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兵
(四川文理學院 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四川 達州 635000)
說到生命美學,一個問題必然出現,就是其中的“生命”與學科體系的“美學”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關系。我們基本上明白美學與文化、美學與歷史、美學與藝術等諸多領域的聯系,由此可知生命美學的產生與發(fā)展也不是單獨的、孤立的,研究生命美學必須把它放到宏觀的社會大背景中審視研究。“該學派并不是孤立地闡釋什么是生命美學,而是先為審美活動定性,再為美學定位,最后為生命美學定義”。[1]從中國傳統(tǒng)美學精神里的生命意識到生命美學自成一門完整的體系,它有著自己的發(fā)展軌跡和話語體系。生命美學思想的萌芽起源于解放思想大討論,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各種觀念的激烈沖撞、各種思想的深刻變化,生命美學的研究不斷深入,并發(fā)展至今。生命美學的概念是在1985年由南京大學教授潘知常提出的,他在《美與當代人》1985年1期首次對生命和美學的關系進行了思考,提出了生命美學的概念。如今,經過三十多年的不斷發(fā)展,生命美學已經成為中國當代后實踐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我們已初步認識到在生命美學的觀念里,生命活動與審美活動是相互統(tǒng)一的,生命活動的最高境界是審美活動,同時,生命活動也是審美活動的源頭起點。但是,我們還必須從學理上或邏輯上真正弄清楚生命美學暨從生命活動的視角去研究分析審美。
生命與美學的內在邏輯是可以明晰的。潘知常教授在《“生命”視界與生命美學》中對生命與生命美學關系的闡述:“從美學的生命與生命的美學的角度看,美學源于生命;從美學的存在與生命的存在的角度看,美學同于生命;從美學的自覺與生命的自覺的角度看,美學為了生命。”[2]這是一種生命與美學之間存在著的深刻的內在循環(huán),將美學的邏輯起點和終極關懷都歸于生命。
正如哲學范圍內其他研究對象一樣,探究美的本質也需要一個邏輯的起點,需要從這個基點出發(fā)審視美的現象、抽象美的內在、得出美的本質。從歷史和現實多維角度比照,將生命作為研究美的本質的立足點,具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潘知常教授以“基于生命”的觀點出發(fā)將“生命”作為現代視界重建了美學,他反復強調生命美學不屬于某一類美學,而就是美學。范藻教授從“發(fā)生學”的角度為生命美學嘗試了一次頗有啟發(fā)意義的生命還原。他以潘知常教授“沒有美萬萬不能”的觀點出發(fā),提及到“在‘發(fā)生學’的意義上,實現了生命美學的生命還原,即在探究生命美學的過程中發(fā)現并享受生命之美,讓生命本身的美真正成為生命美學的源頭活水。”[3]“生命美學正是緊緊扣住生命的本質要義,在生命所能經歷的時空、現實時空和思維時空里,發(fā)起了對人類或個體生命意義如何由有限到無限的詩化式追問、從限制到自由的感性式回歸、經異化到解放的審美式體驗,充分體現了生命的美學超越和美學的生命還原”。[1]其追根溯源地將生命作為生命美學的邏輯起點。封孝倫在《生命與生命美學》一文中提到“可以作為‘言說’‘美本質’的一個立足點。因為不論時代,不論膚色,不論國家和民族,其‘生命’的內在規(guī)定是‘超越’一切時代和一切文化背景的。選擇‘生命’作為邏輯起點解釋一切審美現象具有海德格爾所說的“絕對性”“普適性”和“超越性”。[4]美的本質是關于“美之為美”的根本性問題,在某種程度上是具有物的共同性,封孝倫教授就是站在美本身的絕對性、超越性的高度去探討美,并且把美的邏輯起點歸根于生命,因為生命可以踏破人種、膚色、語言、文化的界限,超越國界、超越時間。對美學而言,多年來論說紛爭,導致統(tǒng)一意見很難達成,但對于生命的尊重,是人最起碼的底線,它從不會因為學術意見的不同而產生分歧,毫無疑問,生命是人類無需解釋的初衷,人的一切行為、愛好都由生命來支配,人的審美標準、內驅動力皆以生命為前提條件,并且人的生命相比植物、動物生命更為豐富,包含著生物特性、精神特性、社會特性多重內涵,三者融為一體,現實維度、精神維度交相輝映,以生命為基點,闡述分析人類活動,可以打破事物的固有界限,提升審美終極境界。
