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關榮 付 弘
制造業作為國民經濟的支柱產業,是實現工業現代化藍圖的重要階梯,其發展水平直接與國家經濟增長質量與核心競爭力相關。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借助資源和勞動成本優勢主動參與全球價值鏈組織體系,其制造業出口貿易額遙遙領先。但由于人口紅利逐漸消失,同時伴隨著日益加劇的環境污染問題,我國制造業低勞動成本的優勢不再。本文回顧了全球價值鏈概念演變與前沿動態,梳理了全球價值鏈地位核算體系的組成,探討影響我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的因素,這不僅有利于解決制造業長期鎖定低附加值區段的難題,對我國提升經濟增長質量和國際競爭力也具有現實意義。
全球價值鏈概念最早由國外學者提出。Poter在《競爭優勢》一書中首次提出了企業價值鏈理論,將企業定義為生產活動的集合體,包含了研發、生產制造、市場運營、品牌銷售等生產活動。對于跨國企業來說,競爭不僅是生產活動的競爭,更是爭奪價值鏈位置的利益分配[1]。Kogut在涉及企業價值鏈理論時指出,在國際貿易中,國家的比較優勢對價值鏈中不同環節的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2]。不同于Poter站在單個企業角度分析如何在內外部價值鏈獲得競爭優勢,Kogut將價值鏈理論從企業內部推廣至企業之間,明確了企業在上下游生產時垂直分工的特征以及在全球生產網絡中的重構功能,推動了全球價值鏈理論的發展。在商品鏈的基礎上,Gereffi提出了全球商品鏈的全新概念,即在全球化背景下分割產品的生產環節,由不同地理位置和規模的企業分工進行生產,形成一體化的生產體系[3]。之后Gereffi修正了全球商品鏈的內容,以全球價值鏈概念取而代之,指出價值鏈是指從設計、生產、組裝、營銷以及最終的售后一系列貫穿產品的完整生命周期的環節[4],很好地補充了Kogut對價值鏈定義中未涉及到的市場銷售和售后服務等高附加值活動。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發布的報告認為,全球價值鏈是實現商品與服務價值而將生產、營銷、回收處理等過程環環相扣形成鏈狀的全球性跨國企業網絡組織,囊括產品設計、研發、生產、加工、銷售、消費、售后服務以及回收等跨國性生產環節。處于不同價值鏈環節的參與者協調配合,獲得對應環節的利潤,實現鏈條之間的穩定互動[5]。
國內學者對全球價值鏈的定義進行了完善與拓展。盧鋒從產品內部分工角度指出,價值鏈是在全球空間分散生產進行價值增值過程形成的系統,與國際分工息息相關。發展中國家借助產品內部分工攀升價值鏈,參與具有比較優勢的工序,進而實現經濟的可持續增長[6]。高越、高峰基于Hummels垂直專業化的定義指出,全球價值鏈分工的進出口必須滿足三個條件,一是商品的生產是多個環節銜接而成的;二是在兩個及以上的國家發生產品價值創造及增值;三是必須存在國家利用進口投入品生產并出口至他國的形式[7]。微笑曲線是全球價值鏈概念的形象化,李平、狄輝分析了模塊化后的微笑曲線,指出產業價值鏈中的價值分布不均勻的新特征。由于企業強化核心模塊,在超額利潤分配中鞏固優勢地位,形成與其他模塊的差距,加上相同資源的國家間競爭,使得微笑曲線逐漸陡峭且不對稱[8]。21世紀早期英國曼徹斯特大學Peter Dicken等經濟地理學家們構建了全球生產網絡。王艷華等根據新加坡國立大學Yeung的理論,總結得出全球生產網絡是由全球領頭企業安排和管理,參與者包括經濟和非經濟行動者,在全球范圍內進行生產和提供服務,全球價值鏈逐漸演化成為全球生產網絡[9]。
在產品內部分工,出口產品的價格高意味著出口國處于高端分工地位。施炳展比較了中國與世界的出口產品價格,測算得出我國的相對分工地位[10]。胡昭玲、宋佳從出口價格角度分析中國在產品和產品內的國際分工地位,表示總體上看,中國國際分工地位雖在加入世貿組織后有所提高,但中高技術產品地位仍然落后于低技術產品[11]。
Hummels等提出了垂直專業化(VS)指數,該指數計算了國外附加值部分占出口總值的比重,得出中間進口品在國家總出口中的貢獻程度[12]。很多學者借鑒垂直專業化指數來衡量制造業的垂直專業化程度,劉志彪、吳福象測算了中國長三角制造業出口貿易的垂直專業化水平[13];黃先海、韋暢根據1992—2003年我國的投入產出表計算得出此期間制造業垂直專業化程度顯著提高,其中機械設備制造業垂直化程度排名首位[14];張彬、桑百川表示,加入世貿組織后中國制造業參與國際分工程度有所提高,但上升趨勢逐漸遞減[15]。
Michaely首先提出了貿易專業化指數(TSI),以此衡量國際分工地位[16]。Hausmann等以出口產品的顯示性比較優勢指數為權重,構建出口復雜度指數(ESI)來測算各國的出口技術結構[17]。邱斌等計算了24個制造業的出口技術復雜度,發現全球生產網絡促進了我國資本技術密集型制造業價值鏈地位的提升,但對勞動密集型行業和資本密集型行業的影響不太明顯[18]。技術復雜度法同樣適用于分析某一產品的出口動態,黃先海等人的測度結果表明,提高金屬制品出口復雜度的動力類型已從過去的出口推動轉向經濟增長推動,但相比發達經濟體,中國金屬制品出口復雜度的絕對額排名還是偏后,增長速率緩慢[19]。
