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力子
(邵陽學院, 湖南 邵陽 422000)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中國文化傳播路徑呈現出多樣化趨勢,最為直接的方式莫過于文學經典的傳譯。回譯作為一種翻譯形式存在已久,無論是語內翻譯還是語際翻譯,其涉及的語言符號與語言形式總存在不完全對等甚至完全不對等現象,一旦譯得不恰當可能會導致文化誤讀與失衡。早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Brlshine[1]就提出將回譯作為翻譯手段運用于跨文化研究中,可見回譯與文化聯系緊密。林語堂是一位通曉英漢雙語、善講中外文化的大家,他英文編譯的多部著作均涉及中國文化與傳統智慧。同時他的作品以漢語為本位進行考量,以英語對外呈現,語“英”敘“中”,留下明顯創譯痕跡,引來較多關注。本文將以林語堂英文作品MyCountryandMyPeople及其翻譯為例探究回譯的文化傳播實現模式,通過文本文化解讀、回譯特征梳理、回譯策略分析、回譯效果陳述等,總結出互文回譯、仿譯、變譯等無本回譯文化的實現模式。
MyCountryandMyPeople是林語堂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居美時全英文所著,主要內容包括中國人的歷史構成、人性之特點、宗教、社會、政治、藝術生活、婦女生活等。其筆調幽默坦蕩、從容揮灑、雅致自然,語言睿智達煉、古樸上口、不卑不亢。該作一出立刻受到美國讀者青睞,尤其是獲得了賽珍珠大力贊賞,她評其為“關于中國的書,一本真正的書,滲透著中國人基本精神的書”。然而學界關于林語堂此書的相關研究成果甚少,目前零星論述主要集中在對作品本身的評論,包括作品所蘊含的中國形象與中國講述[2],著作體現寫作與翻譯的統一[3],從作品本身的文化功能出發呼吁對林語堂作品重譯[4]。較為系統地探析林語堂著譯文化傳播功能的是馮智強,他在博士論文中將林語堂視為傳播中國智慧的火炬手[5],并從歷史環境、智慧血統、翻譯思想、編譯策略、讀者反應等方面論述了林語堂所著所譯,但他未曾單獨對MyCountryandMyPeople進行詳述。
無本回譯是王宏印教授首次提出來的翻譯概念,最初時被稱為無根回譯,即“異語創作”文本的本民族文字翻譯,由英語回譯到并不存在的漢語“原本”上來[6]。無根回譯基本圍繞林語堂英文小說MomentinPeking比較幾個譯本翻譯[6],或對無根回譯(無本回譯)進行理論梳理[7]。MyCountryandMyPeople作為異語創作的典范,無疑可以用無本回譯進行解讀,加之其內容承載的文化底蘊深厚,語言錘煉具有力道,對其進行無本回譯解讀有一定學術價值。
據悉,作品MyCountryandMyPeople的誕生與賽珍珠的愿望及力薦息息相關。作為一名熱愛中國文化的西方人,賽珍珠曾用深沉的筆調寫出了《大地》這一關于中國農民的著作,并因此獲得1938年諾貝爾文學獎。在為MyCountryandMyPeople作序的時候,賽珍珠從中國歷史的發展歷程與民族生存現狀出發,談論了中國歷代知識分子的功過,并由衷評價林語堂所寫此書是“迄今為止最真實、最深刻、最完備、最重要的關于中國的書”[8]。所謂真實、深刻、完備等詞,均是對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發展軌跡的最佳寫照。林語堂本人也坦承自己的寫作目的與態度是不盲目夸大,也不妄自菲薄,他即為中國傳統文化與華人文化在西方世界的闡釋者。MyCountryandMyPeople文本文化的特點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文本文化的全面性與系統性。MyCountryandMyPeople作為中國文化在西方的旅行之作,涉及中國人性格、心靈、人生理想、婦女生活、社會生活、政治生活、藝術生活與人生藝術等話題。中國傳統思想中較為成熟的儒學、道學、佛學都貫穿在作品之中,一個個經典的案例詮釋了中國古代哲學思想與各個王朝的變遷。一個古老民族的全面呈現離不開典型文化用詞輸入,其中人名、地名、朝代、典籍與詩歌均為中國文化所特有。