生命本身的美在于生命與生命相遇,與他者相望,與自然相融,與生靈相應,與生態(tài)相隨。這是人類充滿生機勃勃的個體,即生命之活力,天然地將一切死寂排除在外,唯有生命,才具備活力的源泉。自然的活力、人的活力以及作為人類精神存在的藝術活力,它們都是一種生命狀態(tài),是生命對美的詮釋。那么,我們以本體論的視野來探討美的本質,一旦將探討美的本質的基點縮小,停留到人的主體活動層面上,就會出現審美立足人類實踐活動,研究人去改造世界的過程,重新陷入到思想指導實踐、實踐反過來影響思想的循環(huán)之中,從生命到生命主體活動之間的內驅性、關聯性以及蘊含其中的行為和現象,也將無法進入審美的審視范圍,美的本質的內涵和外延都將受到局限,無法從容不迫地、瀟灑自如解釋美的本質。一旦將討論美的本質的基點擴大,上升到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唯心層面,審美對象將包括人類生命價值以外的任何事物,宇宙的大爆炸、空間的扭曲、地外文明的入侵威脅,遙不可及的上帝造人,無法查證的史前文明,天馬行空的終極對決,審美會因脫離人的生命本身,而轉入到虛無縹緲的夢幻之中,美學的研究也將不再貼合實踐,學術不再是現實世界的抽象反映,空對空、虛生虛連鎖反應,導致思想泡沫的催生和不可控制的破滅,研究者本身終將會因為脫離現實的根基導致理論推演的不可持續(xù),最終陷入尼采式的瘋狂。美學的研究立足點,不能偏離美感的產生源頭,關鍵還是要符合人的生命的需要,大過生命的研究基點終究是不可取的。綜上所述,把美放到審美活動中去,它作為人類生命活動的理想形態(tài),無疑因為審美活動本身集中折射了人類生命活動的根本性特征,即獲得了對生命認知的美感,這就是生命以審美活動為載體達到的理想境界。關于生命的美學研究,揭示美的本質的最佳基點,小了流于生命實踐層面,難以涵蓋自然、情感、內心活動等相關豐富內容,大了就會陷入偏離人的美感需要,進入客觀唯心死胡同,唯有以人的生命來看待審美活動,才能夠科學界定美的本質,全面解釋歷史遺留下來的美學難題。
美學的感性特征是學界一直不可繞開的一個話題,而感性又是以生命為支柱,在理性與感性之間體現內在張力。對于美學的感性話題,我們可以追溯到美學概念的誕生之時,即1750年德國哲學家鮑姆加通首次提出美存概念之時。鮑姆加通從人類心理活動的語境出發(fā),以人的心理活動的知情意三方面去對應哲學系統(tǒng)的邏輯學、倫理學,發(fā)現邏輯學研究人的理性知識,倫理學研究人的意志,卻沒有一門學科研究人的感性。鮑姆加通建立“aethetic”這樣一門新的學科,并將其內涵框進“感性學”的知識。美學與感性有著天然的聯系,而感性又來自于生命。弄清楚美學、感性、生命之間的邏輯論證,對于構建完整的美學體系很有必要。感性是因生命而生的感性,生命是充滿感性的生命。“美”標志著通向生命力的感性活動。美學的研究必然需要來自生命的感性支持。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將感性界定為通過我們被對象所刺激的方式來獲得表象的這種能力(接受能力)。只有人的生命活動才能通過這種刺激的方式實現與世界的的互動,從而表現出喜怒哀樂的自由境界。生命的樂趣只有在自由的境界中領略到,美感也正是這種自由境界的結果。順應美學主導感性知識的發(fā)展脈絡,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生命美學在西方美學史上應運而生,從此生命美學打破了哲學、美學對于康德等人提出的純粹理性的盲目崇拜,不再繼續(xù)拘泥于傳統(tǒng)實踐美學的研究范式。