Daudin等利用GTAP數據庫對一國總出口的分解,按最終產品附加值來源分為三部分[20];Koop?man等在此基礎上提出了KPWW多部門總出口完全分解的方法來核算附加值貿易,并且定義了GVC參與指數和GVC地位指數的計算[21]。此項方法的提出明確了重復部分的計算,使得價值鏈嵌入分工地位的測算更為準確。加入世貿組織以來,中國積極融入全球價值鏈體系,但由于創新能力以及對國外先進技術的需求等原因,我國在國際分工貿易中始終處于下游[22]。馬野青等實證研究表明,中國制造業的全球價值鏈地位有所上升,但整體地位相對偏低[23]。
目前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相對發達經濟體仍有一定差距,制約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的因素,包括內部力量、外部力量兩個方面。
1.基于內部力量視角。
(1)制造業規模小,缺乏實力。我國制造企業規模小,資金匱乏,對風險的承受能力低,這導致許多企業主動選擇在價值鏈低端環節嵌入鎖定,放棄攀升全球價值鏈高端環節[24]。簡曉彬總結了制造業規模以四種方式影響制造業價值鏈提升,一是企業未達到一定規模抑制了管理層對產品設計、研發、品牌建設等高附加值活動的投入熱情;二是未形成規模經濟使得成本優勢不顯著,資源利用率低,競爭實力弱;三是規模太小不利于吸引高端人才;四是企業規模小伴隨著市場規模的緊縮[25]。
(2)要素稟賦結構未優化。王嵐、李宏艷認為中國制造業的要素稟賦結構的升級是提升嵌入全球價值鏈位置的先決條件,勞動密集型的制造業由于廉價勞動力和對發達國家的路徑依賴,長期停滯于微笑曲線中間部分,難以發展縱向一體化攀升高端價值鏈[26]。隨著中國經濟步入新常態,許多制造業產品的市場需求減少,勞動力、土地等生產要素價格上漲,“中國制造”的成本優勢不再[27]。
(3)制造產業結構不合理。聶名華和盧仁祥發現,我國傳統制造業供大于求。從供給來看,國內缺乏出口必需的上游投入品,只能依賴國外進口,一部分高新技術產業只能“克隆”國外技術或者以“代工”的方式進行生產;從需求來看,出口產品并不與國內低層次市場需求契合,國內制造業難以發揮產業聯動效應,故被鎖定在全球價值鏈的低端[28]。
2.基于外部力量視角。
(1)國外實施的貿易壁壘。國際貿易分工體系中,存在中間產品的跨境運輸,國家之間設置的貿易壁壘會限制商品流通,提高交易成本[29]。王孝松等和劉維林指出,區域貿易協定簽署和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帶來的反傾銷壁壘越來越多,這些反傾銷舉措極大地阻礙了中國企業融入全球價值鏈及其地位的上升,對一些高新技術企業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30][31]。
(2)發達國家的技術壟斷。對于特有的應用技術,例如生產過程、研發、設計等,發達國家實行嚴格的知識產權法律保護、高昂的專利費等,對發展中國家在價值鏈中產生俘獲效應。全球價值鏈中的引領者往往是發達國家中擁有核心技術穩居高端的跨國公司,發展中國家被動低端鎖定,只能跟隨式發展,成為全球價值鏈的執行者[32]。
1.國家層面。一方面是良好的制度環境。金碚等提出深化體制改革、制定相關產業政策和完善制度環境等,能更好地引導和推動工業結構轉型升級[33]。制度環境對提高一國國際分工地位的效果在發達國家表現得更為顯著,而在發展中國家表現得并不突出,這與發展中國家主要是大量易操作的勞動密集型組裝活動有關,而這類活動對制度環境要求較低[34]。另一方面是對外直接投資的作用。楊連星、羅玉輝研究表明,FDI產生的逆向技術溢出效應能有效地促進中國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和提高價值鏈中的嵌入深度[35]。2008年以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對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產生了正向作用,具體表現為提高了高技術制造業的分工地位,且中國對中等收入國家的直接投資產生的促進效應比對高收入國家的效果更佳[36]。
2.產業層面。生產性服務業與制造業的互動融合,能夠促進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生產性服務業是制造業升級的關鍵媒介之一[37],席艷樂、易瑩瑩選擇上海制造業作為樣本,實證結果表明,不同類型的生產性服務業對勞動密集型、技術密集型、資本密集型三種制造業的影響程度不一[38]。對于生產性服務業與制造業兩類產業的內在作用機制,白清認為外包生產性服務業提高了制造業效率,二者融合對制造業帶來規模收益遞增、附加值增加的協同作用;生產性服務業提供的高級要素還可以促進制造業企業創新[39]。
3.企業層面。技術創新、企業家能力、人力資源等因素都能驅動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簡曉彬認為,當制造業規模和生產能力達到一定程度,從引進、學習、模仿轉向為自主創新是制造業攀升價值鏈的關鍵所在,是獲得更廣闊的利潤空間的重要途徑。制造業要在全球價值鏈占據領先地位,就必須增加研發投入,培養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減弱對國外核心技術的依賴度。對于企業家而言,具備學習、管理能力和知識的儲備,明確戰略定位都能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方式、深度、廣度帶來重要影響[40]。韓明華、陳汝丹選取浙江省中小企業的微觀數據構建結構方程,證明了企業家能力、人力資源水平、企業的創新能力等因素均能顯著地促進企業全球價值鏈升級[41]。
