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錫林
“呼,呼,呼……”大柳樹下響起一陣鼾聲,一個大胖子大白天就在這里睡覺。
一個人影悄悄從大柳樹后閃出,湊到胖子身邊,輕輕問道:“阿癢,阿癢,昨晚偷了什么?”
那個叫阿癢的胖子明明還在鼾睡中,卻乖乖地回答道:“偷了一壇子銀錠。”
“藏在哪里了?”
“藏在相國寺后院大柏樹的樹洞里了。”
“好,你繼續(xù)睡吧。”那人掩嘴笑著走了。
“呼,呼,呼……”阿癢果然繼續(xù)熟睡。
別小看這位貪睡的阿癢,他可是一位了不起的神偷。
雖然阿癢身上鼓鼓的肉都要將褂子脹破了,可他有縮骨功,能將自己變得扁扁的、細(xì)細(xì)長長的,輕而易舉地穿過那些只有貓和老鼠才能穿過的洞隙。
盡管他平日里走起路來慢吞吞的,可他有輕身騰躍功,能在池塘里的荷花尖上行走如飛,更不用說如貍貓一般躍上高墻,在屋脊上飛奔了。
他伸出手來,指頭如紅蘿卜一樣又粗又短,可他有如意開鎖功,任憑古今中外各式鎖具,他只要稍稍撥弄幾下,鎖馬上就打開。
所以,他想要偷什么,沒有什么偷不成的。
然而,就像人慢慢變老后,力氣就會漸漸變小一樣,阿癢這幾門極棒的功夫也會隨著他的年齡增長而慢慢減退,最后完全消失殆盡。
所以,他現(xiàn)在就只有一個念頭,要趁著功力強(qiáng)盛之時,多偷一些財寶,藏起來,留到將來年紀(jì)大了,功力消失了,可以穩(wěn)穩(wěn)地安度余生。
可糟糕的是,阿癢每一回辛辛苦苦偷了一些財寶, 悄悄地藏在自以為很隱秘、很保險的地方,然后就舒舒服服地找個地方睡上一大覺,這一睡,少則一兩天,多則三五天,等醒來,到那藏寶的地方瞅瞅,怪了,那些財寶早已不翼而飛了,而且每回都如此,無一例外。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癢撓頭搔耳百思不得其解,沒辦法,他只好再去偷,偷了之后再找一個地方藏起來,可睡了一覺后再去瞅瞅,那地方又是空空如也。
終于有一天,他知道了,這毛病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像所有的胖子一樣,阿癢最喜歡的就是睡覺。每一回出去行動之后,都要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而他一睡著,除了打鼾,還會說夢話,這夢話不說別的,專門講自己這一回偷了些什么,藏在哪里,講得頭頭是道,毫無差錯。
更神的是,他睡著的時候,還能跟人對話,人家問什么,他就老老實實地答什么,沒半點虛假,其實,他這還是在說夢話,而他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
他的那些朋友,都知道阿癢有這個毛病,因此,他們總是悄悄地跟著阿癢,找到他睡覺的地方,聽他嘟嘟噥噥地說夢話,或者干脆就問,讓他把他們想要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然后,他們找到那地方,將阿癢剛剛偷來藏在那兒的財寶一股腦全取走了,一點兒也不剩。反正阿癢是個神偷,他偷財寶的本事大著呢,讓他再去偷就是了。
有一回,阿癢跟這些朋友們一起喝酒,喝到后來,那些朋友都已經(jīng)醉了,其中有一位大大咧咧地取出一枚鑲著珍珠的戒指來付賬,阿癢一看,有些眼熟:“咦,這好像是我前幾天剛偷的那枚戒指?”
“不錯,是你偷來的。”那朋友直言不諱,當(dāng)然他也是醉了。
“可后來這些東西就全不見了,原來是被你拿去了?”
“是啊,是我拿的,他、他、他們也都拿過。”那朋友歪斜著眼,指著酒席上的其他幾位,這就叫酒后吐真言。阿癢并沒有生氣,也沒發(fā)火,他的器量跟他的肚子一樣,是很大的。他只是問道:“可是,我都是藏在最隱秘的地方的,你們是怎么找到的呢?”
“哈哈,是你自己告訴我們的嘛!”
“我自己告訴你們?沒有的事啊!”
“是你睡著時說夢話,把藏財寶的地點說出來的。”
那幾個醉得天昏地暗的朋友繪聲繪色地將阿癢睡著時如何說夢話的模樣講給他聽,阿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每一回偷來的財寶的藏匿地都是自己說夢話泄漏出去的。
怎么辦呢?
財寶還是要偷,覺還是要睡,可是只要一睡著,說夢話就由不得自己了。
于是,阿癢再要睡覺時,就特意找一個一般人到不了的地方。譬如靈光寶塔的七層頂上有個鐵鑄的定風(fēng)葫蘆,那寶塔那么高,那鐵葫蘆嘴那么小,誰也想不到他會鉆到那葫蘆里去睡覺。
可他的朋友們想到了,因為他們熟知阿癢的脾性,而且很快就把他找到了。要知道,神偷的朋友當(dāng)然也不是等閑之輩,他們也都是有絕招的。
他們中的一個名叫六耳貓張黑,他豎起那特別靈敏的耳朵,在城里轉(zhuǎn)一圈之后,就在靈光塔下站住了。
因為他聽到了塔頂上有人在打鼾,那鼾聲十分熟悉。然后,他們中的一個名叫賽猴兒柳四的,便手腳并用,“唰唰唰”,幾下就爬到寶塔的尖頂上去了,他敲敲那鐵葫蘆的肚子:“是阿癢嗎?昨晚偷了些什么,藏在哪里了?”