美學的發(fā)展道路對外在世界的探索轉變?yōu)橄蛉说膫€體生命智慧的內在找尋,以生命的靈性實現人與世界的統(tǒng)一。生命美學之所以能在中國美學領域迅速得到呼應,正是因為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一開始就把“美”與生命聯系起來,中國傳統(tǒng)美學說的“美”“真”“自然”都意味著生命意識的自覺,并且強調一種感性的起伏狀態(tài)。宗白華說“美與美術的源泉是人類最深心靈與他的環(huán)境相觸相感時的波動”[5]他接著說:“藝術家以心靈映射萬象,代山川而立言,他表現得是主觀的生命情調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成就一個鳶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6]因此,這個“靈境”就是映射出生命律動的世界,就是生命的詩意活動,也就是瞬間直覺到的“美”。潘知常教授提出的“生命美學”,是以整個人類生活的文化結構為視角,著眼于整個美學問題,而不是簡單停留在關于美的本質的探索。生命美學在中國的發(fā)展,將傳統(tǒng)道家對自由和超越的追求,儒家旨在生命的豐富性的訴求以及魏晉玄學對個體存在意義和價值的關注相結合起來,構建了生命美學的中國話語體系。它把對美的現象和本質的探索著眼于生命的感官和詩意活動的統(tǒng)一形式中,這是生命美學在當代美學領域的重要思想變革和理論貢獻。通過生命美學將生命的主導功能和價值尺度得到澄清和顯現。因此,生命不僅是精神存在的最高本體論,也是精神思維的工具,也是和精神反思的對象,它在理論邏輯上統(tǒng)一了本體論,方法論和認識論。
生命美學是一種傾向于回歸自然生存空間的態(tài)勢和個體生命意識覺醒的自覺追求。美學所蘊含的感性內涵與生命的內在特性發(fā)生天然的聯系,因此,生命內在特性是生命美學研究的核心概念。這一美學以人對生命活動的審視為邏輯起點,以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意義的考察為軸線而展開。
生命本身就是一種藝術、一種審美活動。這是對生命美學的根本認識。馬克思在談到人的生命時指出:“動物是和它的生命活動直接同一的。它沒有自己和自己的生命活動之間的區(qū)別。它就是這種生命活動。人則把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識的對象。他的生命活動是有意識的。這不是人與之直接融為一體的那種規(guī)定性。有意識的生命活動直接把人跟動物的生命活動區(qū)別開來。”[7]顯然,人的生命活動是有意識的,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活動,是基于生命出發(fā)的理性思考。封孝倫教授在《生命與美學的關系》中提到“美與不美,是審美主體對自然萬物與人的生命關系的一種精神判斷。人的生命是‘美’存在的前置條件。哪里有美,哪里就有人的生命存在;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會發(fā)生審美活動。談審美必談生命,談生命必談審美”。[8]從封孝倫教授的觀點可以看到生命與美的關系,即美發(fā)生于生命,而生命強化美。他將“三重生命論”與審美活動聯系起來,分別從人的生物生命、精神生命和社會生命工作層面討論審美活動的發(fā)生、為美的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在這種觀點看來,人之所以能夠產生審美,就是因為具有生命活動。人類通過語言活動、道德活動、認識活動,乃至理解、意志、交往、生存、實踐活動等等構建起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世界,只有在審美的維度上才能揭示出真正屬于人的活動。總之,無論何種活動,都只有從生命的本體出發(fā),才能在審美的維度上探索生命存在的意義和真理。
