領域專業(yè)語言人才的招募儲備機制,為大型國際活動和災害救援等提供語言服務,提升語言應急和援助服務能力。”但是政府和學界真正提升了認知、付諸了行動卻是由此次疫情直接促發(fā)的。更精準一點說,應該是肇始于“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以下除非特別說明,皆簡稱“服務團”)。
本文意在對服務團的戰(zhàn)疫實踐進行簡單復盤,總結歸納其語言應急經驗,并分析其對后續(xù)中國及世界應急語言體系建設的啟示。
從2月10日到6月10日,服務團的戰(zhàn)疫實踐已經有4個月的時間。戰(zhàn)疫工作還在繼續(xù),但是梳理一下這4個月的實踐無疑是很必要也極其有價值的。本節(jié)將從以下幾個方面簡要敘述(4)更為詳細的復盤和思考可參見:李宇明,趙世舉,赫琳.“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的實踐及啟示[J].語言戰(zhàn)略研究,2020,(3).:緣起、團隊分工、戰(zhàn)疫產品、相關研究。
應該說,“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在正式組建之前,有一個較長的醞釀階段:一是疫情的不斷惡化,積累了事態(tài)之勢能;二是學界的關注持續(xù)升溫,累積了思考之勢能(5)比如:(1)1月末2月初,李宇明、王春輝、田列朋等就談起“簡易漢語”“科研成果中文首發(fā)”“語言應急專題”等話題;(2)趙世舉、鄧畢娟《良言三冬暖,惡語六月寒:危難之時更需語言正能量》一文在“中國語情”公眾號刊發(fā);李宇明、王春輝《光明時評:中文發(fā)論文利于及時轉化科研生產力》《祈年文潭:為抗疫救災架起語言之橋》兩文接連在“光明日報(客戶端)”刊發(fā),這些文章在當時引起了較大的社會反響。;三是山東援鄂醫(yī)療隊自制的“護患溝通本”,激發(fā)了行動之勢能(6)2月9日,“齊魯網”刊發(fā)了題為《進駐武漢48小時內,齊魯醫(yī)院醫(yī)療隊編寫了一本方言手冊》的報道。指出:“這段時間,全國各地的醫(yī)療隊紛紛奔赴湖北抗疫一線,與疫情抗爭。然而,醫(yī)療隊來自各個地方,面對著武漢人民,方言溝通困難有時候是存在的。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進駐武漢48小時內,齊魯醫(yī)院醫(yī)療隊立馬組織編寫了一套《國家援鄂醫(yī)療隊武漢方言實用手冊》和《國家援鄂醫(yī)療隊武漢方言音頻材料》。”參見“齊魯網”: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8074878848165863&wfr=spider&for=pc%E3%80%82。,亦是促發(fā)服務團組建的點睛之因。
2020年2月10日上午11時左右,北京語言大學李宇明教授發(fā)起了組建“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的倡議。李教授聯系了處在疫情風暴中心的武漢大學趙世舉教授,商議為抗擊疫情做些工作。很快,兩位教授就請示了教育部語信司,并邀請了北京語言大學、武漢大學、商務印書館、華中師范大學、首都師范大學等單位研究人員,組建團隊,當即開通了取名“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的20余人微信群作為工作平臺,后來逐漸擴至50余人。經過簡單合議,決定研發(fā)《戰(zhàn)疫湖北方言助手》(后來定名為《抗擊疫情湖北方言通》)系列產品。
“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由李宇明、趙世舉二位教授負責總體設計和協(xié)調。
服務團由來自北京語言大學語言資源高精尖創(chuàng)新中心、武漢大學中國語情與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北京語言大學中國語言資源保護研究中心、華中師范大學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清華大學計算機科學與技術系、北京語言大學漢語國際教育研究院、北京語言大學中國語言政策與標準研究所、暨南大學華文學院、首都師范大學國際文化學院、首都師范大學語言產業(yè)研究院、廣州大學粵港澳大灣區(qū)語言服務與文化傳承研究中心、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等科研機構的學者,湖北省九地市的方言專家,商務印書館、科大訊飛股份有限公司、傳神語聯網網絡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等企業(yè)的專家組成。
