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三月三

王勇英

三月三到了，那坡有個歌圩場。

小十全家準備去那坡的歌圩場過一個盛大的節日——三月三。

“三月三是什么節？”小十第一次聽說三月三，很好奇。

“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聚到那片坡地上過節。”爸爸說，“大家唱山歌、跳民族舞、吹蘆笙、敲銅鼓、吹牛角、拋繡球……場面壯觀、熱鬧。”

“還有各種美食，五彩糯米飯、彩色的雞蛋、黑糯米粽、油茶……”媽媽給他描述各種美食。

“都是你們大人玩的呀。”小十對這個三月三節提不起興致，“你們去吧，我自己在家。”

“一起去看看，可熱鬧了。”爸爸說。

“那里的小孩子可多了，十里八村的人都是全村出動。”媽媽說，“不同民族的小孩子穿著他們本民族的服裝，可好看了。”

“光好看有什么用呀，我可會看書、會滑冰、會拼裝復雜的樂高，我還會用電腦畫圖呢！”小十聽到媽媽夸別人家的孩子，心里有一點點吃醋。

“他們有沒有本事，我不太知道。不過我聽說，有些小孩子養狐貍，他們往山上走，身后跟著的不是狗，而是狐貍；有些小孩子養鳥，他們一吹哨子，鳥就會來找他們；還有些小孩子跟山里的猴子是朋友，他們站在山上叫一聲，猴子就會從山林里躍出來，和他們一起玩。”爸爸說，“說不定，你去趕三月三，會遇到山里的孩子和他神秘的朋友喲。”

小十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來了：“去！我們快出發吧！”

那坡離城市有些遠。

車子穿過城市。

車子穿過小鎮。

車子經過鄉村。

車子開進山野。

很多人也從遠方來那坡過三月三。

那坡的山很高。車子一輛緊跟著一輛，慢吞吞地繞著彎彎的山路爬升，又繞著彎彎的山路下行，然后穿過稍微平緩的山道，又繼續繞著山路爬升……

山上有許多木樓村莊，還有許多穿著花衣裳的女子，她們還戴著閃閃發光的銀飾。

“她們是住在山里的少數民族，有苗族、瑤族、侗族、壯族等。”爸爸告訴小十。

“真漂亮啊！”小十趴在車窗前看她們。

“她們像花兒一樣美。”媽媽也贊嘆。

山路上，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阿媽背著背簍走在路邊，身邊跟著兩個孩子，六七歲的男孩阿一和八九歲的女孩阿衣。

老阿媽穿著黑色的粗麻布衣，頭上黑色粗麻布頭巾包得像是一頂帽子。阿衣的著裝也和老阿媽的差不多，只不過在她的衣領、袖口和鞋面上多了些鮮亮的繡花，她還戴了銀鎖和銀項圈，腰帶上繞了一大束彩色的棉紗擺帶。男孩阿一的穿著幾乎和很多成年男子的著裝一樣，黑色麻布衣，頭上包一個頭巾，腰上系一條黑色腰帶。不同的是，大人的腰上插一把長柄竹子煙桿，還有一個放小砍刀的腰簍和一把竹子蘆笙。

小十覺得他們可能走累了，于是叫爸爸媽媽邀請他們一起坐車。

爸爸把車停在他們前邊，腦袋探到窗口跟老阿媽三人打招呼。

“老人家，我們也是去過三月三的，上車吧，我們載你們。”爸爸跟老阿媽說。

老阿媽不太聽得懂普通話，阿一和阿衣能聽懂，聽完再用壯語向老阿媽轉述。

“謝謝你們，好心的人。”老阿媽不停地說。

爸爸媽媽幫他們把行李裝進后備箱，再扶著老阿媽先坐進車里。

老阿媽和她帶著的那兩個孩子第一次坐汽車，很激動，也很新鮮。

阿一說：“等一下，我叫飛哥來。”他噘噘嘴，對著天空吹響哨子。

不遠處傳來一聲悅耳而悠長的鳥鳴聲回應，接著，一只有著長長尾巴的彩色小鳥在山林中掠過。阿一伸出手，那只鳥便降落在他的指尖上。

原來飛哥是一只鳥！

小十看到這只漂亮的小鳥，一眼便喜歡上了。這是藍喉太陽鳥。它身上大部分都是紅色的羽毛，只有喉嚨處的羽毛是藍色的。它拍打著翅膀在陽光下飛行時，就像一朵盛開的花，修長的尾巴就像花柄。

