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賦

張麗明

五丁開山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

— — 李白《蜀道難》

有一種儀式，完成對山河的祭奠

男人的血和肉喚醒沉酣的大地

崢嶸的鐵骨，化作山的脊背

背負蒼天

傳說在史冊之外

一出悲壯的戲，又一次拉開

厚重的帷幕，沒有名字的五個男人

是先民初心的膜拜和信仰

占卜，演繹人生的五行走向

金——

巨斧被高高舉過頭頂

太陽灼熱，月亮清冷

每一次揮動，山石之間濺落無數星星

木——

轟然倒下的大樹

有疼痛哀傷。碩大的年輪

被一片片劈開，棧道扎根的山崖

已完成木的重生

水——

山谷之間，巨浪翻滾

男人的身體里，江河涌動

當兩條河流相擁而泣，所有的

異鄉人都找到回家的路

火——

在山巔燃起，不只為取暖

不只為炙烤虎豹身體，熊熊篝火

懷著敬畏之心，不只喚醒群山

祭拜深厚的歷史和穿行高處的神靈

土——

無論走多遠

回頭，總能看見，她堅忍的目光

地崩山摧，化作一粒粒白骨

像一粒粒塵埃回到人間

望帝春心托杜鵑，終是枉然

一部《蜀王本紀》，無法粉飾昏庸的君主

傳說只需借著山間的一陣風

水中細浪，讓你我血脈賁張

翠 云 廊

銜空三百里，一色郁青蒼。

— — 張文彤《劍州柏樹》

橫生的枝椏間，白頭鵯在穿梭

覓食風霜打過后的柏樹籽

不倦的身影，頂著一頭雪樣的白

宛如窮經的老者。而六經皆史

讀史需要勇氣！字里行間

太多的殺戮攻伐，太多的爾虞我詐

每一枚柏樹籽，都飽含苦澀

白頭鵯吞食的悲傷是人間的悲傷

我是一陣風，在三百里的驛道上

倏忽往來，并不為鳥語花香

出征戰馬踏過石板，發出鏗鏘的蹄聲

一個民族血氣方剛的脈搏跳動

撫摸一棵棵古柏嶙峋的軀干

那是閱盡滄桑的老者，深沉的皺紋

我在樹下邂逅一方青石

被時光打磨的身子，映照月色

那一夜，所有的柏樹

沉默不語。我在青石上酣眠

夢里身上長滿青苔……

樹蔭漸濃，我們失散于歷史的拐角

我著一襲春裳，用款款的步子

輕輕叩響，驛道上的每一塊石頭

只為傾聽，一段塵封的回音……

明 月 峽

遙瞻明月峽，西去益相思。

— — 李白

月涼如水，照見步履沉重的纖夫

將一根根纖繩，深深勒進黝黑的脊背

他們喊著古老的號子，粗狂而蒼勁的聲響

仿佛將滾滾江水與時光一并喝斷

月華如練，照見策馬急行的驛卒

達達的蹄聲蓋過江水的低吟

他們無暇去聽自己的心跳，他們

只聽見，時間的召喚和戰鼓的轟鳴

羈旅的壯士，將一輪明月折疊

風為信使，一封饑腸轆轆的家書

噙著一滴淚，無處送達……

詩人騎著瘦驢從棧道上，緩緩走過

漫天月色，踏碎成一江清輝

誰在吟唱波光粼粼的鄉愁

歷史的塵埃早已落下

今天的蜀道，已不復昔日喧嘩

明月依舊，嘉陵江水依舊

我在紙上寫下幾行詩

鈴一輪明月為印，折紙為舟

讓它沿著江水，一路向東，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