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治同
(1. 湖南省文史研究館, 湖南 長沙 410000; 2. 邵陽學院 文學院, 湖南 邵陽 422000)
熊焰研究員是魏源研究專家,她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開始注重有關魏源研究資料的搜集。近10多年來,她在魏源研究方面已先后出版了5部專著,發表了若干論文,可謂碩果累累。《魏源研究論選》比較其他魏源研究論述,特點十分突出:
第一是論述的現實針對性。魏源是中國近代著名的經學家、思想家、史學家、文學家、哲學家、改革家,是集裝箱式的學者。他的著作,據《湖湘文庫》所列《魏源全集》,計14本,近1000萬字,內容涵蓋經學、史學、哲學、文學、文獻學、政治學、經濟學等,涉及文化、教育、科學、美學、軍事、旅游、水利、商業、地理等諸多方面。從魏氏生活的時代至今,研究魏源的學者數以千計,研究魏源的成果眾多。本書的特點之一就是論述的現實針對性。為學術而學術,固然有其存在的價值,但如果學術研究有了現實針對性,則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有更大的意義,對廣大普通讀者會有更大的啟發,也更容易被讀者接受。熊焰書中的幾篇重要文章,如《魏源改革發展觀淺析》《論開啟近代中國兩次先風的思想家魏源》等,都把魏源的改革思想與近200年來,特別是當前中國的改革實際結合起來進行論述,指出“其論實支配百年來之人心”[1]。那么究竟是什么思想能有支配百年人心的偉力呢?熊焰指出魏源是偉大的愛國主義者,他一生致力于富民強國,而經世致用就是實現這個偉大目標的重要手段。經世致用是中國古代思想家的基本主張,孔子的修齊治平就是經世致用的體現。只是到了宋代以后,儒家學說逐漸脫離實際,崇尚空談。明清之際,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重新倡導經世致用之說,但由于時代的原因,他們不可能有很大的實際行為。魏源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突出的倡導經世致用的思想家和實踐者之一。所謂經世,即經營世事,所謂致用,即盡其所用。經世致用說到底就是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懷,主張學者面對社會現實,關注國事,關心民命,針砭時弊,改善朝政,也就是用其所學來解決社會問題,以求達到國治民安的實效。魏源經世致用思想的核心就是改革。他不但倡導改革,而且親力親為,參與到改革的實踐中去。他曾襄助過陶澍主持的漕政、鹽政改革,籌劃過軍事改革,參加過治理黃河等水利改革,甚至超前提出過“以川還川湖還湖”[2]608的生態平衡的主張。這些熊焰的文章都詳細論述過。更重要的是,熊焰指出魏源改革思想的核心是“師夷長技以制夷”,這一思想既有現實的針對性,又有發展的長遠性。面對當時積弱積貧的國內形勢,面對國家被列強侵略瓜分的局面,全國人民時時都處在做亡國奴的恐懼之中,而統治者除了割地賠款外別無良策。當是之時,魏源的這一主張,不僅震聾發聵、鼓舞人心,而且是可操作的治國良方。過去學者認為魏源所師之“長技”,只是指軍工技術,熊焰認為這種觀點是片面的。她認為魏氏所言之“長技”還包括政治、經濟和社會管理諸多方面。魏源在《海國圖志》一書中,對西方各國的政治制度、工商情況、民俗風情的介紹,絕不是無的放矢。他還特別強調知“夷情”、懂“夷語”、識“夷圖”以及“以夷攻夷”“以夷制夷”“以夷款夷”[2]201等主張。這些都證明魏源所師之“長技”絕非僅武器之精良一項。熊焰還認為后來以曾國藩、左宗棠為代表的洋務運動,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變法維新運動,以孫中山、黃興為代表的辛亥革命,甚至五四新文化運動,幾乎都是在魏源經世致用思想的指導和影響下進行的,這就是梁啟超為什么要說“其論實支配百年來之人心”的原因。
熊焰不僅將魏源思想與近代改革運動聯系起來研究,而且還將其與當代中國的改革開放聯系起來,指出魏源是中國走對外開放、走復興之路的先驅,他的先進思想如耀眼明燈,指引和鼓舞著國民走改革開放近代化之路,在當今仍有很大的借鑒意義,為今天的改革開放“提供了思想武器”。魏源“便國利民”以民為本的改革觀,他的“小革則小治,大革則大治”[3]291“變古愈盡,便民愈甚”[2]49的全面改革觀,他的“因時因地制宜”[2]366“重本而不抑商”[3]368“緩本急標”[3]568的協調改革觀,他的“師夷、制夷、款夷”[2]201“師夷長技以制夷”[2]201和“師其長,塞其害”[4]1078的以我為主、借鑒外國的開放觀,他的“法久弊生,因時制變”[2]395的可持續發展觀,他的“履不必同,期于適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2]49的國情觀,他的“財用不足國非貧,人才不競之謂貧”[2]199“國以人興”[5]32的人才觀,他的“風氣日開,智慧日出,方見東海之民,猶西海之民”[5]31的民族自信心,都是救亡圖存、治事救世之良方,對今天的改革開放具有極為重要的借鑒意義。魏源開啟了新時代,推動了歷史前進的步伐。熊焰特別提到習近平總書記近年來在國際國內重要會議上多次引用魏源的原話,她在書中有專篇記述。習總書記的反復引用,證明了魏源思想對當前改革開放的重要性。把對古代思想家的研究與當前經濟社會的發展結合起來,突出現實針對性,是本書的重要特點,也是本書的價值所在。
