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嘯 周建新
(1.云南大學 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 650091;2.云南中醫藥大學 中藥學院,云南·昆明 650500)
“鄉村振興”作為國家戰略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首次明確提出,其內涵豐富、站位高遠,是新時代美麗鄉村建設和整體性社會治理的新方略。“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是對鄉村振興總要求的提煉概括,也是為美麗鄉村建設描繪的恢弘藍圖[1]。伴隨著“興邊富民”等國家戰略的實施,我國邊境地區農村的整體面貌發生了積極變化。但在內地快速推進工業化、城鎮化的現代化進程中,邊境地區農村相對落后的局面日益凸顯,邊境地區村寨人口基于經濟理性或迫于生計壓力大量流入城市,而導致嚴重的邊境村寨“空心化”現象,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關注。
世代居住在國家邊界線附近的邊民是國家穩固邊疆、建設邊疆的重要力量,是邊境地區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主體。而邊民的大量流失直接影響到邊境地區的國土安全和社會穩定發展,嚴重阻滯了邊境地區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為了有效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理應對鄉村人口流失問題加以理性思考,努力改變人口單向外流局面,引導人口從大量外流向適度回流轉變。本文聚焦中緬邊境民族村寨邊民流失及其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在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探討治理策略,以期服務于當前邊境地區鄉村振興戰略實踐。
聚焦我國邊境民族地區這個特殊場域,邊民流失問題非常嚴重。據統計,僅2000年至2010年這10 年間,我國邊境地區的人口凈減少2439.85萬人[2]。如中緬邊境的云南孟連縣,2010年常住人口208593人,到2015年減少到135538人,負增長35%[3]。有學者研究發現,在1992至2013年這20年間,在邊境鄉鎮尺度(10公里縱深),我國西南邊境虛空化現象呈持續加劇之勢[4]。邊境民族村寨人口過度流失,導致我國邊疆村莊人煙稀少日益空心化,甚至因我方邊境守土乏人帶來邊疆安定的隱患[5]。
中緬邊境一線,村寨眾多,僅云南德宏州邊境一線就有21個鄉鎮、80個村、376個村寨,約21萬人。坐落在中緬邊境線周圍的抵邊村寨對于國家邊境安全發揮著重要戰略作用。總體而言,中緬邊境地區抵邊村寨的經濟社會發展相對滯后,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特殊短板和薄弱環節,是國家脫貧攻堅的最后堡壘。邊境村寨是維護邊境國土安全和生態安全的堅固屏障,邊民是駐守邊疆、守土固邊和建設邊境村寨的有生力量。因此,在全國鄉村振興戰略中,邊境村寨的振興顯得尤為迫切。
中緬邊境地區民族村寨的振興,不能忽視加強問題導向的探索研究。以解決邊民流失、邊境產業發展及文化建設等系列問題為主的探索實踐,是鄉村振興戰略前置的、重要的內容。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根本指向是要解決關系國計民生的“三農”問題,作為國家宏觀頂層設計的鄉村振興戰略,為中緬邊境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提供了難得的發展機遇,也是解決邊境村寨邊民流失問題的良好契機。當前,在中緬邊境村寨鄉村振興戰略中遭遇的最大阻滯因素就是邊民人口的流失,尤其是年輕邊民的大量外流。固然,在現代化、城鎮化背景下農村人口基于經濟理性向外遷移是當前中國鄉村的普遍現象,但在中緬邊境這一特殊場域,邊境村寨逐日嚴重的邊民流失問題,更加值得警惕和關注。
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主體性的理論認為,“人”是一切社會實踐活動中最重要的行為主體,既是行動的起點,也是行動的落腳點,人的主體性還表現在人在社會實踐活動中所表現出來的能動性、自主性和自為性[6]。因此,在邊境鄉村振興實踐中,強調邊民的主體性,充分激發邊民的內生動力顯得尤為重要。中緬邊境村寨的邊民,無論是普通邊民還是當地精英,他們都是村寨的主人、村寨共同體中的活動主體,是生產、使用、發展“地方性知識”的主體人群,他們熟悉村寨自然生態、文化秩序和社會結構,是實現中緬邊境村寨振興“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戰略目標的重要力量。但當筆者在中緬邊境田野調查身處鄉村振興的實踐場域時,強烈感受到政府主體、資本主體和知識主體的在場,而邊民主體卻往往缺席。一方面,政府、資本和知識群體熟稔鄉村振興宏大的話語體系,并忙碌實踐著振興鄉村的意圖。另一方面,作為“流動中國”組成構件中的內遷邊民,與邊境村寨背向而行,遠赴他鄉謀求生計,留守村寨的老幼婦孺如何振興鄉村?