其次,文本文化的對比性與對話性。有著深刻的中華文化根基、同時英語水平達爐火純青之水平的林語堂,在用自己的方式傳播中國文化時,不僅注重文化的綜合性,而且中西文化對比也無處不在。文本中無不充滿著作者與譯者的“對話”,也正是基于文本對話的理解,有人將林語堂的英文譯著歸類為“譯創”,即“以創作為主體其間夾雜著大量譯文的特殊創作形式”[5]。巴赫金認為文學話語“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9]。林的作品之所以成為無本回譯的研究對象,就在于林本人集中國文化作品的譯者與英文著作的作者于一身,中文文本是一種虛擬構想,其作者身份已被隱藏。
再次,文本文化語言的幽默性與嚴謹性。除了明顯的主旨文化話題與傳統文化用詞,其話語構建也蘊含了深刻的文化意向。文本語言從表面上看詼諧幽默、插科打諢,縱深處卻拿捏得當、雅俗共賞。英語本就為形合語言,自身的嚴謹性與規范性不容打破。考慮到讀者群的多樣性,林語堂介紹中國文化時其語言表達不卑不亢、張弛得當。他既有效傳遞了中國文化,盡顯中國及中國人全貌,又在一個個例子中輕松解讀,化解疑惑,將中國的過去、當下、未來清晰地勾勒在讀者面前。
回譯在眾多情況下屬于翻譯手段,或者用來檢驗譯文的準確性[10]。將MyCountryandMyPeople一書的翻譯視為回譯是林語堂英文編譯時漢語“原文”隱身所致,此處回譯實為文化回歸,是為了順應中國傳統文化用詞,重一致性與連貫性表達。這不僅體現了對傳統文化的尊重,也凸顯了對翻譯過程與翻譯原則的敬畏之心。
文化軌跡走向的多面性使得翻譯過程中西調和,文化兼容。同時,“自我”與“他我”的雙重身份于文本的讀者是一種福音,即無論原語讀者還是譯語讀者,都可以還原文化始貌,讓回譯過程充滿文化移植與語言吸收[10]。林語堂的“文本裹挾”體現了“顯性拼接”特征,即在明確引言出處的同時,又將各種引言雜糅起來。同時,他“亦譯亦寫”,論證自己文化觀點時善于援引中國典籍,借助精心編制的文本輸出中國文化主題和元素,引發西方讀者對中國文化的好奇心。同時,他發揮自己的寫作才華,增強作品的可讀性,引起西方讀者的閱讀興趣。他這種風格的形成無疑是基于對英語讀者文化感知力的充分把握[11]。
回顧目前對回譯定義、功能、分類與過程的探討,筆者認為理想的回譯需滿足以下特征:首先,回譯的忠實性。作為翻譯的一種特殊形式,不管其遵循的原則與所希望的譯文效果如何,忠實性始終是原作與譯作之間的橋梁紐帶,也是譯者追求最佳譯本的航標導向。其次,回譯的常態性。此處所說常態不是文本的常態,而是過程的常態,即不管回譯的原文文本是否顯性,都存在回譯的可行性,這給本文無本回譯研究提供了空間。王宏印、江慧敏(2012)將回譯分為“無根回譯”和“原文復現”[6],而前者意指在翻譯過程中存在不以原文語言為根據的回譯,即翻譯成原語返回只是文化上的返回。除此之外,還有回譯的構建性。任何回譯過程都是對文本的重構,無論其重心是原文還是譯文,都離不開主體參與,而主體行為必將傾注較多的個人情感。此處亦涉及回譯本質之爭。馮慶華等將回譯流程解析為從源文文本到譯文文本,再從譯文文本到回譯文本循環模式[12]434,這一模式必將包括譯者文本框架與語篇構建。王建國認為回譯的本質是“恢復原語交際,再現原作者明示交際和原語讀者推理交際的過程”[13],如此回譯過程便是一種交際對話過程[14-15],回譯主體在這一過程中構建了一個文本對話體系。
作為一部誕生于中華民族處于水深火熱時期的作品,MyCountryandMyPeople一書的時代歷史性不容忽視,而災難的事實與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在林語堂筆下娓娓道來,如歷歷在目。加之林語堂中西文化融為一體,語言修煉至佳,書中用典與評注信手拈來,人物對比、背景觀照更是明顯。讀者從書中可深刻感受中國傳統文化,亦可輕松領略中國文學藝術,部分原因當歸功于作品語言的嚴謹性與幽默性。翻譯文化詞集中的文本較一般性解說文本無疑更為復雜,需要譯者進行更多思考。鑒于此,文章就現有黃嘉德譯《吾國與吾民》[16]與郝志東、沈益宏譯《中國人》[17]兩個中文回譯版本進行回譯策略分析。