在小十看來，阿一是一個擁有神奇力量的人，比自己還小，卻能懂得小鳥的語言。

阿一上車了，小鳥穩穩地站在他的肩膀上。它也是第一次坐車，好奇地轉動著腦袋東看西看，然后，“唰啦”一聲從車窗飛出去了。

“怎么辦？”小十很擔心。

“不怕，丟不了。”阿一淡定地說。

阿一又吹了一聲哨子，小鳥在天空中回應著他。

“它跟著我們飛呢。”阿一說。

“它聽到阿一的聲音，不論隔多遠，都能從山外飛來找到我們。”阿衣說。

阿一給小十講他和飛哥相遇的故事。去年，阿一在山里撿到一個被風吹下來的鳥窩，他把鳥窩送回樹上后，發現有一只小雛鳥受傷了，便把它帶回家。他找草藥幫它治好了斷腳，小鳥就在他家住了下來。后來，它會飛了，便飛回山林，但經常會飛回來跟阿一玩。

小十好羨慕，也很高興，原來爸爸說得沒錯，山里的孩子真有些“神秘朋友”。

路上車很多，慢吞吞開著的車子突然一輛輛停下來了。

爸爸下車去打聽消息，原來山里的路窄，本來就不好走，今天人多車多，更堵死了。

長長的車隊像一條奇怪的蟲子，累得趴在山路上直喘氣，再也不想動彈。

人們都從車里走出來，焦急地等待著。接著，又有些人從前頭傳來消息，估計兩三個小時內車子是動彈不得了。

老阿媽便帶著阿一和阿衣下車準備先走。

小十很想跟著他們一起走，但是誰也說不準道路什么時候才能通暢。媽媽說一家人就要在一起，不能丟下爸爸先去過三月三。

藍喉太陽鳥在他們頭頂上盤旋著。

“那我們就先去歌圩場啦！”阿一對小十揮揮手。

“再見。”小十戀戀不舍地揮手道。

阿一又對著天空吹了一聲口哨兒，藍喉太陽鳥在一聲鳴叫之后便像箭一般飛遠了。

“它走了。”小十提醒阿一。

阿一笑笑說：“我派它去給我的同伴們報個信。他們看到它，就知道我快要到歌圩場了。”

“哦。”小十既驚喜，又有些失落。

他們走遠了，藍喉太陽鳥也早已飛遠了……

小十看著空空的天空。

有些人站到高一些的坡地上，遠遠看到山那邊的歌圩場，人山人海。穿著黑色麻布衣，包著黑色頭巾，腰間系著一條繡花腰帶的男子們，一人扶著一把牛角號，排成一列，牛角號聲齊響。

牛角號聲響過，三月三歌會開始了。

幾隊黑衣男子抬著銅鼓列隊，一齊敲響。上百名男子吹著蘆笙在歌圩場地上踏著簡單而統一的舞步；身著花衣、戴著銀飾的阿媽和姑娘們載歌載舞，在樂聲中唱起山歌。

堵在這條路上的人，站在路邊或山坡之上，遠遠看著歌圩場，聽著那嘹亮的歌聲，十分羨慕，進而煩惱起來。

正在這時，一聲鳥鳴從山林間響起，由遠而近，小十抬頭循著鳴叫聲看去，一只像花一樣盛開的小鳥正在小十的頭上展翅飛翔——是那只藍喉太陽鳥。

爸爸媽媽也吃驚地看著這只小鳥，沒想到它還會飛回來找他們。

“那坡真是好地方呀，連小鳥都這么有人情味。”爸爸感嘆道。

“飛哥，阿一派你回來給我們報信嗎？”小十驚喜地跳起來問它，同時張望著看四周，“阿一是不是也回來了？”