里面便傳出阿癢老老實實的回答:“昨晚偷了總督府五根金條,藏在西門清水橋的橋洞下了……”
不用說,當(dāng)阿癢一覺醒來,再到清水橋下去找時,已經(jīng)什么也沒有了。
后來,阿癢還曾躲到西屏山的一個懸崖峭壁上睡覺,鉆到南浪湖中一處沒人的蘆灘里睡覺,可都照樣被他的朋友們找到了,并且照樣盤問出了藏寶的地點。
這一招不成,阿癢便又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他歇了一陣子,不去偷,而在這些日子里,練成了一門新的功夫,那就是神鼻功。
這個功夫就是當(dāng)阿癢睡著時,他的鼻子卻仍然醒著,仍在工作。百步之外,只要有人走近,鼻子馬上就可以嗅到,就可以讓阿癢立即醒來。
這樣一來,他的那些朋友只要一過來,甚至離他還有百步之遠(yuǎn),阿癢馬上就會醒來,當(dāng)然也就不會再說什么夢話了。
遺憾的是,這方法也就僅僅管用了一陣子,很快就失效了。
因為,阿癢藏起來的財寶仍然被他的朋友們一找一個準(zhǔn),一股腦全拿走了。
于是,阿癢請朋友們喝酒,趁他們酒意正濃時,便問:“怎么回事?難道是我的神鼻功不中用了?”
“不,你的神鼻功挺中用的,離得老遠(yuǎn),只要一有人走近,你馬上就醒了,根本就別想聽到你的夢話了!”
“那為啥我的財寶仍然保不住呢?”那些朋友們得意地笑了:“因為你的神鼻功只能嗅出百步之外有沒有人走近。但如果不是人,而是別的什么到了你身邊,你的神鼻功就嗅不出來了。”
不錯,阿癢當(dāng)初練神鼻功時,就是專門為了對付人,防備有人來到身邊偷聽他的夢話,因此,這練成的神鼻只是對人的氣息特別敏感,而對別的就沒有什么反應(yīng)了,可是,除了人之外,還有什么能聽懂阿癢說的夢話,還能把阿癢藏寶的秘密盤問出來呢?
這個謎不久就被揭開了。
那一天,阿癢一覺醒來,聽到旁邊有人在急切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放我出去!”
阿癢抬眼一看,四周空蕩蕩的,并沒有一個人呀,仔細(xì)一找,發(fā)現(xiàn)那叫聲是從身邊那個放食物的皮袋子里傳出來的,而且,那皮袋子此刻還在地上扭動著、撲騰著呢。
阿癢一把抓過那皮袋,打開袋口往里一看,卻是一只會說話的巧嘴鸚鵡,大概是被袋里沒吃盡的花生米的香氣所吸引,鉆進(jìn)去飽餐了一頓,卻怎么也鉆不出來了,于是,只好在里面亂撲騰亂喊叫了。
“咦,你從哪兒來的?”
“我從你的朋友那兒來的。”那鸚鵡回答,鳥兒是不會騙人的。
“你來干什么?”
“我來聽你說夢話嘛,我問,你回答。我回去把你的夢話告訴你的朋友們。”
原來如此。也虧他們想得出這么絕妙的一個辦法來,專門訓(xùn)練了一只會說話的鸚鵡,然后,讓它飛到睡著了的阿癢身邊,問他話,讓他回答,再飛回去把聽到的話告訴他們。
這就難怪阿癢的神鼻怎么沒有嗅出來,因為它只是一只鳥兒嘛,也就難怪阿癢的財寶仍然保不住了。因為,有了這鸚鵡,他的那些朋友們用不著自己出馬,照樣能聽到阿癢的夢話,找到他藏寶的地方。
阿癢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手一松,將那只鸚鵡放走了,他不想難為這只小鳥兒,何況是一只那么聰明可愛的小鳥。
從那以后,又過去了好些天。這一日,阿癢又在那棵大柳樹下睡著了,“呼,呼,呼”,鼾聲還是那么的香甜。
一個人影從大柳樹后面閃了出來,按理離得這么近,阿癢的神鼻應(yīng)該馬上就嗅到了,他應(yīng)該馬上就從睡夢中醒來才是。可是,他仍然在酣睡之中。
又一個人影從大柳樹后閃了出來,不一會兒,阿癢的身邊就站了五六個人了,全是他的那些朋友們。因為已經(jīng)有好些日子,那只小鸚鵡始終沒能帶回什么有價值的夢話,他們按捺不住,就親自出馬了。可阿癢呢,此刻一點兒也不像要醒的樣子,睡得正熟呢。
“阿癢,你的神鼻功呢?”朋友中有人問道。
“沒用了,我不用了,用不著了。”阿癢在夢中回答。
那些朋友們面面相覷,弄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你這些天出去偷了沒有?”朋友又問。
“偷了,前幾天到親王府偷了一盤子珍珠,昨天又到皇宮里偷了一盒子紅寶石。”
“哇,一盤子珍珠,一盒子紅寶石?你把它們藏在哪里了?”
“沒有藏,我把它們都分掉了。”
“什么,都分掉了,分給誰了?”
“分給胡同里那些窮人家的孩子,一人一顆,讓他們?nèi)Q些銀子,買幾件新衣服穿。”
“你,你這是干什么?你難道不想藏起來,留到將來自己用?”
“不藏了,將來我老了,沒有那些功夫了,就到城外開塊荒地,種些瓜果蔬菜,也可以過日子的。”
這依然是阿癢的夢話,但這也是他想通了、想透了之后的心里話。
于是,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對阿癢的夢話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