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戀
《一個豆莢里的五粒豆》是安徒生寫的一篇童話故事。
老師們一接觸到童話這類文體,便想方設法在“豐富的想象”上做文章,實在是受了這種慣性思維的影響。我以為,“適合于兒童欣賞”這一點似乎更貼近童話這一體裁的特性。
《一個豆莢里的五粒豆》這篇童話的主人公是一粒豌豆,借助這粒豌豆的經歷,安徒生試圖將一種向上的、充滿力量的溫暖傳遞給兒童,即再小的生命個體,都擁有屬于自己的能量,并因此為這個世界添加一份溫暖。這種真、善、美的弘揚,不是通過理性的說教,而是借助“適合于兒童欣賞”的語言、情節來完成的。
這篇童話在行文結構上是有自己特點的,作者鋪設了兩條對比線推動情節發展。一條為顯性對比線,即五粒豌豆之間的對比;一條為隱性對比線,即這粒豌豆自身的對比。這兩條對比線將文章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五粒豌豆之間的對比。
豆莢里的五粒豆成熟了,被男孩摘下后,它們開始了對各自未來的憧憬:
①“現在我要飛到廣闊的世界里去
了!如果你能捉住我,就請來吧!”第一粒豌豆說完就飛走了。
②“我,”第二粒豌豆說,“我將直接飛進太陽里去。這才像一粒豌豆呢,而且與我的身份非常相稱!”于是,它也飛走了。
③“我們到了哪兒,就在哪兒住下來。”接下來的兩粒豌豆說,“不過,我們還得向前滾。”……但這兩粒豌豆最終還是被裝進玩具槍里去了。它們說:“我們才會飛得最遠呢!”
④“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最后一粒豌豆說。
這是五粒豌豆之間的第一次對比,通過語言描寫,在最后一粒豌豆與其他四粒豌豆之間拉開了距離。前四粒豌豆的目標分別是“廣闊的世界”“太陽里”“最遠(的地方)”,其實這三個目標是同質的,都宏大、高遠。最后一粒豌豆的目標是什么?它似乎沒有目標——“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這句話與前四粒豌豆目標的宏大、高遠形成了一個對比。
這次對比是童話的引子,故事的交代。學生通過五粒豌豆各自說的話,形成一個感性認知,即有一粒豌豆的目標與其他四粒豌豆是不一樣的。也就是說,通過這種對比,學生自發篩選出“特別”的那一粒豌豆。這種發現,是學生在五粒豌豆語言的對比中自主形成的,并非作者生硬地“給出概念”。
如果作者省去五粒豌豆之間的這一次對話,直接從“這一粒”豌豆開始講故事,那便是一種直接告知。雖然這樣行文,故事的完整性仍然可以保證,然而在“適合于兒童欣賞”這一童話特性上,卻是要存疑的。欣賞是一個延續性的狀態,有一個過程,作者安徒生有意創作五粒豌豆之間的對話,就是在為學生的欣賞過程提供土壤。通過這樣一種對比,讓學生心領神會地從普遍中篩選出特殊的。
第二次對比是這一粒豌豆自身的對比。
值得一提的是,譯者葉君健先生在翻譯時,對詞句的選擇是十分講究的。他選擇了“粒”這個單位,而非“顆”。“一顆豌豆”與“一粒豌豆”是有區別的:“顆”只表明了豌豆的形狀為球形,而“粒”字不僅有形狀,還有一種體積的微小感。選擇“粒”,既能寫出豌豆自身體積的微小,與學生對豌豆的生活經驗相契合;也為后續的故事發展埋下某種“認知張力”,即豌豆體積的微小與能量的巨大形成一種強烈的反差。這一反差,足以觸動學生的心靈。
在豌豆體積的“微小”與能量的“巨大”對比中,作者是通過兩個層次來完成的。第一層次,這粒豌豆外觀的變化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它被射到空中,落到頂樓窗子下面的一塊舊板子上,正好鉆進一個長滿了青苔的裂縫里。青苔把它裹起來,它躺在那兒真可以說成了一個囚犯。
這粒豌豆最后的生存環境是“一塊舊板子”“長滿了青苔的裂縫里”。“舊”“長滿青苔”暗示這個地方是被遺忘的角落。這樣的生存環境是極為惡劣的。作者還嫌這種暗示不夠,用“囚犯”一詞來進一步強化這種惡劣感。而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下,這粒豌豆的命運卻讓人始料未及——
①是一粒小豌豆在這里生了根,還長出小葉子來了。
②真的,它現在要開花了!