中緬邊境村寨人口流失,根據流失的主動性與被動性來劃分,大致可分為邊民自發遷移和政府主導下的易地搬遷兩大類。
1.邊民自發遷移
根據邊民遷移方向,自發遷移可分為“內遷”(向內地城鎮遷移)和“外流”(跨境向外流動)。我國城鎮化帶來的現代生活方式、價值觀念以及優質的就業、教育、醫療等生活條件對邊民具有巨大吸引力,是邊民“內遷”的主要原因。由于中緬邊境地區城鄉發展的不平衡和村寨發展的不充分,邊境村寨產業體系大多缺乏其他產業的支撐而以傳統農業為主導,且邊境村寨一般海拔較高、土地貧瘠、地少人多、資源匱乏、交通不便、地質災害頻發,決定了大多數邊民無法立足鄉土解決生計問題。為改善生活環境和謀求更好的生活收益,大量邊民想方設法遷入城鎮定居、務工、經商、隨子女就學等,并呈現由暫時性、候鳥式向長久性、留鳥式,由個體遷離向家庭整體遷離演變的特點。
邊民內遷主要表現在青壯年外出務工、女性婚姻遷移、失學青年內遷和家庭整體搬遷進城等方面。邊境村寨大量少數民族青壯年每年都會選擇外出務工,逢年過節時候才會回來幾天,經濟條件較好的家庭會將子女的教育轉移到城鎮教育質量更好的學校,逐漸選擇定居而長期遠離傳統居住的村寨。伴隨著全國人口遷移大潮,邊境村寨少數民族女性多進行梯級遷移,外嫁到經濟條件較好地區的數量不斷攀升。據筆者實地調研,中緬邊境村寨女性嫁入地區以江蘇、浙江和廣東最多。據2000年“五普”的數據反映,云南省因婚姻遷移外流的女性人數為41849人,時隔十年后“六普”時,此人數已上升為287669人,增長近7倍[7]。據民政部門提供的數據,僅中緬邊境福貢縣2006 年至2008年9月,全縣外嫁婦女就有300多人[8]。筆者在中緬邊境地區實地調研中還發現,初中畢業后就流向勞動力市場的失學青年數量較多。受到經濟條件、家人思想觀念等影響,不少青年無心學業、向往城市,呼朋引伴流向現代都市,或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著“新興成年禮”式的外出探險[9]。由此可見,現代化、城鎮化是導致邊民內遷、邊境村寨“空心化”和邊境“虛空化”的決定性因素。
此外,邊民自發跨境外流在中緬邊境村寨普遍存在。中緬邊境山水相連、江河同源,長期以來,邊民以地緣為條件,以族緣、親緣為紐帶的邊境貿易、探親訪友、婚姻聚會等形式的雙向跨國流動非常頻繁。中緬邊界一線可供邊民往來的邊境通道、便道不計其數,盡管民族國家時代的邊民具有不同的國家屬性,但跨界民族同根同源的民族屬性使部分邊民更樂于就近選擇到緬甸境內“淘金”。
2.扶貧安置下的易地搬遷
早在20世紀80年代,國家已開始有組織地易地扶貧搬遷。政府主導下的易地搬遷旨在發揮減貧脫貧作用,將區域內生態環境脆弱、生存條件惡劣,甚至喪失基本生存條件的特困人口實施整體搬遷安置。以中緬邊境地區云南省怒江州為例,由于該州生態環境極其脆弱,自然災害多發,據統計,僅2008上半年,怒江州境內因發生雨雪、泥石流、病蟲、風雹等嚴重自然災害就造成全州農作物受災達10944.4公頃,絕收2768.9公頃,受災人口14.24萬人,因災死亡大小牲畜2.23萬頭(只),倒損房屋13473間,造成直接經濟損失4.3億元[10]。因此,怒江州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探索政府主導下的易地搬遷開發扶貧工作,通過“分散、插花、小規模集中”的方式,將位于高山陡坡峽谷地帶、地質災害頻發、人多地少、土地稀薄、生態脆弱的村寨,搬遷到生產、生活條件相對較好的地區。據資料反映,從1999年到2011年底,怒江州先后完成了5946戶25600人貧困群眾的易地搬遷任務[11]。怒江州的易地搬遷不僅從高山地帶搬至沿江一線,同時也組織了遠距離移民。怒江州瀘水市一位政府工作人員告訴筆者,1997年怒江州移民700余人到保山市芒寬鄉麻栗山,此后陸續出現受到政府移民影響的自發移民,截至2014 年底長期滯留保山境內的怒江移民人口有18000 多人。此外,20世紀90年代初期,怒江州福貢、瀘水兩縣共有四五千人或自發、或以勞務輸出的形式移民緬甸北部山區。政府組織的易地搬遷安置,將位于邊境一線生存環境惡劣的村寨進行搬遷安置,解決了特困群眾脫貧和發展的問題,但客觀上造成了邊境村寨的人口流失。