互文性的概念由法國文學批評家克里斯蒂娃首次提出,她認為:“任何文本都是從對另一個文本的吸收和轉換而得來的。”[18]146之后熱奈特確立的互文性是指“一文本在另一文本中的忠實存在”[19]64,而文本之間互文性最明顯的就是引語。
整體上看,林語堂所著MyCountryandMyPeople中,無論是正文本還是副文本,都含有較多中國典籍、詩歌、歷史人物,這些要素的原型都為中國文化所特有。漢語隱性,故其漢譯本需回歸漢語本位,尋求最佳互文性關聯。在這一方面,兩個譯本都能夠與隱性原文保持一致。下面分別截取英文著作中的典籍、詩歌、歷史人物與特有文化詞作為例證,對譯中文,回歸隱性文本。
1.典籍互文回譯
例1:“Truth does not depart from human nature. If what is regarded as truth departs from human nature,it may not be regarded as truth. CONFUCIUS ”[8]1
郝志東、沈益宏譯本(后簡稱郝沈譯)《中國人》將此引言單列一頁,回譯成中文:“道不遠人。人之為道,不可以為道。——孔子”,真實還原譯著原樣,將經典重現,突出林語堂作此書的情感立場。黃嘉德譯本(后簡稱黃譯)省略了互文引用于副文本中的孔子原話,與前者相比,譯本更注重文內翻譯。
例2:“...but I will stand justified or condemned by this book,as Confucius once said of his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8]5
郝沈譯:然而我歡迎人們為我辯護,也隨時準備接受人們對我的批判,就像孔子談論他的《春秋》一樣。[17]9
黃譯:……亦不欲證定我的各項論題,但我將接受一切批評。蓋孔老夫子說過:“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正區區之所竊比焉。[16]5
兩個譯本兼顧了文本所含互文信息并用不同翻譯方法將其展現,郝沈譯文簡潔,提及作品但未細化至具體內容。文內注解使回譯文本與英文譯著形式上保持一致,注解本身就是一種文化解讀。然而,單獨注解順乎文本語境要求,注解標記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種互文標記,于讀者而言更為清晰明了。黃譯將原本隱身的互文引用彰顯于文內,利用回譯顯示了對文化典籍的歷史回放,便是對文化傳譯的一種闡釋。
2.詩歌互文回譯
林語堂著述MyCountryandMyPeople用常人不敢用之筆調,陳述了中國大江南北形色各異的人與文化,其中詩歌是很明顯的一部分。在論述南北差異的時候,他引用南北地域詩歌為證,介紹南方人與北方人性格之差異。詩是一種升華的藝術語言,但其實質為反映現實生活。毋庸置疑,詩歌乃為一個國家或民族文化性與地域性的象征。
例3:Kill the ever-crowing cock!
Shoot the early announcer of the dawn!
That there might be an uninterrupted
Rolling darkness till Next Year’s morn![8]18
兩個中文譯本均不差分毫地將其回譯為“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愿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已有文本的隱性高度在無形之中已將譯者引回文化詩詞。
例4:Down by the Chehleh river,
Beneath the Yin hills,
Like an inverted cup is the sky
That covers the wasteland.