服務團大體形成了5個工作組,即設計和協(xié)調組、方言采集組、技術開發(fā)組、審核組、宣傳報道組。設計協(xié)調組由武漢大學團隊組成;方言采集組由北京語言大學、華中師范大學和湖北省九市方言團隊組成;技術開發(fā)組由北京語言大學團隊、清華大學團隊、商務印書館團隊、科大訊飛股份有限公司團隊和傳神語聯網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組成,隨后廣州大學團隊加入;審核組由李宇明教授任組長,趙世舉教授和楊爾弘教授任副組長,成員有李強、赫琳、王春輝、饒高琦;宣傳組由王春輝負責,近30家各語言學微信公眾號的相關責任編輯組成。
目前為止,服務團的主要產品有三:《抗擊疫情湖北方言通》《疫情防控外語通》和《疫情防控“簡明漢語”》。
《抗擊疫情湖北方言通》。(7)詳細內容請參閱本專題王莉寧一文。服務團隔空協(xié)同,經過數小時的群策群力,組建的當天傍晚就敲定了《抗擊疫情湖北方言通》的研發(fā)總體方案和普通話腳本。隨即各團隊分頭行動,日夜奮戰(zhàn)。在服務團組建的第二天(2月11日晚),即開始陸續(xù)發(fā)布《抗擊疫情湖北方言通》系列產品:微信版、網絡版、迷你視頻版、融媒體口袋書、即時翻譯軟件、全天候在線方言服務系統(tǒng)。
《疫情防控外語通》。(8)詳細內容請參閱本專題劉曉海、田列朋一文。面對國際疫情日趨嚴重的形勢,服務團骨干單位北京語言大學語言資源高精尖創(chuàng)新中心又緊急研發(fā)了《疫情防控外語通》,面向在華來華留學生和外籍人士提供疫情防控和治療方面的語言服務。從3月1日至4月22日連續(xù)推出了41種語言的服務。
《疫情防控“簡明漢語”》。為向在華外籍人士提供疫情防控相關信息,北京語言大學語言資源高精尖創(chuàng)新中心和北京大學對外漢語教育學院主持研制的《疫情防控“簡明漢語”》于3月12日在教育部官網正式上線發(fā)布,這在國內尚屬首次。
服務團的工作可以說帶起了一波“應急語言”研究的潮流。《語言戰(zhàn)略研究》《中國語言戰(zhàn)略》《語言文字應用》《天津外國語大學學報》《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等專業(yè)雜志紛紛設立“應急語言研究專題”;《光明日報》《人民政協(xié)報》《中國社會科學報》《語言文字報》等媒體發(fā)表了一些評論文章;“語言戰(zhàn)略研究”“語言資源高精尖中心”“語言服務40人論壇”等微信公眾號相繼推出了應急語言方面的推文或筆談。可以說,服務團的實踐引發(fā)了一波應急語言研究的熱潮。
截至目前,服務團的工作取得了良好的實踐效果和社會效益。有許多經驗值得總結,至少包括以下一些:
本次服務團的組建和實踐,是語言學者胸懷家國、勇擔社會責任的一次充分展現。直接參與本次語言服務的語言學者有上百人之多,間接參與者則更多。這在中國乃至世界歷史上都是罕見的。這充分體現了中國語言學人在國家和民族困難之時服務國家的一種精神氣和行動力,也必將為后來的中國語言學人乃至相關領域學者所繼承和發(fā)揚。
服務團成員有來自政府的公務人員,有來自高校的研究人員,有來自出版界的專家,有來自高新技術企業(yè)的負責人,也有各微信公眾號的負責人,他們共同構成了服務團的多方主體。多方主體間的創(chuàng)新協(xié)同為服務團的運行發(fā)揮了核心作用。
服務團從組建開始就將方便戰(zhàn)疫一線的抗疫工作作為核心目標,所以產品的設計和服務的提供都是需求導向的,即從一線需求側而非服務團供給側出發(fā)來研制和推出各種產品,并在實際使用的反饋中不斷完善和提升質量。
如上所述,服務團的產品研發(fā)是開放多元的,只要有需要,服務團可以隨時提供相應產品或研發(fā)思路。
比如《方言通》的研制過程中(9)詳細內容請參閱本專題饒高琦一文。,充分利用中國語保工程已有的語言資源規(guī)范標準、技術規(guī)范和音像采錄軟件,緊急研制湖北各方言錄音用表,完成方言與普通話的對齊語音數據,以最快速度完成了基礎數據匯集工作。有的團隊運用采錄展示平臺核心技術,快速研制出微信版《方言通》;有的團隊借助融媒體技術,制作完成融媒體口袋書《方言通》;有的團隊通過遷移學習模型訓練,上線武漢話轉普通話功能軟件。借助語言技術支撐,這些產品和語言服務迅速在移動互聯網、微信公眾號、抖音等音視頻平臺遍地開花,取得了很好的實際應用效果和社會反響。(10)田列朋.現代語言技術搭起橋梁 助力抗疫[EB/OL].中國教育新聞網:http://www.jyb.cn/rmtzcg/xwy/wzxw/202002/t20200228_301138.html,2020-02-28.
