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譚曉云 陳祖毅
什么樣的語文課是一堂“好課”?這個看起來根本無須爭議的問題,卻常常成為語文老師們的困擾。所謂“教無定法”“我即語文”,一堂語文課盡可以因內(nèi)容而異,任務(wù)活動、花樣繁多,也可以因教師而異,個性十足、大放異彩。但這堂語文課到底是不是一堂有效優(yōu)質(zhì)的“好課”,基于“學生中心”的學習觀,其評價的核心標準只有一條:課堂是否真正實現(xiàn)了以學生的語文學習為中心,真實地提升了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
一堂“好課”從哪里開始?標題解析、作者介紹、背景分析、知識導入……教學起點切入多元;故事法、情境法、新舊聯(lián)系法、直觀法、懸念法、提問法……教學方法花樣繁多。但這堂語文課的導入,究竟是不是一堂“好課”的起點,基于“學生中心”的學習觀,其評價的核心標準也只有一條:導入是否真正引導了學生的語文學習,真實地提升了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
“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一堂“好課”的教學導入,總能一開始就喚醒學生已有的經(jīng)驗和基礎(chǔ),激活學生參與的興趣與熱情,并從始至終引領(lǐng)著學生的學習活動與思考。什么樣的教學導入才是“好課”的起點?撩開那些花樣繁多、方式各異的課堂形式的面紗,讓肖培東老師的《孔乙己》(2015年12月16日,執(zhí)教于昆明滇池中學)來告訴我們,一堂“好課”的起點是什么樣的?
將肖老師《孔乙己》的教學導入整理為案例描述,其導入可概述如下:
剛才徐杰老師給你們上的課是《幽徑悲劇》,我們接下來要學習的課是《孔乙己》。《幽徑悲劇》寫的是一棵古藤蘿的悲劇,《孔乙己》寫的是人的悲劇。這節(jié)課我們一起來做一個探討:散文中的古藤蘿和小說中的孔乙己,兩者有怎樣的相似之處?把兩篇文章都打開,讀一讀《幽徑悲劇》后面寫古藤蘿的部分。思考:一棵植物的悲劇和一個人的悲劇,這兩個文學形象有什么相似之處?
這個個性十足的導入是相當令人驚艷的,《幽徑悲劇》和《孔乙己》,一篇是散文,一篇是小說;一篇寫藤蘿,一篇寫人物。乍一看,沒多大關(guān)聯(lián)。然而,兩篇課文內(nèi)容上是有相似性的:都是悲劇;內(nèi)容的相似性給肖老師提供了《孔乙己》教學的思路與方法:對比這兩個文學形象。以對比為導入,以悲劇為起點,學習《孔乙己》的人物形象特征和悲劇命運,探尋其悲劇命運的產(chǎn)生根源。
從學生的學習狀態(tài)來看,這樣的導入顯然是十分成功的,觀察和分析學生在這一板塊中的學習表現(xiàn),不難發(fā)現(xiàn),正是在這一導入的激活之下,學生在對“一棵植物和一個人的悲劇形象的相似點”的閱讀、朗讀、思考、對話中,生成了很多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都是悲劇的命運:孔乙己死了,藤蘿被毀了;都很渺小不被關(guān)心和注意:孔乙己被嘲笑,藤蘿被無視;都很無奈,又無力投訴;都很孤獨:窮困潦倒的孔乙己,茫茫人世間的藤蘿。但又都曾有過光彩美麗的地方:藤蘿因淡淡的清香,讓人留戀這個世界;孔乙己教孩子識字、分茴香豆給孩子們吃,善良美好又溫馨。一個答案啟發(fā)著另一個答案,一個思考推動著另一個思考。在這樣的閱讀、朗讀、思考、對話的過程中,同學們對孔乙己人物形象的認知、體驗和理解,不斷豐富、不斷深入,并得出了造成悲劇的原因也是相同的結(jié)論:都是世人造成的,古藤蘿是世人的愚昧造成的,孔乙己是科舉制度造成的。從現(xiàn)象描述上升到原因分析,學生的思考層級不斷躍升,這樣的教學導入顯然引發(fā)了學生有效的學習狀態(tài),也成就了一堂“好課”的起點。