Enormous is the earth,
And the sky is a deep blue;
The wind blows,the tall grass bends,
And the sheep and cattle come into view.[8]18
這首北朝民歌現收錄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語文課本中,任何譯者但凡有一定英語詞匯積累,將其回譯成漢語不成問題,故兩個譯本都譯成“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例3、例4兩首詩分屬一南一北,風格不同,意境相異,以詩示人,喻意于詩,南方的柔情與北方的豪邁躍然詩上,而作者在書寫中國人精、氣、神時引入詩歌即意味著隱形翻譯,回譯只為回歸詩歌本身。
除此之外,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等詩人所寫詩歌在此書中也隨處可見,被林引入用來表達中國人的浪漫與現實情懷,其將民族心理一覽無余地展現于詩歌之中,經典詩句的顯性呈現在兩個譯本回譯時都得到密切關注與嚴格遵循。
3.歷史人物回譯
林書中涉及人物較多,既有帝王將相、詩人騷客,也有名家學者,這些人物在中國歷史上真實存在過。MyCountryandMyPeople中的人名英文都使用威妥瑪拼音法,這一方法在清末至1958年漢語拼音方案公布前,于國內與國際都十分流行,因為其融合了漢語拼音與部分英文特征,如宋徽宗(the Emperor Huichung the Southern Sung Dynasty),曾國藩(Tseng Kuofan),朱熹(Chu Hsi),杜甫(Tu Fu),李白(Li Po),鄭板橋(Cheng Panch’iao),范仲淹(Fan Chungyen),這些人名均回譯到位,重現歷史。
4.文化詞回譯
文化是一個十分寬泛的概念,中國特有的文化詞涉及文化思想、文化心理、文化習俗等各方面,習語及成語等為文化具體表現形式。林所著英文作品中,文化詞比比皆是。
例5:For to enjoy too many good things of life was,according to the Chinese to Chehfo,or decrease one’s lot of happiness in this life.[8]31
郝沈譯:根據中國人的觀點,享受生活中太多的幸福,就是“折福”,即減少自己生活中的福分。[17]51
黃譯:因為享受了人生過分的幸福,中國人想來,會減損此生之福分。[16]23
此處Chehfo是一個典型的中國文化詞,威妥瑪拼音不足以讓外國讀者明白其含義,故而英文中用or引出其含義。回譯成中文時,郝沈譯本保留了“折福”,成全了林作原本的懷想,黃譯略去此詞,力求簡潔,但文化傳譯效果也隨之喪失了。
除此之外,兩個譯本都很好地兼顧了習語成語等漢語表達,如:of all the thirty-six alternatives,running away is the best[8]34譯為“三十六計走為上計”;A true hero never incurs present risk對應“好漢不吃眼前虧”;By losing that pawn,one wins the whole game對譯“丟一卒而勝全局”。這些俗語是古代勞動人民在探究生存之道時留下的智慧結晶,回譯漢語必須遵守其漢語固有表達,力求朗朗上口。
互文回譯在本書之中得到極大展示。互文信息對于中國文化對外傳遞意義非常,林語堂在編譯此書時恰如其分的引用,讓西方讀者親臨其境般感受到了中國文化,了解了中國人民。兩位譯者把握了英語作者的中國情懷,完整地回譯了其互文引用,凸顯了中國文化。
仿譯顧名思義為模仿翻譯,相對直譯而言,譯者仿譯時應盡可能以“仿”譯“仿”,即“譯文模仿原文語言形式,保留仿擬,或復述、再現其思想內涵或意義”[20]。“理想的仿擬翻譯是既體現‘形似’又可達到‘神似’,使原、譯文在‘形’與‘神’兩方面都能達到趨同一致”[21]。國內部分學者認同將“仿譯”運用到詩歌翻譯,特別將龐德融入意象的詩歌翻譯作為仿譯派的代表(1)西方仿譯派譯者中,龐德取得了最為突出的成就,他翻譯的《華夏集》(Cathay)以美國東方學者和文藝史學家費諾羅薩的中國古典詩歌筆記為原本,于1915年在倫敦出版并獲得成功。。本文所指仿譯是以其語言結構與內容為本,仿照現有表達,譯出原文意義。