第二是考據的縝密性。魏源由一個山村的孩子成長為一個杰出的思想家,他思想的前瞻性、開拓性和可行性是近代中國少有人能企及的。魏源的成才應該與他自己獨特的家世、經歷有關,需要人們去調查,去考據。本書在這方面做出了特殊而巨大的貢獻。考據本是乾嘉學派重要的治學方法,是當時學者為了逃避文字獄鉆進故紙堆而形成的學問,因而受人詬病。但考據“實事求是”“無證不信”的基本方法,對近代學術發展仍有不可忽視之功用。郭沫若說“欲論古人,或研究古史,而不事考據”是“舍路而不由”,可見考據是研究古人和古史的必由之路。對魏源的研究,熊焰用考據之法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她的考據分為三個方面:一是邵陽魏氏的源流。她考證魏源是魏氏遷湘始祖萬一公的15世孫。萬一公為宋代名臣魏良佐的子孫,魏良佐是戰國時期魏文侯的38世孫。魏文侯是春秋時期畢萬的11世孫,畢萬以功封于魏,魏氏由此得姓。畢萬的兒子魏武子臨終遺言要以其妾祖姬殉葬。武子死后,其子魏顆將祖姬改嫁,后來祖姬父親結草為報。魏顆因功封于令狐,其子魏頡以封邑為姓,故魏、畢、令狐三姓實同宗同源。最后從畢萬的祖先周文王推衍到后稷,再由后稷推衍到黃帝,從而證明魏源乃黃帝的嫡系子孫。這是魏源成長的根基。二是考證魏源的家世。經熊焰考證,魏源出身于一個耕讀商兼有的家族。魏源的曾祖父魏大公是國子監監生,因“力田經商,家財富饒”,7個兒子中有4名監生、2名貢生,其侄孫、魏源的族伯父魏都是舉人。魏源的祖父魏孝立,“農商兼營,家頗富有”,還讀書進學成了貢生,并捐了個候補布政使理問,只是隱居未仕。魏源父親魏邦魯,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九品巡檢司,但任職于江蘇、上海等地30多年,自然眼界寬、見識廣。魏源的二伯父魏輔邦為縣學增生,學問深厚,“課子侄及孫輩甚嚴”。據魏源1822年(道光二年)《順天鄉試朱卷道光壬午科履歷》,可知魏氏家族此時已有舉人2人、太學生25人、庠生7人、貢生1人、廩生1人、業儒20人。魏源生長在一個富有文化素養的家族里,生活在重教興學的環境中,這是他成才的基礎。熊焰書中還特別考證了魏源的師友。魏源自許“友天下士,謀救時方”,他也真正做到了。據不完全統計,對魏源影響較大的師友有200多人,其中有他的老師劉逢祿、湯金釗、李宗瀚、姚學塽、董桂敷等,這些都是當時的大儒,他們對魏源學業的長進無疑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書中重點介紹了魏源的友人,其中影響最大的有陶澍、賀長齡兄弟、龔自珍、林則徐、周系英父子、鄧顯鶴、何紹基兄弟、陳起詩、鄒漢勛等,書中對魏源與他們的交往情形,都做了詳細的考證。另外,書中對魏源與湖湘文化的淵源也做了介紹,這是魏源成才、成功的催化劑和營養素。通過考據,熊焰力圖使讀者懂得魏源的成才絕不是偶然的,與其家族的歷史淵源、文化氛圍,以及與他個人的師友交往和家國情懷,都有密切的關系。這種考據不僅縝密,而且真實,她在著作《魏源家世與師友考》《魏源年譜新編》中有更為詳盡的考據與記錄,讀者不妨一閱。
第三是輯佚的珍貴性。輯佚學本是考據學的分支,但它有獨立的價值。輯佚工作需要運用目錄學、版本學、辨偽學、校勘學等知識,需要有廣博深厚的古典文獻知識,對于恢復古籍原貌、研究古人著作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魏源著作通過《湖湘文庫》輯錄的《魏源全集》的收錄,似乎亦無遺漏,但是正如《魏源全集》的執行主編夏劍欽先生所言,“岳麓書社曾對魏源存世著作進行了十多年的窮搜畢討,可謂輯佚殆盡,但不意至今仍有遺珠之憾”[6]。熊焰經過廣泛的搜尋、收集和清理爬梳,算是部分地彌補了這個遺憾。書中輯錄了《魏源全集》所遺漏的佚書、佚文、佚詩、佚聯、佚札,其中包括7部存名存序的書、11部僅存書名的書。這些書一方面對研究魏源生平、思想和著述有很大幫助,另一方面可以引起人們對魏氏著作搜集的關注,說不定有朝一日其中有些書會重見天日,這豈不是魏源研究的一件大好事?特別要提到的是魏源給陶澍的一封佚札,它是魏源著述輯佚的最大收獲,對研究魏源與陶澍的關系、對魏源思想研究都有重要意義,而且我們從中可以窺見魏源思想的另一面,故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