具體來說,這堂“好課”的起點何以為“好”呢?原來,學生之所以不乏概括性強、有深度的回答,是源于這個教學導入指向的恰恰是學生真實的學習起點:學生剛剛在《幽徑悲劇》中學習了一棵植物的悲劇命運,從一棵植物的悲劇入手到一個人物的悲劇,已經(jīng)有了良好的共情基礎(chǔ),這樣真實的學情起點勢必會充分地激活學生的主動參與,將學生的語文學習引向深入對話的良好狀態(tài)。
那么,強調(diào)學情定位的“真實”二字,對語文教學而言,意義究竟何在?奧蘇伯爾在《教育心理學》中說:“如果我不得不將教育心理學還原為一條原理的話,我將會說,影響學習最重要的因素是學生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我們應(yīng)當根據(jù)學生原有的知識狀況去進行教學。”奧蘇伯爾所說的“學生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這一學情分析一定是具體而真實的。真實的學情分析并不是對某一年級(或是某一年齡段)學生的認知心理、認知特征、認知基礎(chǔ)進行的籠統(tǒng)概括和描述,而是要著眼于真實的教學情境、具體的教學主體。真實的學情起點總是獨特而具體的,每一堂課都因情境、對象、時間、順序等因素的影響而有所不同。只有對真實的學情進行分析,才可能了解真實的學情需求,定位真實的學情起點,由此出發(fā)的教學導入,才有可能真正成為一堂語文“好課”的起點。
好的導入之所以成為好的教學起點,是因為這樣的教學起點,蘊含并助推著整個語文學習過程中學生的積極參與。來看肖老師的《孔乙己》教學案例。整個課堂學習流程是由四大板塊構(gòu)成的:第一板塊:《幽徑悲劇》和《孔乙己》的相似處;第二板塊:孔乙己毀于愚氓之手;第三板塊:被人“忘”“記”的孔乙己;第四板塊:從“幽徑悲劇”看“孔乙己”的悲劇;按照常見的導入(起點)、過程與推進(過程)、結(jié)語(結(jié)果)三大教學流程結(jié)構(gòu)來進行歸置,第一板塊可歸為導入(起點),第二、第三板塊為過程與推進(過程),第三板塊為結(jié)語(結(jié)果)。那么,“一棵植物的悲劇和一個人的悲劇,這兩個文學形象有什么相似之處?”這一教學導入,對整個學習過程的影響如何呢?
師:大家發(fā)現(xiàn)沒有,《幽徑悲劇》里寫到很重要的一句話,古藤是死在什么?一起讀大聲讀。
生(齊讀):焉知一旦毀于愚氓之手。它感到萬分委屈,又投訴無門。大家想一想,孔乙己是不是也毀于愚民之手?你來聊聊。
引導第二板塊的教學提問是對第一板塊中的教學導入的延伸與推進。在完成了一棵植物和一個人物的悲劇相似點的對比之后,肖老師將學生的學習進一步導向了悲劇根源的探究:古藤死在愚氓之手,孔乙己也毀于愚氓之手。
那么,這一板塊中學生的學習狀態(tài)如何呢?丁舉人打折了孔乙己的腿,“毀”了孔乙己,酒客們的嘲笑“毀”了孔乙己。為了體驗酒客們的嘲笑是怎樣“毀”了孔乙己的,老師設(shè)計了一個朗讀活動。朗讀第四自然段,并反復朗讀“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這一句。從“又”和“新傷疤”中讀出孔乙己的被打是家常便飯,讀出酒客們對孔乙己的“牽掛”,不是關(guān)心,而是嘲笑。讀出“高聲的嚷”,讀出“故意的取笑”,讀出“開心的叫道”,讀出“不是一個人,而是集體的狂歡”,讀出了用盡力量去“諷刺和凌辱”,讀出了“一個怪異的社會、一群怪異的人、一個怪異的酒店”,也讀出了小說細節(jié)中的所有味道。之后,進入第十自然段的朗讀。
接下來我就是喝酒的人,你們是掌柜,我們兩個來對話。
師(讀):他怎么會來?……他打折了腿了。
