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石若軒(1996-),女,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天涯邊的歌女,她的旗袍和歌聲注定是無法割裂的。
女子因愛而性,男子卻是因性而愛的,無論他的學(xué)識地位如何,無論他是怎樣的社會角色,這些外在的裝飾都無法忽視男子是一種簡單粗暴的視覺性動物。作為一名女作家,張愛玲是追求天性解放的,所以她并不否認(rèn)性是愛情的一種無法忽略的支撐點。
這是如此悲壯的女特工之死,王佳芝刺殺行動失敗,易先生還是毫不留情的送她去了天堂,在黑暗諜海里掙扎的易先生從來沒有愛情般的悲憫之心,壓抑已久的情感在情欲得到釋放的時候都像是一場戰(zhàn)爭。他和她糾纏在一起,靈魂與肉體達到完美結(jié)合的那一刻,表情卻是極度痛苦的,眼神飄忽不定,在尋找可以暗殺他的工具,眼前的這個女人到底對他而言是一種怎樣的角色。
本是驚世駭俗的女革命烈士,怎么就淪陷在了漢奸的溫柔鄉(xiāng)里。原來美人計不會像歷史上演繹得那般唯美悲情,可能只是一次熱血涌上心頭的沖動選擇,就當(dāng)是為了家國大業(yè)犧牲一次自己的身體又如何,反正自己也是沒有避風(fēng)港的。這次欲仙欲死的飲血男女之間的狂歡,就當(dāng)是自己綻放的最后一刻。
你是誰并不重要,你來了就好。
世人不能原諒?fù)跫阎ケ撑迅锩c信仰毫無保留地愛上了漢奸易默成,在戀愛中,女人的智商果然降低為零,即使王佳芝是一個受過所謂專業(yè)訓(xùn)練的女特工。在影片中,王佳芝完全可以用床邊的手槍結(jié)束刺殺的任務(wù),畢竟此時的易默成已經(jīng)幾乎松懈了,但是她沒有,她用枕頭遮住易先生略有懷疑的雙眼,與其說是掩飾,不如說是逃避。王佳芝逃避自己內(nèi)心的感情,她的表情由痛苦轉(zhuǎn)變成了壓抑,她糾結(jié)于革命信仰與自己的內(nèi)心。
王佳芝為什么選擇放走易先生?并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失望,徹徹底底的失望。比起易先生的所作所為,佳芝的原生家庭以及上司同學(xué)的傷害才是將她推向深淵的元兇首惡。在影片中,佳芝的母親并沒有過多提及,而是交代了父親拋棄女兒前往英國再婚的事情,佳芝給父親寄信的過程,更是壓抑住自己不敢爆發(fā)的親情與父親撇清責(zé)任。她不敢撕碎了脆弱的面具給眾人看,只能在漆黑的影院里留下祭奠親情的眼淚,佳芝被家庭拋棄了。
再把目光聚焦到打著革命信仰旗號的上級吳先生,吳先生出場的場所以及穿著語氣,便可以充分顯示出不可一世的官腔,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慕o七人暗殺小組下達任務(wù),并一直在用自己家破人亡的悲慘經(jīng)歷訓(xùn)斥學(xué)生暗殺小組的心智不成熟。這其實是一種“革命道德綁架”,在他的眼中,既然自己付出了所有,別人就有天然的義務(wù)同樣萬劫不復(fù),這些學(xué)生并不是熱血的革命青年,而是他手中的工具。更讓人性無法接受的是他銷毀了佳芝寄給父親的絕筆信,他堵死了佳芝的所有活路,這個“以愛之名”被迫卷進刺殺任務(wù)的缺乏心機的天真少女真的已經(jīng)被逼到懸崖上,再無退路。
張愛玲在塑造人性丑惡的一面的時候,從來都是所向披靡,所以暗戀鄺裕民,嫉恨王佳芝的賴秀金出現(xiàn)了。佳芝本可以遠(yuǎn)離暗殺任務(wù)自己偷偷暗戀著鄺裕民,但是賴秀金的妒火不允許佳芝置身事外,她“以愛之名”將佳芝拉入了“熱血革命小分隊”。純真的少女愛情是不計后果的,為了拉近與自己暗戀對象的關(guān)系,加之自身確有的愛國情懷,佳芝選擇相信自己的同學(xué),選擇相信鄺裕民。
在這場女人和男人的情欲交鋒中,悲劇的種子恰恰是一個女人埋下的,沒有錯,這個女人就是賴秀金,這個在影片中沒有多大存在感的角色。賴秀金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是暗殺小組中的靈魂人物,她暗戀喜歡王佳芝的鄺裕民,本就靠著發(fā)國難財生存的她當(dāng)然以自私為最高生活標(biāo)準(zhǔn),加之對王佳芝的情感妒火,所以她毫不猶豫的設(shè)計了一場奪走王佳芝貞潔的陰謀,最讓賴秀金驕傲的事情是她可以扛起為民救國的道德大旗,使得并不光彩甚至卑劣的手段進行得光明磊落。