例6:A man who cannot tolerate small ills can never accomplish great things.[8]35
譯文:小不忍則亂大謀。[16]33[17]60
此英文表達即為句型“He who....can/ is not....”,在英語中有“He who doesn’t reach the Great Wall is not a true man”“God help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漢語表達分別為“不到長城非好漢”“自助者天助”,如此簡潔明了。此句兩個譯本均譯為“小不忍則亂大謀”,既是對原文結構與意義的尊重,也極盡中國話語特色,通過仿譯探尋到回譯后隱形的“根”,回歸了中國文化用典與特色詞。
例7:Sages no dead,robbers no end.[8]79
郝沈譯:圣人不死,大盜不已。[1]126
黃譯:圣人不死,大盜不止。[16]105
回譯成中文時,兩個譯本兼顧了中文思維與文本對應。“圣人不死,大盜不止”這句話出自《莊子·外篇》,為真實用典。黃譯完整還原原句,做到了對等工整,無可挑剔。郝沈譯雖與原句有差別,但皆為仿譯佳句,遵循了對英文“No...,no...”或其變體“Nothing...,nothing...”之類表達,如“No cross,no crown”“No sweat,no sweet”“No mill,no meal”等,這幾個相同句式借用借代手法表達的含義與“No pain,no gain”如出一轍,中文翻譯“不勞則無獲”。“Nothing seek,nothing find”“ Nothing crave,nothing have ”同樣對應中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相似含義。仿相同句式,譯相似表達,英文句式中添加了主語,回譯漢語時保留主語。同時,四字結構集漢語韻律與豐富信息于一體,容易引起讀者的審美共鳴。
變譯理論是黃忠廉率先提出的理論術語,旨在強調譯者對譯本的改編,在翻譯過程中通過增、減、編、述、縮、并、改等變通手段實現形式上的變譯。黃提出“變譯形變是相對于其宏觀結構的變化,如題材的變化、結構的變化、風格的變化等”[22]84。兩個譯本對林的譯著進行回譯時都充分展示了變譯的魅力,其不僅表現在選詞結構的選擇性變化,更體現在風格意境的嬗變上。
例8:The farmer couple to the fields have gone,
And dead-bored are the flowers outside its doors.[8]165
郝沈譯:田家夫婦忙衣食,門外桃花厭寂寥。[17]249
黃譯:相影連翩下紫陌,桃花悱惻倚柴扉。[16]238
以詩譯詩是指用另一種語言的詩體形式表達原語詩歌精髓,一直為文人譯家所追求。英漢兩種語言客觀差異的存在導致很多人認為詩不可譯,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所言“詩就是翻譯中丟失的東西”(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便是支持此論。誠然,漢語語言本身的神情與風骨用嚴謹的英語表達難以達成。對漢語詩歌的簡潔語言進行大數據解讀時會留下較多的遐想空間,其被翻譯成英語時偶會被遺忘甚至舍棄,故而在回譯成中文詩歌時要得以補償。
郝沈譯成“田家夫婦忙衣食,門外桃花厭寂寥”,回歸隱形原文時,將中國古代人民的田園生活展現得活靈活現,花的那種“bored”動態化成“厭”,對應此時狀態“寂寥”,與“夫婦”出雙入對形成鮮明對比。黃譯“相影連翩下紫陌,桃花悱惻倚柴扉”集漢語精氣神于一體,人景交融,用詞彌漫著動情的顏色,“倚”字浮現了桃花壓枝低的模樣,“連翩”“悱惻”“紫陌”洋溢著浪漫的色彩,漢語詩歌回譯后,活化了林語堂筆下描繪的花之愁。顯然,變譯用于詩歌翻譯能求簡至化,升華意境,極致吻合了原作心意,盡顯漢語詩歌之美。詩歌如此,哲學思辨之中國智慧也是如此。