生(讀):哦?(感覺是疑問的語氣,讀出好奇)
師(讀):怎么會來?……他打折了腿了。
生(讀):哦。(快速讀,讀出敷衍)
師(讀):怎么會來?……他打折了腿了。
生(讀):哦……(讀音延長,讀出慨嘆)
師(讀):怎么會來?……他打折了腿了。
生(讀):哦!(感嘆的語氣,讀出漠不關(guān)心)
師:同學們,剛才四位同學4種“哦”,哪一種是最符合的?自己讀讀看。
在反復朗讀中,同學們讀出了感嘆號、省略號、句號和問號的不同情感和豐富的內(nèi)涵。在驚訝、敷衍、慨嘆、漠不關(guān)心之外還讀出了漫不經(jīng)心和恍然大悟,讀出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讀出了酒客們對孔乙己生命的漠視。最終讀出了孔乙己毀于愚氓之手。學習引導也自然進入了第三板塊:被人“忘”“記”的孔乙己。
酒客們記住的都是孔乙己的故事,記住的是這個笑料,在酒客們那里,孔乙己屈辱地被記住,殘酷地被忘記!就連那個小說中的“我”——相對善良的小伙計,孔乙己也是幫他打發(fā)單調(diào)生活的一個笑料。而掌柜最記住孔乙己的是“欠了十九文錢!”。所有人都記住了孔乙己的“事”而忘記了孔乙己這個“人”。世態(tài)的炎涼,人情的冷漠,對生命的麻木,就發(fā)生在一群普通人的身上。教學再一次回到《幽徑悲劇》中的一句話“毀于愚氓之手”:孔乙己也是毀在愚氓之手的一個悲劇的小人物。
在第二、第三板塊的教學中,一共有41 人次的學生參與朗讀活動與問答互動,從整個學習過程中學生的學習表現(xiàn)來看,學生參與的積極性很高,參與的程度性較深,參與的方式靈活多樣。這些所有的學習活動都緊緊圍繞著《幽徑悲劇》和《孔乙己》的相似點——“悲劇”的體驗和理解而展開。顯然,好的教學起點,是蘊含并助推著整個學習過程中學生的積極參與的。
一堂好課的起點,同時還預設(shè)著有效優(yōu)質(zhì)的學習結(jié)果:導向?qū)W生語文素養(yǎng)的提升。我們知道,語文素養(yǎng)是一個多層級、動態(tài)和復合的語文目標概念。就可觀察的層面來看,顯示為聽、說、讀、寫的外顯語文能力。《孔乙己》課堂教學中的學生學習結(jié)果的狀態(tài)如何呢?在導入、過程與推進之后,教學進入了第四板塊:從“幽徑悲劇”看“孔乙己”的悲劇。就課堂結(jié)構(gòu)而言,這是一個結(jié)語性的教學流程。盡管語文學習的結(jié)果觀察并非只在課堂的結(jié)語階段,過程與結(jié)果相交織,整個語文學習過程都可以觀察學生的學習結(jié)果。但是,作為課堂流程的最后一個階段,學生的學習結(jié)果觀察,在符合學習發(fā)展邏輯的同時,其體現(xiàn)也更為集中和明顯。在對孔乙己的“忘”與“記”的對話之后,肖老師提出了問題:如果用《幽徑悲劇》中的幾句話來說明孔乙己的悲劇,你會用哪幾句話?教學再一次從《孔乙己》回到《幽徑悲劇》,猶如文章的首尾呼應(yīng),教學的起點和終點也在此完美地呼應(yīng)與交融。來看看學生在這一階段中的學習表現(xiàn)。
生:《幽徑悲劇》里說:“倘若問一個燕園中人,決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一棵古藤的存在的,決不會有任何人關(guān)心它的死亡的,決不會有任何人為之傷心的。”用在孔乙己身上就是:你倘若問一個和孔乙己身份相同的人,決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孔乙己的存在的,決不會有任何人關(guān)心他的死亡的,決不會有任何人為之傷心的。(掌聲)
在學生的三個“決不會”之后,教師繼續(xù)引導:比古藤更可悲的,是孔乙己不但出現(xiàn)這三個“決不會”,而且我們還可以加上多個“決會”!決會什么?