前期的王佳芝可以算作一個不折不扣的傻女人,糊里糊涂地被猥瑣的梁潤生奪走了第一次,在荒唐的暑假還沒來得及結(jié)束時,佳芝接到了易先生已經(jīng)離開的電話,她忍不住流下了悔恨絕望的淚水,而這個時候的“熱血小分隊”成員呢?他們早就忘記了刺殺計劃,不約而同地與賴秀金站在了一個戰(zhàn)壕里,他們肆意嘲笑丟了圣潔的王佳芝,就連此前暗戀佳芝的鄺裕民與“麥先生”歐陽都開始流露出嫌惡佳芝的感覺。佳芝本就是一個為愛獻身的少女,真相是她沒有那么崇高的革命情懷,只可惜鄺裕民可以展臂一呼,卻不敢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試問一個不敢接納自己,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男人,還談什么復(fù)國抗日。
自我人格是一個活在世界上的人最崇高的價值體現(xiàn),一個真正有靈魂的人從來就不需要共同體。刀槍無眼的黑暗年代,國家集體,革命信仰離自己都太過遙遠(yuǎn),只有自己內(nèi)心的感情才是真實的,才是觸手可及的。佳芝可以背叛家國大義,可以棄革命信仰于不顧,色易守,情難防,本是假戲真做的撩撥,卻難以抗拒這個漢奸真的鉆到了自己的心里,而且越鉆越深。
她不想結(jié)束易默成的生命,也不敢結(jié)束他的生命,因為在這地獄一般的生活中,佳芝不知道易先生離開以后,還有誰可以讓她活,只有和易先生在一起的時候,佳芝才覺得自己是有生命的。易默成就像一條毒蛇,緊緊地纏繞在了佳芝的脖子上,越纏越緊,若是佳芝斬殺了這條毒蛇,她甚至不知道該和誰去邀功,她心里十分清楚,吳先生是不會兌現(xiàn)刺殺成功的承諾,而年少的初戀鄺裕民則是一如既往地懦弱。鄺裕民可以把頭低到地面上都無法面對自己的想要,三年前和佳芝分享第一次的人本來可以是他,但他選擇作為團隊領(lǐng)導(dǎo)者的榮耀,也不愿意讓隊員覺得自己見色起意。面對感情他不敢直視內(nèi)心,他愿意忍受自己喜歡的人和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同床的屈辱,他還是擁有革命報國的熱情,只是這種所謂的大義凜然用錯了地方,作為一個男人,他把希望和為兄長復(fù)仇的愿望都壓在了女人身上。這樣的熱血青年被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和一群各懷鬼胎的隊友一次次設(shè)計利用,當(dāng)家國大義在他們的口中屢次提起的時候,簡直諷刺至極。
影片中一共展示了五場床戲,前兩場床戲的主角是王佳芝與梁潤生,至于佳芝為什么選擇梁潤生作為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原因很簡單,根據(jù)賴秀金的理由便是四個男生中只有梁潤生有過性經(jīng)驗。而所謂的經(jīng)驗竟然是嫖妓,賴秀金安排一個熱衷嫖妓的無用男直接把王佳芝丟進了深淵,梁潤生把自己與風(fēng)塵女子亂來的云雨笨拙的給了自己的同學(xué)。在同學(xué)的眼中,梁潤生是骯臟的,因為一個整日與妓女廝混的男人能有多么高尚?諷刺的是,就是這個猥瑣的男人得到了佳芝的第一次,賴秀金的陰謀徹底勝利,女人對付起女人來,果真無比惡毒。
第二場與梁潤生的床戲是為了與易先生的故事做鋪墊,從第一次“戰(zhàn)爭”后的嘴角上揚,到第二次表情麻木,身體卻很誠實的反應(yīng),第三次的瘋狂釋放。實際上,三場床戲正是反映了佳芝內(nèi)心的不斷變化,從糊里糊涂到破罐子破摔,再到云山霧罩的愛意,盡管只是誤會,盡管這種成長太過痛苦,但王佳芝還是完成了蛻變。
與其說是“色戒”不如說是誤會。王佳芝誤會鄺裕民深愛自己,所以加入了暗殺小組,因為賴秀金的從中作梗,鄺裕民誤會王佳芝自愿選擇了梁潤生;接著就是易默成誤會王佳芝愛上自己,然后自己也分不清情里情外,在諜海中掙扎的老謀深算險些被王佳芝推進了地獄里;最后是王佳芝誤會易先生已經(jīng)愛上了自己,然后甘愿付出生命的代價去選擇自己的內(nèi)心。所有的誤會都抵不過一個最諷刺的誤會,影片中那些高呼救國救民的人恰恰是最虛偽的小人,每個所謂的“革命者”都是利己主義,含有巨大的私心,對于他們而言,佳芝和鄺裕民只是兩個提線木偶。
這場愛情的確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獄,但在這個地獄里,佳芝知道自己生命的目的,比起遙不可及的虛無理想,她還是選擇忠于自己的內(nèi)心。佳芝的死亡是最美麗的死亡,革命太遠(yuǎn),我只想愛,女人就是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