從20世紀的西方文化背景看,現代工業(yè)社會技術進步給人提供豐富的物質生活,又迫使人們成為精神生活匱乏的“單向度的人”。面對社會的變革,人們的心理狀態(tài)也隨之發(fā)生變化。從尼采提出“上帝死了”后人類生命進入了虛無主義的黑暗,以馬爾庫塞、福柯、本雅明為代表的法蘭克福學派一面批判資本主義社會對人的“異化”,一面開始重新思考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將焦點轉回到人的身上。我們把視角拉回到中國的當下,在資本主義技術革命中獲益,發(fā)達的科學技術正在全面重塑當代生產和生活方式,人類進入了全新的人機交互與勞作方式。但是在這樣的變革中,我們依然逃離不了物質主義、消費主義、流行文化等對生命價值感的腐蝕。技術的高度發(fā)達給當下社會各階層帶了諸多的“福利”,如人機交互的鑒賞、體驗藝術,使人們已然忘記去批判地接受,從而徘徊于虛擬與現實之中。人與世界的的關系以機器為媒介實現溝通和交流,儼然形成一種“少數人的狂歡”或“虛假的狂歡”現象。針對當下社會現象,2017年11月人民日報發(fā)表一篇題為《警惕“泛娛樂化”侵蝕精神家園》的文章,這是對新媒體時代網絡泛娛樂現象的哲學之思,呼吁每個個體應該回到生命本身。發(fā)達的技術推進社會的進步是必然的,但社會的進步應該更有動力推動每個個體獲得全面的發(fā)展,實現人的真實存在。這是一個良性循環(huán)的過程。人的生命是靈與肉的統(tǒng)一,因此,自由創(chuàng)造精神是人類生命的根本屬性。當下的社會一定程度上剝脫了人類普遍存在的創(chuàng)造性,只為“少數人的創(chuàng)造”實現而存在。我們看似高超的技術和文化藝術的融合發(fā)展帶來日新月異的體驗,它卻讓人們沉淪于技術而不會表達自我,沉淪于物質、消費而不能平衡自我。那應該以什么方式去實現全人類普遍存在的創(chuàng)造性呢?最好的途徑和最根本的方式是美學,尤其是關注生命個體真實存在的生命美學,強調人類不斷超越生命的局限和先天不足的內在訴求,在超越的過程中實現人的自由創(chuàng)造,引導人們努力去追求一種更有意義、更有價值和更有情趣的人生。西方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提出“存在者為它的存在本身而存在”,是一種“無蔽”的本真的狀態(tài)。所謂本真的狀態(tài),就是中國哲學關注的“自然”,就是美。美是抽象的,也是實實在在的,它始終都應該浸潤在每個人的靈魂中,幫助我們發(fā)現美和創(chuàng)造美。只有世界萬物以其本然的方式存在,每個生命個體盡可能地發(fā)揮其創(chuàng)造的本性,我們才可能擁有一個充滿豐富意蘊的世界。
生命美學從產生到發(fā)展至今,將美學的本體論轉向人的本體論,以探索人的生命存在與超越如何富有意義為旨歸,從而在現代語境中以刨根問底的方式思考人如何安身立命。長期以來,關于的生命意義的反思是哲學上重要的話題。人類區(qū)別于動物界,不僅僅滿足于生命的基本生存活動,還要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境界。美學作為哲學的分支,與生命存在天然的聯系,古代心學家王陽明講“格物致知”,生命美學格的“物”就是生命本身,旨在探究生命的意義,而從中獲得生存的智慧。馮友蘭先生曾在哲學的系統(tǒng)中談論人類生命的意義,并將人的生命劃分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在這四個境界中只有天地境界,才會達到整個宇宙和反思世界的目的。要實現這個天地境界,也只有通過反思的方式來完成。自然的境界意味著人的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經歷生命的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訴諸于人對當下生活狀態(tài)的滿足,而到了天地境界,人們開始有了哲學意味的反省,以追問天地間的意義的方式表達對生命的敬畏。