生59:決會有無盡的人們在嘲笑他。
生60:決會有無盡的人們在冷落他。
生61:決會有人來諷刺他、打擊他。
接著,老師請同學用《幽徑悲劇》中的另外一句話來說明。并繼續(xù)啟發(fā):今天我們是不是也很可能成為這樣一種人?
生(讀):在茫茫人世中,人們爭名于朝,爭利于市,哪里有閑心來關(guān)懷一棵古藤的生死呢?于是,它只有哭泣,哭泣,哭泣……
生62:我覺得是有可能的。現(xiàn)在的人也在“爭名于朝,爭利于市”,也是不關(guān)心自己以外的其他東西,就像這棵古藤被殺了,也沒有人關(guān)心它。
最后,教師借助魯迅先生對看客的批判,引導學生對《幽徑悲劇》和《孔乙己》悲劇進行反思,在師生共同朗讀“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中,結(jié)束了這堂“好課”。
圍繞著“一棵植物和一個人物的悲劇的相似性”這個學習起點,課堂從《幽徑悲劇》和《孔乙己》的相似處,走到了“孔乙己死于愚氓之手”;再從“被人‘忘’‘記’的孔乙己”,走到了從“‘幽徑悲劇’看‘孔乙己’的悲劇”。從教學設(shè)計與實施上看,四個教學板塊,起于比較,終于比較,而又超越比較。板塊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邏輯嚴密,自然順暢,猶如流水。尤其是最后一個板塊中,學生在聽、說、讀、寫等方面的學習狀態(tài),突出地表現(xiàn)出:準確的識記與判斷能力,精練的語言概括能力,豐富的語言表達能力,深刻而富有針對性的思考,深情的朗讀與理解。不得不說,這樣的學習結(jié)果表現(xiàn)是十分令人驚艷的。
縱觀《孔乙己》的課堂全貌,從起點、過程到結(jié)果,我們發(fā)現(xiàn),學生的學習表現(xiàn)是判斷一堂語文課是不是“好課”的基本依據(jù)。由此出發(fā),一堂語文“好課”的起點需要具有三個特征:教學導入基于真實的學情起點,教學導入真正推進了學生的積極參與,教學導入預設(shè)著語文素養(yǎng)提升的學習結(jié)果。
顯然,肖培東老師的《孔乙己》完美地詮釋了優(yōu)質(zhì)的教學導入設(shè)計是如何成就一堂語文“好課”的。這堂好課的“起點”設(shè)計,看起來純屬巧合,偶然天成,恰好是同一班級的學生先學了《幽徑悲劇》,后學《孔乙己》。在觀摩了徐杰老師的《幽徑悲劇》之后,肖老師臨時改變了之前的教學設(shè)計,重新確定了教學的起點、過程與結(jié)語。一次巧合能引發(fā)一個令人驚艷的教學設(shè)計,一次臨場發(fā)揮能上出一堂令學生有著驚艷的學習表現(xiàn)的“好課”。不難想象,這堂偶然天成的“好課”背后,站著的是一位怎樣的語文老師!他必須對語文課程有著準確的教學理解、深厚的教學功底、超卓的教學智慧,他還必須熱愛語文教育,用心十足,執(zhí)著不悔。
通過案例研究,我們知曉了一堂語文“好課”的起點。通過案例研究,我們也同時收獲了一個優(yōu)秀語文教師的起點。好的案例總是蘊含豐富,啟迪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