例9:Chuangtse was offered a high post by the king of Ch’u,but replied by asking whether it was wise to be kept and fed like a pig and then be slaughtered and offered up on the sacrificial altar.[8]80
郝沈譯:楚王曾經要為莊子提供一個很高的官職。莊子則問楚王,假如一個人像豬一樣被關起來,喂肥了,然后被殺掉放在祭壇上,這難道是聰明之舉嗎?[17]126
黃譯:又據《莊子》上的記載,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鬼。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于涂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16]106
譯著中英文簡單了當,回譯成漢語文本時兩個譯本差距顯著,郝沈完全就英文意思直譯回到隱形中文原文,可以視為普通意義上的回譯形式。而黃譯改變了英文字面表達全貌,用隱喻將回譯文本帶入了中國經典文集中,用變譯策略回應了林語堂滿腹詩書的內心所向,成就了譯著文本傳遞文化的張力,可謂隔空吶喊、渾然一體,譯者的國學功力可見一斑,其最大程度還原了中國傳統文化。
例10:They are in love with life,with its kings and beggars,robbers and monks,funerals and weddings and childbirths and sicknesses and glowing sunsets and rainy nights and feasting days and wine-shop fracas.[8]71
郝沈譯:他們熱愛生活,這個由國王和乞丐,強盜和僧侶,葬禮與婚禮與分娩與病患與夕陽與雨夜與節日飲宴與酒館喧鬧所組成的生活。[17]112
黃譯:他們愛悅此生命,此生命為一紛擾糾結之生命,上則為君王,下則為乞丐,或為盜賊,或為僧尼,其居常則養生送死,嫁娶疾病,早曦晚霞,煙雨明月,勝時佳節,酒肆茶寮,翻云覆雨,變幻莫測,勞形役性,不得安息。[16]106
郝沈譯文對等英文,以直譯形式回應著譯,簡潔明了,回譯時語言夾雜著英語通用表達,引入西式典型句法特征,產生了較長的定語修飾。黃譯疊加了漢語四字結構,在原英文意義基礎上一改定語修飾,變成一個演義型表達。通過變譯,簡單用詞著調古色古香,讀起來朗朗上口,回歸了文本創作全貌,切合了其時代性與漢語語言表達習慣。此等變譯不僅是對譯著文本的忠實,也是對漢語語言文化的尊重。
仿譯是以現有相似表達的對應翻譯為模仿對象,以熟悉范式順應讀者思維,建構經典句式模型。兩相對照,變譯的內涵更加豐富,它不僅在文本量的選擇上可伸可縮,在文本可讀性與順應性上更是可圈可點,對于中國文化外譯傳播既是機會,也是挑戰。葛浩文翻譯莫言作品成就了中國諾貝爾文學獎花落中國的事實,其變譯手段著實讓西方更多地了解到中國某一時期與某一地域的文化。不論仿譯還是變譯,都是為了更好地實現文化回譯。對于無本原文而言,譯者回譯時能最大程度地對等譯著所處時代并譯出作者心聲,用文字回應文化傳統并引發讀者共鳴,讓作者、譯者、讀者得以共享共樂,顯化隱形文本,如此,譯者責任已成。
在MyCountryandMyPeople一書中,林語堂用英語書寫中國,客觀坦誠地評價當時中國的人與事,介紹中國人物歷史、文學藝術、思想文化。中國文化痕跡充盈譯著,對于文本文化傳播能力是一種肯定,但英漢雙語差異在一定程度上會削弱文化內力。無本文本實則是一個作者與譯者身份重疊的隱形文本,回譯時譯者要將文本背景、著譯作者思想、雙語特征、文化意境列入考慮范疇,以譯傳譯,回歸本真。隨著中國文化輸出的潛力越來越大,翻譯實現文化交流的目的性越來越明顯,許鈞提出“要從歷史的角度看翻譯的可能性”[23]273。翻譯的歷史性不能脫離文本的歷史性,翻譯時兼顧文本誕生視域,求真保真保持原文面貌。另一方面,尊重讀者對譯語文本理解的歷史性,容忍其在一定時期內對異國文化的疑惑不解。換言之,翻譯要盡最大可能不失真地傳遞中國文化,培養能夠完全識別中國文化的譯語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