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隴南“兩當號子”的文化意蘊及審美價值

王淏清

（隴南師范高等?？茖W校文學與傳媒學院，甘肅 成縣 742500）

“兩當號子”，屬于甘肅民歌，2008年被列入甘肅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是中國民間音樂的一顆明珠。之所以用“兩當”命名，是因為最早發(fā)現(xiàn)這個民歌種類是在兩當縣的云屏鄉(xiāng)一帶，而且那里有豐富的號子，流傳廣、體系相對完整。實際上，“兩當號子”的流傳并不局限于兩當縣，整個縣南部地區(qū)都有傳唱，是當?shù)厝讼猜剺芬姷囊环N樂曲。

一、“兩當號子”的文化意蘊

任何一種藝術的產(chǎn)生，都離不開孕育它的文化土壤。“兩當號子”便是根植于其特殊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的。

1.得天獨厚的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兩當號子”古樸的原始文化觀

兩當縣隸屬于甘肅省隴南市，位于甘肅省東南部，隴南市東北部，因境內(nèi)有條兩當河而得名。地處陜甘川三省交界的秦嶺山區(qū)，屬于長江上游嘉陵江水系。北靠天水市、西鄰徽縣，東南兩面與陜西省寶雞市、漢中市相連。清代德俊撰道光版《兩當新志》卷之一“形勝”稱：“萬壑分流，群山錯峙……蓋秦隴之捍蔽、巴蜀之噤喉也?！雹倬颓宄卣f明了兩當縣地處隴、秦要地，而扼守巴蜀的地理區(qū)位優(yōu)勢。這里山大溝深，水險林密，溝谷縱橫，奇峰突兀,平均海拔約1400米，最高海拔2738米，最低海拔773米。兩當縣屬暖溫帶大陸性季風性氣候，光熱豐富，雨量充沛，差異顯著。冬季干冷而無嚴寒，夏季濕熱而無酷暑。溫差較大，雨熱同季，四季分明，大部分地區(qū)年平均氣溫在10℃～11℃，降雨量600毫米～700毫米，山區(qū)稍多，日照條件較好。南北部高海拔地區(qū)氣候寒冷陰濕，南部中山地區(qū)光溫條件次于中部，但旱澇災害較多。

山大溝深的天然條件使這里交通較為閉塞，文化相對落后，唱歌就成為了當?shù)厝说膴蕵贩绞健Ｒ蚨@里的人們善于歌唱，每家每戶的男女老少都能隨便唱幾首山歌、小調(diào)、或是喝幾聲號子。出門看到美景時唱、干活時唱、回家路上唱、鄉(xiāng)親們邀歌時唱、逢年過節(jié)更是要吼一吼，總之，號子已經(jīng)成為人們交流的一種工具，在這里，你隨時隨地都可以聽到漫山的號子聲，這是“兩當號子”產(chǎn)生的自然原因。

2.多元化的文化背景形成了“兩當號子”別具一格的包容性

兩當號子流傳的歷史并不算長，但它的調(diào)式成熟，旋律完整，曲體嚴謹，表現(xiàn)力豐富，而且曲調(diào)特色十分鮮明，這是有其特殊歷史背景的。

清朝中晚期，先后在湖北襄陽和廣西發(fā)生了白蓮教起義和太平天國革命。這兩次運動雖聲勢浩大，但終究以失敗收場。為了逃避清軍的圍追堵殺，戰(zhàn)敗的部分義軍退隱到了川楚邊界的巴山中部至陜甘邊界的嘉陵江水域——即南北秦嶺山中，憑借著山大溝深的密林隱蔽起來，開展游擊戰(zhàn)和運動戰(zhàn)。后來隨著戰(zhàn)勢的緩和，他們逐漸定居下來，變成了當?shù)氐摹芭锩瘛薄Ｓ捎谒麄兇蠖紒碜浴皟珊薄皟蓮V”地區(qū)（川貴一帶的也有），所以當?shù)厝嗽晳T上把他們親切地稱為“湖廣廣”。陜甘川交界的秦嶺山區(qū)成為“川楚棚民”的第二故鄉(xiāng)，同時他們也分別把各自家鄉(xiāng)的民俗文化、技藝、風土人情帶到了南北秦嶺，與當?shù)匚幕跒橐惑w，經(jīng)過數(shù)代人的創(chuàng)新完善，終于形成了一種別具風格的“棚民文化”?！皟僧斕栕印本褪沁@些“湖廣廣”們把他們各自家鄉(xiāng)的民歌和本地的號子、山歌以及民間小曲結合起來，發(fā)展衍生出來的一種新的民間音樂，它是在特殊的人文環(huán)境和自然條件下產(chǎn)生的一種全新的文化現(xiàn)象。

其次，兩當是個小縣城，全縣人口僅有5萬多人，自古就是羌、氐所居，如今卻有漢族、彝族、壯族、回族、蒙古族、藏族、滿族、苗族、侗族、朝鮮族、維吾爾族等11個民族。多民族文化是中華文化的瑰寶，更是中華民族的驕傲，在兩當11個民族融合在一起，多元化的文化交流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文化的共通性和包容性奠定了“兩當號子”濃厚的文化背景，使隱藏在山溝溝里的“兩當號子”別具一格。