③窗子打開了,她面前是一朵盛開的、紫色的豌豆花。
這是通過一個小女孩的眼睛觀察到的這粒豌豆的狀態。它非但沒有妥協于惡劣的生存環境,反而生根發芽,最終開出了花。這不是一種能量巨大的體現嗎?
當然,這種能量的體現是顯而易見的。要從更深層次體現這粒豌豆的巨大能量,就需要轉換敘事角度,創設一個新的故事情節。于是,童話故事在推進中出現了新的人物形象—— 一個身體虛弱的小女孩。對小女孩的描寫,有一個細節很關鍵:
在這個小小的頂樓里住著一個窮苦的女人。她有一個獨生女兒,身體非常虛弱,躺在床上一整年了。
小女孩的家庭條件是“窮苦”,小女孩的身體狀態是“非常虛弱”。很顯然,這是一個在微弱生命能量中孤獨成長的女孩。她躺在床榻上,意外發現了窗戶縫隙里那個“綠東西”。那是豌豆落在木板縫隙后,萌芽了。母親“仔細地用一根小棍子把這植物支起來,好使它不至于被風吹斷”。就這樣,母親白天出去工作時,孤單的小女孩就趴在窗臺上看著這株小植物。她一天天發現,自己“好一些了”。
童話最后,小女孩的形象是這樣的——
此刻,頂樓窗子旁那個小女孩——她的臉上洋溢著健康的光彩,她的眼睛發著亮光——正注視著豌豆花,快樂地微笑著。
正是這粒豌豆的存在,讓病中孤獨的小女孩有了陪伴,有了希望。在豌豆的陪伴中,在希望的召喚中,她的病才慢慢地好了起來。作者通過女孩的狀態改變,將豌豆無聲地為他人傳遞希望的巨大能量表達了出來。這是童話的第二次對比,即豌豆自身體積的“微小”與能量“巨大”之間的對比,它是通過豌豆在惡劣環境中頑強生長、給予小女孩陪伴,從而改變小女孩命運軌跡這樣兩個層次完成的。
這部分敘事完成后,文章又回歸到第一次對比,即五粒豌豆之間的對比。離開豆莢后的五粒豌豆,有了不同的命運:
①其余的幾粒豌豆呢?曾經想飛到廣闊世界里去的那一粒,它落到了屋頂的水筧里,被一只鴿子吃掉了。那兩粒在地上打滾的豌豆也沒有走多遠,也被鴿子吃掉了。它們還算有些實際的用途。那本來想飛進太陽里去的豌豆,卻落到了水溝里,在臟水里躺了好幾個星期,而且漲得大大的。
②此時,頂樓窗子旁那個小女孩——她的臉上洋溢著健康的光彩,她的眼睛發著亮光——正注視著豌豆花,快樂地微笑著。
五粒豌豆,最終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到底哪一粒豌豆“走得最遠”,不需要任何說教。結局的對比,學生自有判斷。“適合于兒童欣賞”這一童話特性,就是在一縱一橫的兩次對比中完成的。
作者讓這樣一朵童話之花,盛開在一粒豌豆與一個虛弱女孩之間,絕非偶然。女孩與豌豆,皆為這個有情世界最嬌嫩、最脆弱的生命個體,而正是這樣看似卑微的靈魂,他們的內心深處卻包裹著巨大的能量,那種能量能穿透各色生命形式,用最溫柔的光芒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
(作者單位:廣東深圳市崗廈小學)
責任編輯 郝 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