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一片星光

加映

你有過被一只青蛙跟蹤的經(jīng)歷嗎？

我有過。那天，我下班回到居住的小區(qū)，已經(jīng)是臨近晚上十二點鐘了，這個點大部分人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了。整個小區(qū)靜悄悄的，種植其間的花木，散發(fā)著清新可人的氣息。我本可以選擇一條直接通向家門的大路，卻鬼使神差地選擇了一條小道。小道彎彎曲曲，通向小區(qū)中央的一方池塘。

剛走進小道沒多久，只聽“啪”的一聲響，一只青蛙落在我身后。那只青蛙渾身綠汪汪的，仿佛能溢出水來，瞪著一雙黑色的大眼睛，用渴求的眼神望著我。

我身上立刻長出了一層雞皮疙瘩，被一只青蛙這樣看著，還是第一次。

我快走了幾步，希望能甩掉這只青蛙。

可它并沒有領會我的意思，蹬著那雙彈性十足的后腿，不緊不慢地跟著我。

我本想獨享那份難得的靜謐，心情卻被一只青蛙搞得一團糟。我惱了，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朝它劈頭蓋臉地打去。

青蛙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叫了一聲，跳進旁邊的花草叢中消失不見了。

看著顫抖的花枝，我的心狠狠地緊了緊。什么時候，我變得這么粗暴了？我的整個心被一種懺悔的意念占據(jù)了。暗暗祈禱那只青蛙沒有被我打傷。

第二天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心，來到池塘旁，拾階而上，坐在旁邊的涼亭里。

涼亭被幾棵櫻花樹簇擁著，顯得很幽靜。坐在涼亭的長椅上，可以俯瞰整個池塘。

我抬頭想捕抓一絲星光。天空黑乎乎的，沉著一張臉，只有一盞病態(tài)的、沒有任何精神的月亮。

“你是眼里盛有星光的女孩。”五年前，我生活在山里，大家看著我的眼睛，都這樣說。

山里的夜空很低，撒入其中的星星，密密麻麻的，一粒粒如豆子般。月亮圓潤而飽滿，仿佛黑夜孕育的果實，踮起腳尖就可以摘到。

我搬進城市生活，很少能見到山里那樣璀璨的星光了，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

第二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小區(qū)時，比昨晚還晚。我沿著那條通往池塘的小路向前走，希望能再遇見那只青蛙，我要和它說聲對不起。可直到我走完那條小路，青蛙也沒出現(xiàn)。我登上涼亭，獨自一人在那里懺悔。

“你是一個眼里盛有星光的女孩。”

五年的城市生活已經(jīng)把我眼里的星光磨滅了嗎？我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城市人了，圓滑、暴躁、虛偽，一個拖著忙碌軀殼、沒有靈魂的人。此刻我多么渴望一場星光的洗禮啊。我在內心呼喚，在天空的角角落落搜索，終于看到了一顆星閃著微弱的光，好像在喘息。它聽到了我的呼吸聲，是從山里來赴我的約會的。我被這一廂情愿的想法感動著，哭得稀里嘩啦。

“能夠痛痛快快哭一場是好的，眼淚能洗去眼里的塵埃，讓你眼里的星光變得更璀璨。”

我抬起淚眼，看見一只青蛙，緊挨著我坐在涼椅上。綠汪汪的身子，凸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睛。我確定這只青蛙就是昨天我遇見的那只。它眼里沒有對我的怨恨，好像早已忘了昨晚我打它的事。

我和一只青蛙坐在涼椅上，一起仰望天上的一顆顆星星。如果一個高明的畫家，把這個場景畫下來，定是一幅很美的畫。我的心被一種叫詩意的東西感動了，那一刻我沉淪的心被拯救了。我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只青蛙，享受著這靜謐純凈的時刻。

后來我和那只青蛙成了朋友，它稱我為王小姐，我稱它為蛙先生。蛙先生向我講述了它的故事，以及它跟蹤我的原因：

我的太太來自一片長滿星星草的沼澤地。遇到我之后，隨我一起遷徙到這片池塘。以前這里是一片荒地，后來開荒蓋起了樓房，變得越來越嘈雜。太太也變得越來越煩躁，時常在我面前念叨自己的家鄉(xiāng)和那里的星星草。太太告訴我，它離家時帶了一包星星草的種子。我們決定找一片空地，把那些種子種下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片隱秘的空地，雖然只有巴掌大小，如果能種上一片星星草，也是對我太太莫大的安慰。

如果不是為了我，它也不會離開家。那里確實是一個很美的地方。每當夜晚來臨，星星草的草尖尖上就會結出亮亮的星星果。夜空低垂，綴滿了珠子似的星星。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星星，交相輝映，到處都是一閃一閃的亮光。

我們埋下種子，一天一天地等待。那片空地沒有一絲動靜。我太太眼里滿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那些草種子之所以不發(fā)芽，也許是因為缺少養(yǎng)料，對星星草來說，最好的養(yǎng)料就是星光。你知道的，這里的星星難得露面，即使露面了，也是黯淡無光的，所以要捕抓一絲星光談何容易啊！

看著它漸漸消瘦的身子，我心如刀割。后來，我聽說有一類人，他們眼眸里藏有星光，如果讓他們注視這片土地，不是正如星光照拂嗎？于是我開始尋找眼眸里藏有星光的人。我發(fā)現(xiàn)那些在小區(qū)玩耍的小孩子們，他們眼眸里藏有星光，我設法引誘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他們除了搞破壞，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直到遇見你，我才重新看到了希望。

聽完蛙先生的故事，我隨它來到那個種有星星草的地方。坐下注視著那片空地，回憶著我在山里的生活。每天夜晚我看著星星奔跑，空氣清冽帶著甜味，周圍是不絕于耳的蟲鳴聲。想著想著，我的心變得寬廣起來，好像能容納整片星空，而我的眼睛也變得越發(fā)明亮了。

只見一棵棵草芽，從地面上冒出來，很快長成一株株小苗苗。一顆顆亮晶晶的東西從草尖尖上冒出來，那是一個個星星果。它們正如夜空中星星一樣閃亮，或者說它們就是落入人間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