中緬邊境村寨邊民流失,從邊民主體角度考慮,主要原因是邊民尋求自身更好發展機會的經濟理性,是迫于生計壓力、主動追求脫貧致富的生計選擇策略。邊民流失的誘導因素主要與以下三個方面密切相關。
第一,惡劣自然環境和艱苦生活條件是導致邊民外流的主要推力。中緬邊境地區自然條件惡劣,邊民生活條件艱苦。其表現為:地理上高山峽谷密布、河流縱橫、交通閉塞,自然災害頻發,基礎設施建設薄弱,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人口較多,屬于重度連片貧困區,經濟發展遲緩滯后。這里歷史上民族成分復雜,且大多屬于少數民族中的“直過民族”;現實中,各民族大多跨境而居,邊民的文化教育程度較低,思想認識比較傳統。這些跨界民族解放前多保持著刀耕火種、漁獵采集等原始生產生活方式,經過多年的發展依然閉塞落后,生產力水平低,依靠傳統農業增收難度較大。因此,為謀求更好的生存環境而遷離邊境村寨自然成了不少邊民的生計策略。
第二,內地城鎮具有務工增收的機會是驅動邊民外流的主要拉力。中緬邊境地區村寨,由于依靠傳統農業難以增收,自20世紀90年代,邊民為了改善個人及家庭經濟情況,外出務工成為許多家庭經濟增收的主要方式之一。以中緬抵邊村寨云南騰沖膽扎村為例,這里屬于高寒山區,山地崎嶇,土地稀少。據一位村干部告訴筆者,這里水稻種植產量非常低,畝產僅200多斤,但由于每家種植面積較大,所以一年的收成大概能吃上八九個月,而且當時完全依靠人力種植非常辛苦,可以說一年四季沒有休息的時候。而現在大多數人都選擇出去打工,有些家庭夫妻兩人一起出去打工,四五年后用打工掙的錢就能蓋起一棟新房子了,而其他村民看見打工收入更好,也紛紛外出打工了。毫無疑問,務工經濟確實提升了邊民的生活水平,昔日傈僳族村寨里用茅草搭成的“叉叉房”已少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新蓋的樓房,還有家里新添置的太陽能、彩電、電冰箱、摩托車等,都足以說明這一點。在外出務工收益高于傳統農業收益的情況下,廣種薄收不能掙錢致富的邊民基于內地城鎮對勞動力的需求,由此加劇了邊境村寨人口的外流。
第三,由地緣、族緣形成的跨國社會網絡為邊民跨境外流創造了條件。與中國接壤的緬甸北部地區與中國有著特殊的歷史淵源,由于地理位置毗鄰,境內外跨境民族同根同源,具有相同的風俗習慣、語言文字、宗教信仰,長期以來存在著大量的跨境人流、物流、信息流溝通,彼此形成了復雜的跨國社會網絡。由于中緬邊境兩側資源占有、發展程度、就業機會的不平衡,深受由地緣、族緣形成的跨國社會網絡的影響,因此邊境兩側的雙方邊民跨境流動頻繁。其中最為常見的跨境婚姻、邊貿往來、節慶往來,以及農忙時節的互幫互助,都是邊民跨境外流的主要類型。筆者在臨滄市耿馬傣族佤族自治縣孟定鎮的山頭寨調研時發現,該村有村民2389人,其中娶緬甸姑娘的有203人。盡管因婚姻跨境流動以緬甸籍女性嫁入為主,但因此形成的跨國社會網絡為我國邊民跨境外流提供了極大便利。據《云南年鑒》反映,僅2015年盈江口岸出入境人員1654159人次,出境人員為827074人次,入境人員為827085人次;騰沖猴橋口岸出入境人員813138人次,出境人員為405664人次,入境人員為407474人次[12]。由此可見,邊民跨境雙向流動的頻度和強度都比較大。
