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默
每次從南蘇丹回國,站在超市琳瑯滿目的貨架前,“無國界醫生”志愿者周吉芳都會忍不住發出感慨,“原來這里有這么多我不需要的東西!”
“無國界醫生”是世界上最大的、獲得過諾貝爾和平獎的獨立醫療救援組織,每年有超過2000位的救援人員在世界60多個國家展開志愿服務。
加入“無國界醫生”的救援人員,除了具備人道精神,還需要至少2年的專業工作經驗,通曉英語或法語。每次參與救援任務,他們需要暫別家庭一段時間。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參加了“無國界醫生”的救援項目,來自浙江寧波的80后醫生周吉芳就是其中一個。
“無國界醫生”在南蘇丹的救援工作始于1983年,已持續了30多年。周吉芳參與的是一個緊急項目。2011年 7月南蘇丹獨立后,成為世界上最年輕的國家,但僅一年后,就爆發了暴力沖突。在戰火中,超過50萬的難民從北蘇丹各處長途跋涉,來到南蘇丹與埃塞俄比亞邊境的尼羅河州,聚集在四個條件惡劣的難民營中,其中之一的多羅難民營就有16萬登記難民。最初的一個月,周吉芳是“無國界醫生”派駐在多羅醫院的唯一一位醫生。“在那里我看見太多貧窮和疾病,并和它們相處著。”周吉芳說。
周吉芳參加“無國界醫生”,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幫助有需要的人。此前他在上海一家醫療機構就職,一段時間后,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從小母親教育我用善行幫助別人,成為醫生后卻發現行醫環境多有局限。”
隨后他辭職前往法國的一所醫院,擔任住院實習醫生。那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純粹醫療在現實中是否存在?“簡單來說,維持一個晚期腫瘤病人的生命,其一個月的花費可以為數千名兒童提供疫苗接種,或是挽救數百名重度營養不良的孩子。作為一個醫生,我更愿意有限的醫療資源投入最需要的人群,特別是那些被邊緣化的、容易被忽視的人群。”這是周吉芳選擇成為一名“無國界醫生”志愿者的初衷。
周吉芳在多羅接觸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把豆子塞到鼻子里的男孩。周吉芳用最小號的血管鉗為男孩夾出豆子的時候,一個從樹上摔下來的孩子也被送到了診所。“他的手臂骨折,我看是閉合性骨折,沒有血管和神經損傷的跡象,就給病人打上了石膏。”這讓周吉芳忍不住懷疑,做這些真的是一個內科醫生的職責嗎?自己在這里真的發揮了價值嗎?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周吉芳有了新的認識。在多羅難民營,最大的健康問題是感染。因為衛生條件極差,一個很小的皮膚傷口都有可能發展成為巨大的軟組織膿腫。僅僅兩個星期,周吉芳從事的膿腫切開手術就超過了他之前醫生生涯所做的總和。周吉芳意識到,在這里,重要的是做對病人最有益的事,而非做他覺得最有意義與價值的事。
南蘇丹的雨季毫無征兆地來臨。雨水淹沒了大半個難民營,滋生出大量蚊蟲,瘧疾和呼吸道感染病例激增,只有40多張床位的醫院早已不堪重負。鐵制床和床墊早已用盡,后勤人員除了向朱巴等地的醫院要求緊急支援外,也在當地的市場上尋找可用的木床,醫院簡易板房旁搭起了巨大的帳篷,用作病人的觀察室。
最難熬的一段時間過去后,7名無國界醫生來到多羅,每一名醫生平均需要為2萬多人負責。除了在診所盡快治療穩定患者病情,醫生還需要判斷,是否安排直升機將重癥患者運至南蘇丹首都朱巴,進入當地的教學醫院。周吉芳是項目的直接負責人,醫療資源有限,每個決定都關乎著生命。這種時候醫生本來的專業就變得毫無意義。除了做內科醫生,周吉芳還成為了外科醫生、婦科醫生、新生兒病學醫生、骨科醫生和兒科醫生。
在雨季結束前,周吉芳遇到了令他難忘的一次治療。一個女孩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深度昏迷。因為語言不通,醫療人員并沒能從陪護者那里詢問出女孩昏迷的原因。周吉芳對病人進行了神經系統的檢查:排除了頭部外傷和腦膜炎后,又在最快的時間內完成了瘧疾的快速檢驗,強陽性的檢測結果在預料之中。
12個小時過去了,幾次高燒,周吉芳使用撲熱息痛為患者降溫,但患者依然神智不清。第二天早上,女孩接受了第二針青蒿素甲醚肌注。即使在打針時,女孩也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這不是一個好的跡象,說明她的神經系統并沒有正常工作。腦型瘧疾最可怕的一點就是病人長時間陷入昏迷,無法正常進食飲水,從而引起各種并發癥。
雖然不間斷地給病人補充著添加了高濃度葡萄糖的生理鹽水,還用清潔的濕紗布蓋在女孩的眼睛上,但到第二天下午,仍然沒有改善跡象,周吉芳甚至開始懷疑之前的診斷。自我懷疑過后,周吉芳又堅持了自己的判斷,當晚給病人添加了小劑量的糖皮質激素,還加上了抗生素以防感染。
60多個小時后,奇跡終于發生了。第三天,周吉芳在巡視病房時發現,女孩正在眨動她長長的睫毛。“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她醒來時的樣子,童話中睡美人從沉睡中蘇醒,可能就是這個樣子。”
周吉芳并不覺得自己是“白衣天使”,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工作描述成在海邊拾起擱淺的小魚,再重新將它們拋回海里。“雖然力量有限,但是我們以最大的努力改變著當地的醫療環境,因為每一條回到海里的小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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