生命美學正是著眼于人生的天地境界,為人類提供一種反思的智慧,即生命的意義在于提升內在意識的自由度。人類滿足了基本生存之后,不去反思的生活是乏味的、空洞的。因此,人類智力不斷發(fā)展向前,決定了不斷以反思的方式去追求生命的終極意義和終極體驗。這也標志著人類從專注于實踐活動向審美活動提升的思維轉變,將生命的美與美感統(tǒng)攝于內,顯現出生命本來的樣子,從而真正完成生命個體本身的審美取向。
當我們找到了生命這個基點作為美學研究的關鍵之后,發(fā)現美的本質,定義美的本質就有了更加明確的方向,需我們做的就是從兩個方面出發(fā)。一方面,找到美同不美的界限,用最簡單的方法來看,不美之外的范疇就是美,具體來說,不能令我們感到愉悅快樂的事物,都是不美,除此以外都具備美的特征。另一方面,找到美的內在特征,用一句話來說,美是無功利的,審美發(fā)生時不干擾、不破壞對象,根據美學理論界約定俗成的認識,任何對審美對象產生干擾和破壞的物質消費行為,都不屬于審美行為,比如,在景觀區(qū)域亂涂亂畫現象等,除此以外,有一點還需要特殊指出,那就是生命精神活動中也包含著審美行為。知曉了這些,我們對美的定義就已經十分清晰了,借鑒著名學者封孝倫教授的觀點“美就是:人的生命追求的精神實現。”[9]世界對我而言只要滿足了個體的生命需求,它就是美的。相對美,丑的概念也就躍然紙上了,丑是對人類生命的破壞、終結、毀滅。其實關于美的判斷,在拋開功利性的欲求后達到一種自然而然的愉快狀態(tài),就是美。也就是康德所說的美是一種“無目的而合目的”,美的事物不表現外在功利的目的性,而是通過對象的形式實現主體的想象力與知解力自由的活動,即以生命內在和諧的尺度來標注美。
生命美學不是20世紀一時興起的學派,而是極其具有中國色彩的產物。從中國古典美學看,從先秦到魏晉南北朝,一直圍繞著“美是什么”的問題展開討論,最后得出“美在意象”的本體論結論。先秦百家爭鳴,道、儒、法等各家以各自不同立場不論榜首,到了漢代,中華民族的權力型社會得到鞏固以后,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強調“有為”的文治,于是儒家一統(tǒng)天下。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士人階層無法在亂世追求積極的“有為”,從而轉向內在的個人生命價值,產生了新的美學精神——玄學。玄學的出現主要是受到先秦道家思想的影響,是最富有美學性質的思想,因為正是它為生命個體找到了審美途徑,要求人回歸自然、回歸本心,第一次把對生命的觀照放到了首要的位置。直至20世紀,面臨一個物質精神交鋒的時代,不論是西方美學還是東方美學、中國美學,著力以學科的名義建立完整的生命美學體系,將生命個體的價值和意義的實現作為最重要的目標。然而,我們在對生命本身的觀照應該要追溯到老莊美學、魏晉玄學。老子美學中不以“美”作為中心范疇,而是以“道”作為最重要的范疇。老子說“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10]7“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10]93-94。道產生世界萬物,是世界萬物的本體。那么,萬物本體的“道”本身有是什么?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就是說道是“無”和“有”的統(tǒng)一,作為客觀世界存在本身來講“道”是“有”,而“道”又沒有具體形象,表現為無限性和無規(guī)定。人類的真實就是把“道”的觀照作為人生的最高目的,就是老子所說的“滌除玄鑒”,莊子所說的“心齋”“坐忘”,就是強調要實現對“道”的觀照必須排除主觀成見和欲望雜念。