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黃牛（六首）

周瑟瑟

陽谷布袋雞

白色奶汁

金色雞皮

月亮還沒出來

空氣里彌漫雞的香氣

我是寡淡之人

吃完雞就去睡覺

昨晚我夢到了布袋和尚

他與一群好吃之人齊聚陽谷

我聞一聞彼此的氣味就夠了

城中城

在古城里找古城

在聊城里找聊齋

只有熄滅掉燈光

我才能摸到

真正的古城墻

燈火闌珊的城門下

狐仙在散步

我在湖邊碰到的你

其實坐在客棧的大廳

沒有黑燈瞎火的城

一個月亮高懸

像古代的幽靈

到處都是吃月餅的人

他們吃月餅的時候

旁若無人

饑餓是圓的

像月亮一樣發光

我看見了她的饑餓

一個老年婦女

她頭戴一頂藍色帽子

像是嫦娥下凡

我聽不懂她的語言

她說的是天上的事

到處都是吃月餅的人

他們吃完月餅

抹去嘴角的月餅渣

看了看我

他們發現了

我身上饑餓的光

香酥脆

我從宴席上溜出來

到聊城的大街尋找當地的美食

古城的街頭如一個敞開的廚房

一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伴隨滋滋滋好聽的聲音

你不吃點什么

好像就對不起聊城死去的人

比如季羨林、傅斯年

這些漂泊在外的游子

我在他們的故鄉獨自游蕩

看著各式各樣的食物我就想吃

但我實在吃不下這些東西

一個青年站在牛槽后面

我讓他做了兩碗牛肉面

付了款后我請他和他妻子幫我吃了

白天熙熙攘攘的大街漸漸安靜

另外一對中年夫妻

通過一臺龐大的機器

將紅米、薏米、黑豆和冰糖

壓榨成麻繩一樣彎曲的食物

男人長著深深的雙眼皮

女人戴著一塊大口罩

似乎把面部都包住了

我買了一袋他們制造的這種

叫做香酥脆的食物

整個夜晚我口腔里

都是五谷雜糧的香味

關帝在樹上

關帝廟

估計是天下最小的寺廟

掛在聊城的樹上

關羽坐在里面

要仰起頭才能看到

他紅色的臉膛

鳥飛進飛出

把它當做了鳥籠

憤怒的黃牛

憤怒的牛眼仿佛要流血

它站在農用車的拖斗里

繩索從鼻孔穿過

綁在車框的鐵欄上

一條壯年黃牛

在精神病醫院的門口

我走向它

一步步靠近

它警惕地看著我

感覺到了我的危險

開始轉動脖子與屁股

如果不是鼻子與脖子上的繩索

它極有可能沖下來把我干翻在地

我猜測它是從什么地方

運來這座小城的

但為什么是在一座精神病醫院的門口

而不是屠宰場呢

就這樣把它困在車上

既不宰殺又沒有草料

分明是要了它的命

它是憤怒的

更是憂郁的

它的屁股與背部還殘留泥巴

離開泥地不會太久

農用車的拖斗里已經積了一層尿水糞便

它還要在精神病醫院門口的車里

折磨多久才離開

我無人可問

它像一個精神病人

被人遺忘在那里

詩人簡介：周瑟瑟，詩人，小說家、紀錄片導演， 現居北京。著有詩集《松樹下》《栗山》《暴雨將至》 《魚的身材有多好》《苔蘚》等，詩歌評論集《中國詩 歌田野調查》，長篇小說《曖昧大街》《蘋果》《中關 村的烏鴉》《中國兄弟連》等。編選有《新世紀中國詩選》《中國詩歌排行榜》《那些年我們讀過的詩》《讀首好詩，再和孩子說晚安》（五卷）《中國當代詩選》（中文、西班牙語版）等多種，曾參加哥倫比亞第27屆麥德林國際詩歌節、第七屆墨西哥城國際詩歌節、第三屆（越南）亞太地區詩歌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