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羅興坤

我向人間偷偷看了一眼

飛機爬升到幾千米的高度

我在塵世的心就熄了火

生命交給別人，以往的悲傷和幸福留在大地

那只沒有靈魂的鋼鐵大鳥

不管不顧，一直帶著我飛

此刻大地上少了一個人

天上多了一位神仙

在這引力越來越小的天堂里

我已把人世間的一切都放下

沒有時間的空間里

安靜的靈魂綢緞般的柔軟

一個人被捆綁在藍天的十字架上

沒有翅膀也在飛

他有一顆懸空而死心塌地的心

塵世的一切都成了

過眼云彩和飛逝光陰

我不再擔心生活的風雨

大地上的事物深不可測

那里還有仰望期盼我的人

他們在我身后一直變小、后退

在大地上無聲地流失

一個人從生活里叛逃

我是有愧于她們的人

而透過天堂小小的舷窗

我禁不住

向那個給我溫暖和憂傷的人間

偷偷地看了一眼

飛 行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拿一張航報， 觀看安全事項

偶爾悠閑地看著窗外的白云

但誰也知道

他們內心擔心的事

幽靈就在窗外，像一塊塊擦機而過的云彩

太陽和我們平行， 我們抱以同樣的笑臉

而一些危險的事物誰也裝作沒有看見

模擬指示航線的箭頭

一時繞過了前生，一時穿過今世

馬上又要返回塵世的生活里

生死之間，我們學會安靜和忍耐

面前的午餐是不是最后的晚餐

我們投向大地的一眼是不是

留給塵世上親人的最后一眼

這時，我們已看不到大地上的親人

而他們抬頭遙望時

我們早已和天上的星宿混淆

所有的愛， 掛在高高的天幕上

就那么一點點

飛機就要著陸

飛機就要著陸，在天上繞了三個小時

就像在前世轉了三個世紀

每一個人都帶上一顆星星

在人間盤旋降落

看上去像一個窺視人間的飛碟

在找著一個人夢想的入口

多么危險

飛機就要著陸，我們就要被空投

是被從天堂里驅逐出境

還是從失重的噩夢里解脫

一個個像一顆顆捆綁的炸彈

再一次投向人間

飛機就要著陸，臨近大地和人間

一顆真空的心脫下羽毛和翅膀

他們開始再一次裝上

塵世低處的生活，煩惱和痛苦

靠近大地時， 變得越來越沉重

從天空撲向人間的一瞬間

大地在轟鳴

時光在顫動

我們又一次在這個塵世上硬著陸

發出巨大的轟鳴和傷痛

在飛機上看云彩

大朵大朵的云彩

在我腳下鋪開

像一些身后的事

和我在大地仰望相比

它們換了一副軟心腸

他們都剛剛從人間升起來

帶著親人的煙塵

在藍天的一角， 那些沒有風雨的云彩

那么溫順，那么美

此刻，如果不借助飛機

我在天上也會飛起來

如果我突然跳下去

我也會被一雙慈愛的手抱住

大片大片的云彩

是大地上親人投上來的影子

有一雙雙隨時為你飛的翅膀

有一塊塊隨時為你展開的絲綢和懷抱

（選自《青島文學》2019 年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