二、“兩當號子”的審美價值

“兩當號子”屬于民歌，是中國民間音樂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它具備了音樂所給予人們的各種美感，如愉悅之美、生活之美、自由之美等等。

1.“號子”來源于生活，具有生活美和實用美

魯迅說過：“我們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連話也不會說的，為了共同勞作，必需發(fā)表意見，其中有一個叫道‘杭育杭育’，那么，這就是創(chuàng)作……是‘杭育杭育’派?！雹诳梢?，文學的產(chǎn)生和勞動有著密不可分的淵源關系。而“杭育杭育”則是眾多號子中最普通的表達方式，類似于“嘿呦嘿呦”，是集體勞作中常用的加油使勁的口頭語?？梢?，音樂與生活也是密不可分的。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③《關雎》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也是《詩?jīng)》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這是一個青年男子熱戀采集荇菜女子的詩，全詩集中描寫他“求之不得”的痛苦，只能在想象中和她親近、結婚。這樣的場景從古至今都存在于我們生活的周圍。在《詩經(jīng)》中，與生活相關的詩還有很多很多。《詩經(jīng)》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分為“風、雅、頌”三部分，而其中的“風”指國風，意思是各個地方的民歌，共計160篇，占據(jù)總數(shù)的52%，這不僅說明文學與音樂的關系，又可見音樂與生活的淵源由來已久。

目前有記載的“兩當號子”曲目中，直接與生活相關的是部分“排號子”，如“箱夫子歌”“苞谷葉葉像把刀”“三根竹子長上天”“幺姑打豬草”“打夯號子”“背佬兒號子”等，④這些“號子”從名字就可以直接看出是和人們?nèi)粘谧飨嚓P的。在“苞谷葉葉像把刀”中的歌詞是這樣的：“苞谷葉葉呦呦，像把刀哩么呦呦，三月里種來呦嗬嗬，四月里薅呀么小哥哥，花花么開在呦呦，尖尖上哩么呦嗬，娃娃么背在依呀依子喂，半中腰呀么小哥哥。”⑤詞中很形象地把苞谷葉葉比喻成鋒利的刀，農(nóng)婦背著娃娃干活的場景。

自明清以來，外地客商在廣金鄉(xiāng)的大山林中開辦了許多的煉鐵廠、采礦場，如松坪村的漆園子鐵廠、響水村的鋼場坪煉鐵廠，據(jù)考證都是徽縣、漢中富商的商號。當時的生產(chǎn)工藝都很落后，采礦冶煉過程中，需要很大的風箱向爐內(nèi)鼓風，往往需要四至六人的合力推拉。于是“拉箱號子”便應運而生了，僅幸存幾首，有代表性的作品如《箱夫子歌》等。歌詞如下：“土筑的堆子丈八高哎，三道門箍來箍的著頭道木箍哎，箍在馬門口噢，二道木箍箍在半山腰，只有三箍箍噢得高，花哎瓶口上搭陽橋哎。”⑥歌詞中完全呈現(xiàn)了眾人合力拉箱的場景，很是壯觀。

2.優(yōu)美的旋律又可以使人的心情產(chǎn)生愉悅之美

漢代的《毛詩序》中指出：“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币馑际且魳分械穆曇羰怯汕楦猩l(fā)出來的。雖然，情感不是音樂所專有的，而是在一切藝術中普遍存在，但是音樂卻特別專注于表現(xiàn)情感，這是由音樂本身的特性所決定的。眾所周知，音樂有一個很大的作用是可以影響人的心情，優(yōu)美的旋律讓人愉悅，傷感的音樂讓人難過，歡快的音樂使人興奮。每次聽“兩當號子”時，都會情不自禁地陶醉于其高亢的旋律中，尤其是其中的“花號子”。因為“花號子”曲調(diào)高、旋律性強，沒有唱詞，只用“咦、呦、哎、啊、嗬、呀”這些襯詞演唱，音區(qū)很高，演唱技巧獨特，難度大，但它卻因為演唱形式活潑，并能加入各種類似口技的模擬聲，所以演唱起來聲勢較大，場面熱烈，多用于節(jié)慶活動，且在民間演唱的曲目較多。當歌手一聲“呦——”喝起的時候，仿佛自己已經(jīng)回歸到純潔、高遠的大自然中，即使再多煩躁的心情此時此刻都會不自覺地安靜下來，認真地、細細地品味其中的奧秘。這種美妙是“兩當號子”帶給我們的，久久不能忘懷。