學者們在研究了影響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的因素之后,提出了針對性對策建議。政府首先應該調整產業政策。查日升表示,中國要構建自我主導的全球價值鏈,從被動參與轉為積極主動參與,拒絕低成本導向戰略和急于求成的心態,合理有效地整合資源,注重高質量發展[42]。簡曉彬強調生產性服務業發展帶動了制造業價值鏈提升,扶持具有戰略意義的生產性服務業,把它的發展擺在突出位置,才能使三大產業結構更加合理。其次是完善要素供給,擴大對外投資規模。政府要提供鼓勵人力資源、科學技術、管理等高級專業化要素輩出的環境。在科技方面聚集創新型人才和核心技術要素,造就中國創新企業雁陣隊伍;在資金方面實現金融全球化[42],要進一步擴大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規模,把握“一帶一路”的發展機遇,打造具有強大品牌、核心技術、雄厚資本的“龍頭”企業。最后實施知識產權保護。政府要完善知識產權保護法規,以法律保證市場秩序。鼓勵創新成果轉化,力爭讓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技術標準在全球簡價值鏈中凸顯,為企業的發展打造良好軟環境[43]。
就企業來講,首先應拓寬管理者視野,培養升級意識和能力。管理者通過進修、學習培訓和與優秀人才交流可以更好地提升個人素質,從根本上改變企業經營,從而打破制造業低端鎖定的局面。其次是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加大研發投入。劉志彪指出,處在全球價值鏈低端的企業要轉向高附加值區段,積極引進先進管理方法、前沿技術,加強品牌建設,提高科研團隊研發能力和國際市場營銷能力是關鍵[44]。中國應該在全球價值鏈體系中學習和借鑒價值鏈上游企業的成功經驗,提升自我研發和創造能力,減少對發達國家的技術依賴,打破跟隨式發展的局面,實現價值鏈的攀升。再次是優化產業結構。傳統的勞動密集型企業要根據自身能力,及時調整策略、與時俱進,參與到全球化發展進程中來;而技術密集型、知識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企業要早日躋身全球價值鏈領先地位。
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研究取得了豐富的理論和應用成果,但仍存在一定的研究空白。從研究數據看,學者采用的大多為橫截面數據,缺乏時間維度的考量,數據獲取渠道有限。今后可以更新實證類文獻所使用的數據庫,補充時間序列實證研究。大部分論文數據來自各國的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庫、附加值貿易數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數據庫、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等共享數據庫,其中世界投入產出和附加值貿易數據大多是1995—2012年的數據,沒有討論2012年以后中國和其他國家全球價值鏈的發展變化和未來趨勢。未來研究可以補充動態性維度,對于國家或者某一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地位進行時間序列數據研究,根據發展變化分析其拐點和形成拐點的因素。
從研究類型來看,一是宏觀實證類文獻多而結合理論的微觀案例分析少。基于目前中小企業的多樣性、復雜性,可以選取有代表性的企業,收集第一手數據,進行有效的案例分析,總結中國步入新常態時期的中小企業面臨的風險與機遇,為其他企業提供借鑒。從內容來看,目前對我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測算僅限于價值鏈位置的測算,且測量方法不一。要改進現有測算方法,梳理其使用范圍、適用條件和存在的缺陷,客觀的評價有助于對不同方法得出的結果進行比較和互相檢驗。另外可以開拓更多量表,展開嵌入程度層面的測量。二是從產業角度分析影響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原因的研究較為薄弱。現有研究基于國家和企業角度的研究較多,忽略了產業的異質性。未來的研究可以根據產業特質,細分制造業的不同行業,考慮產業集群帶來的功能化、差異化,分析各個行業組織架構和特征對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三是多學科結合綜合分析問題。分析經濟問題時,不僅可以引用國際貿易理論和管理學理論,還可以綜合人文地理、政治學等理論,做到更加全面的看待問題,獲得不同角度的新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