客觀上來說,邊境村寨邊民外流有助于增加邊民經濟收入,改善家庭生活條件,但其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不容忽視。除了農村人口外流引起的土地拋荒、留守兒童、老人贍養、精英流失等普遍存在的共性問題之外,中緬邊境地區村寨邊民流失造成的特殊影響主要有五個方面。
負有守土固疆職責的邊民是充實邊境和守土衛疆的重要力量,而邊民流失最直接的影響就是邊境虛空、守土乏人,邊境安全受到威脅。有學者認為,邊境虛空化的本質,是邊境地區的人口基于生計策略而選擇的流動,是對“邊境”這一傳統生存生活空間的疏離或在認同上的偏移。因少數民族邊民“離邊居住”導致邊境虛空化,一定程度上給邊境地區的非法越境、販毒和走私等打開了方便之門,缺少了邊民對邊疆的堅守,邊境地區的非法活動變得更加隱秘,邊防和公安部門的應對難度劇增,由此給邊疆安全增添了諸多隱患。例如近些年的緬北動蕩中,僅2009年8月8日的果敢沖突事件涌入云南地區的緬甸難民大約有3.7萬人[13]。滯留邊境的龐大難民群體間雜出現違法活動,同時容易滋生如人口販賣、毒品走私、艾滋病擴散、社會治安、跨境賭博、宗教滲透和非法移民等諸多社會性問題,勢必影響到中國邊境地區的安全與穩定。
邊民向城鎮往返遷移加速了村寨現代化的進程,傳統封閉、半封閉的邊境村寨在強勢的現代化沖擊影響下寨門洞開。原生態的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由于邊民的外流而加速了與外界的接觸,隨著文化生成土壤和生存環境發生變化,邊境村寨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變遷不可避免,傳承難度越來越大。遭遇強勢的現代城市文化影響后,中緬邊境少數民族村寨邊民自覺或不自覺地進行文化抉擇與揚棄,向現代文明靠攏并逐步接受現代主流文化,排斥并脫離原生態的民族傳統文化。尤其是作為村寨智力資源的村寨文化精英的外流,實際上是村寨民族文化資源的流失,直接影響了邊境村寨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延續能力。因此,邊境村寨中少數民族傳統的節慶、風俗、飲食、手藝等失去了傳承主體和依托而面臨傳承困難。實際上,人口外流導致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衰落,學術界已多有關注。李梅花(2018年)、樸麗娜(2016年)、崔敏浩(2015年)的研究都說明人口流失導致朝鮮族傳統文化傳承、非遺傳承遭遇困境。另據李虎(2015年)的研究,鄉村人口外流導致了壯族農村農業祭祀儀式消亡和傳統節慶習俗沒落。筆者在怒江邊境M村寨調研時發現,由于傈僳族的生計轉型和受到現代文化的影響,其歷史悠久的弓弩文化正在經歷變遷成為一種物化記憶。村寨中的年輕人外出打工后,受到城市文化的沖擊和影響,逐漸喪失了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認同,視其為落后并拒絕學習和傳承。
伴隨著城鎮化與村寨人口的流失,邊境村寨共同體社會的傳統文化土壤在與現代主流文化交流互動中遭遇銷蝕,以依賴性、穩定性為特點的邊民傳統文化心理受到了社會發展和現代商品經濟潮流的沖擊。流動性很強的現代生活培育了邊民逐漸獨立自主的意識,邊民對村寨傳統共同體社會秩序的依賴逐漸消解,邊民不斷加強的個體意識和現代市場經濟觀念成為推動其離開村寨的根本動力。強大的現代市場經濟體系不僅推動邊民傳統單一型農業生計模式向以市場為導向的多元結構生計模式轉型,而且滲透并逐漸瓦解了村寨的傳統社會秩序。