滕延江分析過美國的緊急語言服務體系的構建與啟示(11)滕延江.美國緊急語言服務體系的構建與啟示[J].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8,(3).;韓濤分析過日本的“簡易日語”在應急救災中的應用(12)韓濤.日本的“平易語言”政策[A].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編.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19[C].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在借鑒國外經驗的同時,“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的思考與實踐無疑也為中國和國際的相關工作和研究帶來了很多啟示。
語言因素是突發(fā)公共事件處置中的重要助力因素(13)王春輝.突發(fā)公共事件中的語言應急與社會治理[J].社會治理,2020,(3).,服務團的實踐表明,中國需要提升應急語言能力,建設語言應急機制和預案。這是突發(fā)公共事件應急處置的需要,也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前行的重要舉措。李宇明、王輝、方寅、司羅紅和王暉、王春輝等學者紛紛對中國的應急語言能力建設和語言應急機制建言獻策。(14)李宇明.“應急語言服務”不能忽視[N].人民日報,2020-04-08(05);王輝.發(fā)揮社會應急語言能力在突發(fā)公共事件中的作用[EB/OL].光明日報(客戶端),2020-02-14;王輝.提升適應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應急語言能力[EB/OL].光明網(光明頻道),2020-02-19;方寅.實現“通事”與“通心”——提升突發(fā)事件語言應急能力[N].人民日報,2018-03-09(07);方寅.關注國家安全,推進國家語言應急體系與能力建設[J].語言戰(zhàn)略研究,2020,(2);司羅紅,王暉.重視生存普通話在緊急救援中的作用[N].光明日報,2020-02-22(12);王春輝.突發(fā)公共事件中的語言應急與社會治理[J].社會治理,2020,(3).只有平時把相關工作做扎實,才能在戰(zhàn)時更好地發(fā)揮作用。
2020年4月22日,教育部語信司召集相關學者召開了“中國應急語言服務團建設研討會”。參會人員針對服務團建設的意義和必要性;我國應急語言服務的內涵和外延;服務團建設的思路和方案;保障應急語言服務開展的資源和條件,其中的工作重點和難點及突破的路徑方法,等等論題展開了討論。通過服務團的實踐,語言應急志愿服務在此過程中得以培育、生長,中國語言志愿服務一直以來的一塊短板得到了逐漸彌補。
現代語言技術在此次突發(fā)公共事件中得到檢驗,并獲得社會廣泛認可,可見現代語言技術在快速反應、主動出擊、使用靈活等方面的優(yōu)勢完全契合了當前社會的需求,能在關鍵時刻爆發(fā)出能量,為解決社會問題做出貢獻。一個“數字化”的世界正在加速發(fā)展,“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適應了這一形勢,驗證了這一形勢,運用了前沿新技術。但是目前仍存在較大提升空間,比如語言和技術緊密“合作關系”不夠,現代語言技術的基礎工程地位亟待提升。(15)田列朋.現代語言技術搭起橋梁 助力抗疫[EB/OL].中國教育新聞網:http://www.jyb.cn/rmtzcg/xwy/wzxw/202002/t20200228_301138.html,2020-02-28.
服務團的實踐無疑給了人文社會科學界很大啟示:不僅能坐而論道,而且能起而行之。人文社會科學界也可以用自己的知識和積累為實際問題的解決貢獻行動,提供實質性助力。而要做好這一“助力”,就需要學界同仁:一是提升關注現實、服務社會的意識;二是練好解決社會問題的本事。
不同國家有各自的應急管理體系,語言應急在其中各有作用。此次的“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樹立了一個中國范式,展示了中國智慧,也為世界其他國家的語言應急服務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范例。
“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的創(chuàng)立和實踐具有多方面的歷史意義,至少包涵:(1)探索了一種范式,即“政府-學界-企業(yè)”三方協(xié)力參與重大突發(fā)公共事件處置的模式;(2)形成了一個品牌,即“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這一標識;(3)引領了一波熱潮,即在其帶動下掀起了應急語言研究的熱潮;(4)建構了一種精神,即無私奉獻、團結互助、共克難關、助力發(fā)展的語言志愿服務精神;(5)啟迪了一個未來,即為人文社會科學工作者參與重大事件處置提供了借鑒和啟示。
服務團的工作還在繼續(xù),各方面的事務有待提升和完善,一個常態(tài)化的長效機制亟待建立。雖然新冠肺炎疫情最終會給世界格局帶來怎樣的影響尚未有定論,但是其對人類政治、經濟、文化、心理,已經并將在未來很長時期內會產生廣泛而深刻的效應則已是世界共識。2020年4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指出,面對嚴峻復雜的國際疫情和世界經濟形勢,我們要堅持底線思維,做好較長時間應對外部環(huán)境變化的思想準備和工作準備。無論如何,世界正在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是毋庸置疑的。以“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的實踐和經驗為基礎,中國的語言應急體系建設應順應此變局,建構起全域而非單域的語言應急體系,即涵蓋了四大類突發(fā)公共事件、軍事-國防-戰(zhàn)備、外交等全方位領域的一個系統(tǒng)。(16)王春輝.大變局下的語言應急體系建設[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4).由此構建起來的語言應急體系才更有可能承擔起應負之責任,發(fā)揮應有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