媽媽說：“他們去歌圩場了，怎么會回來？”

“阿一說過的，他派飛哥先去報信，然后他就會到。”小十深信阿一的話。

爸爸媽媽笑了，他們不太相信這只藍喉太陽鳥會那么神奇，能執行阿一的指令。

“我派它先飛回來找你們的。”阿一的聲音從山道邊上傳來。

阿一笑吟吟地朝小十他們走來。

“飛哥真是回來報信的呀！”小十驚喜萬分。

“當然啦！”阿一說著小跑過來，“我回來陪你過三月三。”

小十很感動，但又有些不好意思，看看這里，再看看山那邊的歌圩場：“這里可一點兒都不熱鬧呀。”

“一樣熱鬧。”阿一說著，又吹了一聲口哨兒，藍喉太陽鳥回應了他一聲，箭一般飛走了。

阿一笑著說：“我讓它去告訴大家，你們還在這里。”

“呀！”小十笑了。

不一會兒，藍喉太陽鳥又飛回來了，還有三四只鳥和它一起飛來。

阿一故作神秘道：“快到了。”

小十看著那幾只鳥在頭頂上盤旋，覺得阿一好像在給他制造一些懸念。

就在這時，山路那邊走來一些身著盛裝的人，有人挑著擔子，有人背著背簍，有人吹著蘆笙，有人唱著山歌。

他們的出現讓堵在山路上的人感到奇怪，歌圩場在那邊，這些一路歡歌的人卻反道而行，朝他們這里走來。

“在這兒——”阿一沖他們招手。

小十看到阿衣和老阿媽也在那隊人里頭。

有幾個像阿一那么大的男孩飛快地朝他們奔來。

“我們來這里和你們一起過三月三。”阿一跟小十說。

“可是，歌圩場在那邊呀。”小十說。

“三月三不只是在山那邊的歌圩場。在我們那坡，在任何地方都能唱歌跳舞，過三月三。他們在山那邊唱歌，山那邊是三月三的歌圩場；我們在這里唱歌，這里也是三月三的歌圩場——我們的歌圩場。”阿一說。

老阿媽把背簍放下，掀開蓋布，從里面取出五彩糯米飯請大家吃。

“哇，彩色的飯！”小十第一次看到色彩這么漂亮的飯，數一數，有五種顏色。

阿衣告訴他：“這叫五彩糯米飯。”

小十先嘗一口紅色的糯米飯，軟軟的，真香；再嘗一口紫色的糯米飯，軟軟的，真香。他嚼著飯，心里美美的，就像吃到了彩虹。

老阿媽又拿出一大把用彩色棉線套好的紅雞蛋，一邊分發給大家，一邊唱著山歌，傳遞祝福。

阿一的爸爸媽媽也來了，還帶了許多壯族美食與大家分享。

在田野、梯田間挑著擔子去歌圩場過三月三的人們聽到老阿媽等人的歌聲，再看看被堵在山路上的車輛和人們，也紛紛聚攏過來，唱著山歌送給大家美食和代表吉祥的紅雞蛋。

山里的男子們吹響了蘆笙，姑娘們跳起了舞，彈起了天琴；也有更多山里的孩子帶了小鳥過來。

那條盤繞在高山間的山道，那條擠滿了車輛的車道，遠方來的客人和當地的居民就在那山道邊、山野間過起了三月三。人們歡聲笑語，唱歌跳舞，小鳥們在天空中盤旋、歡叫。

在山的那邊，三月三的歌圩場，人山人海，鼓樂響起，人們載歌載舞。

山的那邊是歌圩場，山的這邊也是歌圩場。

山的那邊在過三月三，山的這邊也在過三月三。像山泉水一樣清亮的山歌，這邊唱起那邊和，滿山遍野都蕩漾著歡喜。

盤繞在大山中的山道，看不見盡頭，把眾人的歡悅傳遞到更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