邊境村寨傳統制度化的互惠性經濟體系和傳統村寨政治體系逐漸被個人本位、經濟理性、競爭性交換、利益最大化的現代市場經濟施以最大的影響。筆者在臨滄W寨中訪談的老人說:“年輕人外出,比種地劃算,掙錢多,但人情味越來越淡了。寨子里也漸漸出現攀比,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是以前的平和,而是變得緊張了,吵架鬧矛盾的事多起來了。”此外,筆者在云南瀾滄縣拉祜族村寨松山林小組調研了解到,頭人制度過去將中緬邊境拉祜西社會緊緊維系在一起,頭人享有強有力的文化動員能力,主持并督導村寨的道德規范與民俗文化,維護村寨的秩序。但隨著村寨文化、政治精英的流失,致使村寨頭人制度受到削弱,村寨傳統社會組織難以運轉,原有的村寨基本秩序難以內生。
由于邊疆、山區、多民族、多宗教的特點和特殊的地理區位,中緬邊境村寨某種程度上成為境外敵對勢力進行宗教滲透的重點區域。特別是針對我國的宗教自由政策,以及中緬邊境地區有些村寨有寺無僧、宗教設施欠缺的問題,境外反華勢力借機進行宗教滲透。而且,境外勢力對邊境地區的宗教滲透手段不斷變化,加大對意識形態方面的影響有增無減。中緬邊境境外宗教活動比較活躍,境外宗教活動場所設施更為完備,而我國境內宗教活動場所設備欠缺或陳舊,因此出現我國境內邊民被吸引外流參加境外宗教活動的情況,境外宗教勢力借機進行宗教滲透。例如臨滄市鎮康縣邊境一線的世居跨境民族分別信仰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等四大宗教,在邊民全民信教的態勢下,邊民跨境的宗教交往活動比較頻繁。而境外敵對勢力對外流邊民發放基督教《圣經》等老佤文書刊、佛教制品、傣族佛教書刊及音像等宗教宣傳品,開展做賧、送佛活動,甚至組織培訓學習,借機進行宗教滲透。
基于族緣、地緣以及相同的風俗習慣、語言文字、宗教信仰,中緬邊境跨界民族長期以來形成了跨境交流互動的文化傳統,而全球化進程與中國改革開放進一步加劇了邊民跨境流動。由于與中國接壤的緬甸境內開辦賭場、種植罌粟、生產毒品,存在一定的毒源,我國邊民跨境外流過程中出現的伴生性的跨境婚姻、跨國拐賣、販運毒品、艾滋病蔓延等社會問題不容忽視,這種或隱或顯、相互交織的社會問題,增加了邊民社會治理的成本和難度。首先,與邊民跨境外流相關的跨境婚姻帶來的社會問題和管理問題交織復雜,除了相關的子女教育、國籍身份,婚姻合法性等問題之外,最為關鍵的是跨境婚姻家庭帶來的艾滋病和毒品問題成為危害嚴重的社會問題。此外,在瀾滄江-湄公河流域影響惡劣的跨國拐賣婦女兒童犯罪活動是國際重大問題。據資料介紹,云南省在2005年至2009年底共破獲跨國拐賣婦女案件537 起,抓獲犯罪嫌疑人2626名,摧毀犯罪團伙121個,解救被拐婦女835人[14]。另外,由于跨境外流的便利,受到利益驅使且熟悉邊境地形的邊民容易被毒梟利用而從事邊境販運毒品,這一度成為中緬邊境的“頑疾”。近年來毒販跨國販運毒品的手段越來越狡猾,偽裝隱蔽的程度越來越高,利用邊境少數民族攜帶販運毒品的案件不斷增多。毒品與貧窮、文化素質低、衛生醫療條件差等諸多因素的交織,往往又給艾滋病傳播提供了土壤。由于毒品、艾滋病的嚴重危害,病毒感染人數不斷上升,一些邊境村寨中的青年勞動力因感染艾滋病而死去,導致家庭絕戶、村寨萎縮。據筆者在中緬邊境E村實地走訪調查發現,該村青壯年因毒品、艾滋病的戕害或已死去、或在服刑、戒毒的人員眾多,其家中有學齡兒童只能依靠年邁的爺爺奶奶照顧。而村寨一所130人的村級小學有一半多都是孤兒,問題的嚴重性由此可見一斑。
