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筆記

張琳

在一顆流星落下的地方

我開車趕了過去

天已蒙蒙亮

我看不出那顆流星落在了樹枝上

還是草叢中，所有的葉子

都亮晶晶的，仿佛因接納了一顆星星的碎片

喜極而泣，我不想替它們擦去淚水

在那個草木葳蕤的夏天

我像一只螢火蟲

帶著兩束車燈的光芒

穿過整個長夜

去了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在那兒

我看見了以前從未見過的事物

我在無數顆露珠中

尋找那顆流星，不知不覺中

它已領著我

進入了一片叫做“流逝”的禁地……

艾米莉·狄金森

你的墓碑上只有兩個字：回話

遠遠看上去，仿佛塵世

豎起了兩只耳朵。

你想聽到的

至今還沒有人

說出來，而你生前寫下的那些詩

我在遠離美國的中國小縣城

讀到了。美

值得一個人出生

也值得一個人死去。

我將自己的詩集

和你的擺放在一起，一個多世紀的裂縫

卻無法彌補，這多么像夢想

與現實永遠隔著一首詩的距離。

我，一個后來者

有時候只是接替心儀的詩人

寫詩，我還不能

如你一樣，閉門，謝絕

庸常的造訪，我還無法像你一樣

將詩寫到粗糙如砂紙的地步……

我想要的，總是事物

精致的一面，多么慚愧

冬天來了，我在某個不值一提的深夜

將你比喻成一根孤獨的火柴。

這并非你愿

你想成為的，當是一個夏季。

不，這并非我愿

世界該還你一個春天

你一襲白衣，赤足走過草地的時候

所有的詞語

都甘心為你傾倒，不

你要的不是這些虛無的東西

你只是在等

一句回話，哪怕，僅僅是一個嘆號！

早上醒來

母親將米粥和芹菜端上餐桌

她并不知道，我為什么

將一張世界地圖印在了鑲著花邊的桌布上

她也不知道

我為什么教一只鸚鵡

反復說：世界——

其實，我的生活

就是這么簡單：窗口涌入的光線

碗里冒著的熱氣

還有，我愛這樣的生活

我要讓全世界

都看得見，都聽得見

我與一面鏡子的關系

要么深居

要么簡出

從此不再問：我從哪里來

要到哪里去

沒有一個故鄉屬于我

也沒有一個異鄉，屬于我

母親的子宮

是唯一一個

真心收留過我的地方

但我，早已回不去了……

觀壺口瀑布

用一生，只從黃河里取出兩滴水

一滴，是汗水

一滴，是淚水

它們合起來，就是一滴乳汁

養活了逝者

還要養活來者……一朵浪花

有沒有名字，并不重要

叫它前浪，它會答應

叫它后浪，它還會答應。

沙灘上，一個人，抓起一把沙子

松開手，再抓起一把沙子

再松開手，遠遠看去

就像一只孤獨無比的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