在這里老莊美學主要是哲學本體論意義上確立了一種“道”本體的思想,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古典美學關于審美客體、審美觀照及藝術生命形成了一系列獨有的見解,體現為一個生命自覺的時代。審美的對象不是孤立的、有限的“象”,而是情和景、有和無、虛和實的統(tǒng)一的意象。審美觀照就是一個意象生成的過程,將個體瞬間即發(fā)的主觀情感擺在最顯著的位置,這從本質上就為審美提供了一個必要的途徑——對生命的感知,即“中國古代哲學關注的世界,中國古代哲學所說的“自然”,是有生命的世界,是人在其中生存的生活世界,是人與萬物一體的世界,是充滿了意味和情趣的人生世界。這是存在的本來面貌。”[11]而對美感的描述,葉朗教授說“美感不是認識,而是體驗。美感或者審美體驗是與人的生命和人生緊密相聯的,而認識則可以脫離人的生命和人生而孤立地把事物作為物質世界或者對象世界來研究。二十世紀中期我國出現的美學思想的大討論,本著融合中國古典美學與西方當代美學思想探索核心美學基本原理突破的初次嘗試,生命美學應運而生,明確了一條生命審美的途徑。這里的“美”更多體現為生命張力的意義。海德格爾在其存在論名著《存在與時間》中提到“人,向死而生”,意指明白了生與死的關系,因而能勇敢的面對死亡,積極的生活。我們之所以去贊美、歌頌那些克己奉公、舍己為人、見義勇為的崇高精神,即美體現為一種沒有茍活的生命的張力。這是一種超越生命又回歸生命的審美途徑,所謂超越,是對人終有一死的生命的超越,就是在死亡的面前無所畏懼,勇往直前。所謂回歸生命,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力圖弘揚生命最高的價值和最高的美。
我們懂得了美的本質,那些曾經困擾人們的難題,都將會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關于美感的差異性問題,在沒有生命參考下,學界一直無法找到美感共同性的有力證明,但實際上人對于生命的追求本身就是共同的,內在邏輯上展示出了共同性,而每個人作為個體生命追求又具有鮮明獨特性。關于自然美在沒有接入生命之前,自然美的解釋晦澀難懂,生命美學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直接明了的道出,生命個體的生物屬性決定延續(xù)生命就是美的。關于人體美,生命美學讓全社會都知曉運動之美,健康之美,生殖之美,性愛之美,這其中的一些內容在以前往往是羞于啟齒、難凳大雅之堂的。關于愛與死的永恒主題,愛代表了生命的美好追求,崇尚大愛、真愛、戀愛等方方面面,都會為人民群眾所普遍認可,激發(fā)大家內心深處的情感波瀾,其原因所在正是人的生命需求的真實展現,符合人性美感;死亡是生命的徹底終結,也是人的生命需求最為抗拒、反感的對象,與死亡抗爭,戰(zhàn)勝死亡會帶來普遍的認可與支持,在死亡的陰影下緊張、抽搐、哭泣,會牽動所有人的心弦,走向死亡深淵,會帶來無比的黑暗和沉重,這些都是因為死亡背離了人追求生命的美學道路。愛和死亡抗爭正是因為和生命美學的審美形式高度契合才產生出一幕幕經久不衰的經典。
生命美學是人類對自身本源的自知之明,我們追求美學的最高階段應該回歸到自身,因此,以生命的名義去探究美學是我們正確打開審美殿堂的理論基礎。從中國傳統(tǒng)美學視野看,生命美學就是深蘊中華文化特質的美學學說之一。在中國當代美學界或多或少存在著對傳統(tǒng)美學精神的理解誤區(qū),總是以西方的話語來看待中國當代美學的轉向。然而,在生命的問題上探討美的話語,這是直接源于民族文化的詩性內核,其理論創(chuàng)化吸納了中西古今的滋養(yǎng),完成了一部真正具有中國樣本的美學體系。隨著美學與生命美學研究的逐步深入,未來將會有更多的理論成果不斷涌現出來,美的本源將得到更加完美的闡釋,人的生命價值將會體現出豐富多彩的美感,從而推動中國美學的現代延續(xù)性發(fā)展,也標志著中國美學對民族文化的話語建構,走向多元和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