2017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加大邊民支持力度促進守邊固邊的指導意見》,彰顯了國家促進邊民安心守邊的意圖。2017 年10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給西藏隆子縣玉麥鄉守土固邊的牧民卓嘎、央宗姐妹回信,極大地肯定了她們“家是玉麥,國是中國,放牧守邊是職責”的守土固邊意識,并鼓勵她們“繼續傳承愛國守邊的精神,帶動更多牧民群眾像格桑花一樣扎根在雪域邊陲,做神圣國土的守護者、幸福家園的建設者”[15],由此引發社會輿論關注。可以說,這是國家領導層對邊民守土固邊職責意識的再次確認和強調。邊境村寨以及邊民所發揮的國防安全作用已成為學界及社會的共識,但邊民群體的守土固邊職責意識存在程度不等的淡漠與疏離,這既需要邊境地區政府的管理和組織動員,更需要政府將其視為一種內在意識進行培育和形塑,使其成為邊民自愿、自發和自覺的守土固邊行為的源動力。筆者認為,守土固邊的職責意識應該是邊民意識最重要的內容,也是民族國家時代邊民群體區別于一般國民的特殊國民意識,對此加以形塑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邊境村寨邊民守土固邊職責意識的形塑,應當從與邊民息息相關的領土、邊境、國界等概念入手,通過加強國防教育、動員邊民參與邊境管理、開展協同巡邊守邊等方式凸顯邊民主體地位并調動邊民積極性,培養并強化邊民維護國家主權領土安全的國民意識、邊民特殊的邊境在場意識和國界區隔意識,以及在此基礎上自覺形成守土固邊的職責意識。
為了遏制邊民外流和引導邊民適度回流,要充分考慮邊民追求經濟理性的特點,使邊民享有與守土固邊職責相對等的權益。一是邊境地區要加強建設與群眾期待有差距的交通、教育、醫療和通訊等基礎設施,改善邊民生產生活條件。盡管國家層面已給予邊疆地區極大關注,先后實施了“富民興邊”“脫貧攻堅”“精準扶貧”“精準脫貧”等一系列扶持少數民族的特殊政策和措施,邊境村寨邊民切實獲益良多。但不容回避的問題是,相比較而言邊境村寨發展短板仍然突出,邊民的生活條件依然艱苦。因此加強基礎設施建設、補齊邊境村寨發展短板是增進邊民福祉的首要任務。二是對邊境村寨的邊民實施全方位的優惠政策,完善社會保障制度以提高邊民的幸福指數,提高邊民的社會福利和保障水平,讓邊民能安心抵邊居住生產,履行守土固邊職責。三是借助邊境區位優勢,發展邊境貿易,緩解邊民外流趨勢,促進邊民立足鄉土就業創業,提高經濟收入,增進邊民福祉。四是將產業興旺作為邊境村寨振興核心支點,是留住邊民抵邊居住生產的基礎,也是關鍵。中緬邊境民族村寨多屬貧困山區,發展工業的基礎條件有限,而發展農林產業和旅游產業的潛力巨大,因此依托其具有的自然民族文化資源,可以大力發展特色農業、林業、旅游業、民族醫藥等特色產業,走出一條特色優勢產業的振興發展之路。
應致力于提升邊民綜合素質和技能水平的基礎教育、職業教育和就業技能培訓,并充分考慮邊境區位特點以突出特殊性。邊境少數民族村寨邊民綜合素質內涵不僅包括文化程度、農技水平和職業技能,更要突出邊民的現代市場經濟意識、綠色環保意識、安全衛生意識和可持續發展意識,以及應對邊境場域伴生性的各種潛在風險、挑戰的能力。長期以來,中緬邊境封閉或半封閉的歷史積淀,使邊民普遍形成了封閉保守的傳統價值觀念形態而普遍缺乏商品經濟意識。由于文化教育落后,邊民衛生知識水平和自我保健意識較低,對于艾滋病、登革熱、瘧疾等跨境傳染病的防治和自我保護意識及其能力較為欠缺,邊民對跨境走私、毒源和宗教滲透潛在的風險缺乏充分認識,有效抵御這些潛在風險的能力偏低。為了應對諸如此類的問題,政府要有效發掘民族原生態文化中的教育資源,運用培訓、宣傳等手段增強邊民的自我發展能力,提高邊民的思想、道德和政治方面的認知水平和應對邊境復雜情況和潛在風險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