3.演唱形式自由自在，又具有自由之美

“兩當號子”分為“花號子”和“排號子”。“花號子”又分為“嗩吶號子”和“雞公號子”兩種。所謂“嗩吶號子”就是歌手用聲音模仿嗩吶吹奏的音調(diào)而演唱的號子，如在兩當南部流傳甚廣的《大嗩吶號子》《畫眉兒跳架》等曲目?！半u公號子”就是歌手模擬公雞報曉啼鳴的聲音來演唱號子，包括獨唱、對唱、領唱、齊唱、合唱等表演形式，代表曲目有《大雞公號子》 《生雞公號子》等。其中“雞公號子”的演唱最具特色，它用人的聲音模仿公雞啼鳴開始引入樂曲，在樂曲的演唱中，又輪番有一人如口技般的作公雞打鳴聲穿插在幾處特定的樂曲小節(jié)中，此起彼伏，形成一種一雞獨領，群雞齊鳴的混聲效果，場面十分壯觀?！芭盘栕印保纸小吧礁杼滋栕印保侨噙M了山歌的調(diào)子，用號子的形式即興編唱，曲調(diào)比“花號子”要低一些，旋律變化較小，節(jié)奏較為整齊，便于在一些勞動中集體演唱，是當?shù)刈顬槠占暗奶栕??！芭盘栕印弊罹叽硇缘挠小按蜩尮牟荨薄跋浞蜃犹栕印薄盎吞栕印薄鞍热~葉像把刀”等。

“兩當號子”的調(diào)式較高，節(jié)奏自由，風格粗獷。演唱方式別致，方言技巧獨特，具有濃郁的山野風味。一般是四至六人分組演唱，以齊唱為主要方式。演唱號子特別注重“接氣”，即第一組人將要唱完一句換氣時，第二組人就要從這一句的尾音拖腔處接唱。這樣除了音色上小有變化外，感覺不到換氣的痕跡，形成“一氣呵成”的效果。在樂曲的尾音上，習慣性的漸弱并三度下滑拖腔，是演唱號子的基本特色之一。除了齊唱外，演唱方式還有領唱、對唱、和八度和聲的合唱等多種演唱方式。

4.在其流傳的過程中不斷發(fā)生變化，使之具有不斷變化的動態(tài)之美

近幾年，在當?shù)卣拇罅χС趾托麄飨?，“兩當號子”不僅是陜甘川毗鄰區(qū)重要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還在于它是甘肅民間文藝的代表。早在1957年，“兩當號子”就曾作為甘肅的“土特產(chǎn)”赴北京參加全國民族文藝匯演，并受到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接見，近幾年更是多次參加省市級比賽，甚至登上央視的舞臺，2018年藝術社的馬榮參加了央視《回聲嘹亮》節(jié)目，再一次讓觀眾領略到“兩當號子”的風采。

“兩當號子”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政府和相關個人都盡可能地做到了對其保護。其一，收集和整理散落民間的曲目。“兩當號子”的大部分曲目先后被學者整理在索向武的《兩當民歌集成》（精編版）、張鵬慈主編《天水民歌集成》（內(nèi)刊本）、戈爻（王安瑞）編著《兩當民歌》等三本著作中。其二，保護現(xiàn)有的民間藝人。在現(xiàn)有資料中，兩當已確定了3位“兩當號子”的省級傳承人，1位市級傳承人，授予他們身份的同時，還在經(jīng)濟上給予一定的支持。另有林明亮、馬榮、龐志發(fā)、伍永生、袁曉琴、余秀琴6人已申報市級傳承人。

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具有民族性、文化性、地域性和原生態(tài)性，如果只是保護還遠遠不夠，如何更好地傳承下去才是長遠之計。其一，建立長久性的保護傳承基地。兩當就已建立藝術社，專門教授年輕人學唱號子。其二，將號子納入當?shù)氐闹行W課堂。年輕人將是今后非遺文化的主要接受群體，因而非遺進校園、進課堂、進教材，將大大促進其傳播和弘揚。其三，拓寬號子的存在價值。號子最初的功能只是一種表達情感、宣泄情緒的方式，當下的號子逐漸形成一種民歌文化，它不僅僅是田野鄉(xiāng)間的小曲，而是百姓生活中常見的娛樂文化，紅白喜事、春節(jié)社火、農(nóng)家樂的專業(yè)表演都成為號子存在的多種方式。其四，適應時代需求，把傳統(tǒng)號子與時代對接，寫新詞譜新曲、推出新號子。其五，依托新媒體，廣泛傳播地方文化?？诙鄠鞯膫鞑シ绞揭呀?jīng)落伍，面對新媒體時代，除了電視、電話，還應該利用微信、微博、各種短視頻多種平臺宣傳號子文化。

所以，“兩當號子”的流傳已由活態(tài)之美變成一種動態(tài)之美，今后還會變成一種新態(tài)之美，這才是有效的科學保護與傳承。

三、總結

伴隨著國家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視，“兩當號子”作為甘肅省具有代表性的一種民歌，其發(fā)展前景一定會越來越好，因為文化是一個民族的象征符號，“兩當號子”所蘊含的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及其審美價值支撐著它走向更廣闊的舞臺。

注釋：

①(清)德?。骸秲僧斝轮尽返拦舛辏?840）抄本,臺本：成文出版社,1976年影印本,第26頁.

②魯迅：《門外文談》，《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6頁.

③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3頁.

④⑤⑥索象武主編：《兩當民歌集成》（精編版）,甘肅省兩當縣文化體育出版局,第2-3,27,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