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妍,白 薇
(呂梁學院 中文系,山西 離石 033001)
《論語》是一部由孔子弟子及其再傳弟子記錄其宗師言行的著作,涉及的內(nèi)容方方面面,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可見其價值及對后世的影響力。“君子”無疑是全書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關鍵詞之一,甚至有學者認為《論語》一書旨在討論如何養(yǎng)成“君子人格”。據(jù)統(tǒng)計,《論語》中“君子”一詞一百零六見[1]74,而言及“君子”之時,也常常引“小人”與之對舉,據(jù)趙紀彬先生在《論語新探》中統(tǒng)計:“《論語》中,“小人”二十四見”[1]74。楊伯峻先生將《論語》中“小人”的二十四見,進一步具體化,在他的《論語譯注·論語詞典》“小人”條說:“小人”一詞在《論語》中出現(xiàn)二十四次,其中意為“無德之人”的有二十次,舉“小人比而不周”為例,解為“老百姓”之意者四次,以“小人之德草”為例[2]218。
《論語》中的“君子”和“小人”,常常對舉出現(xiàn),相應產(chǎn)生了若干經(jīng)典的哲學命題,比如,義利之辨、美惡之辨、徳行之辨等等。同時,在將“小人”置于與“君子”相對的道德評判中時,“小人”往往成了負面的總和。在與君子“立德修身”內(nèi)涵形成鮮明對比的時候,“小人”被視為“道德低下之人”。梁啟超先生說:“在中國古代社會,君子、小人為身份上的對待語。君子指貴族,含有“少主人”的意味;“小人”蓋謂人中之低微者。其后意義全變,兩語區(qū)別,不以階級的身份為標準,而以道德的品格為標準。”[3]57以楊伯峻先生為代表的一批學者也持此種觀點,認為君子指“有道德的人”或“在高位的人”,小人指“無德之人”和“老百姓”[2] 241,218。早在《論語》成書之前,“君子”和“小人”兩詞已有出現(xiàn),二者對舉時,其意思多表政治地位的差別,比如:《詩經(jīng)·小雅·采薇》:“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4]346《詩·小雅·節(jié)南山》:“弗問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無小人殆”[4]417。《詩經(jīng)·古風之什·大東》:“君子所履,小人所視。”[4] 477孔穎達《詩經(jīng)正義》曰:“此言君子、小人,在位與民庶相對。君子則引其道,小人則供其役。”[5] 142這種政治地位的差別既是階級社會的必然結果,同時也伴隨著不同的社會分工而產(chǎn)生。《尚書·旅獒》云:“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6]161所謂“君子盡心,小人盡力”這便是古往今來的一種明確的社會分工。《尚書·無逸》:“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7]193。《左傳·襄公九年》:“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制也。”[8]550此兩處“君子”“小人”著眼于明確的社會分工帶來的社會地位差別,并沒有道德意義上的評判意味。孟子對這類“小人”有過精辟的總結:“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義也。”[9]111以上“君子”“小人”相對,只是對社會現(xiàn)象的客觀描述,具體來說,是從社會地位的角度對二者加以區(qū)分。
《論語·雍也》:“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勿為小人儒!”[10]66此處“君子”和“小人”的內(nèi)涵并非從政治地位區(qū)分,而是作為“儒”的定語,筆者認為“君子儒”與“小人儒”的區(qū)別是通儒與專儒的區(qū)別:所謂“小人儒”,即從事“小道”之專儒。“從事小道之人”有存在的必要性及合理性,是社會分工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不同于普通百姓,也不一定品德低下,顯著的特點是有一技之長,但又不能諳熟大道,所以和能與大道相通的“君子儒”形成鮮明的對比,因而為君子所不屑。這種說法可以參看朱熹先生注釋《論語·子張》的相關解釋,朱熹注釋《論語·子張》中:“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10]225一句話時說:“小道不是異端,小道也是道路,只是小。如農(nóng)圃、醫(yī)卜、百工之類,確有道理在。只一向上面求道理,便不通了。若異端,則是邪道,雖至近,亦是行不得。”[11]1200楊伯峻先生在解釋本章時,所持觀點與之相類似:“小道就是小技藝,一定有可取的地方;恐怕它妨礙遠大事業(yè),所以君子不從事于它。”[10]225
對于“從事小道”的專儒,孔子并不推崇。《論語·子路》:“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nóng)。’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10]151“小人” 在此處應指從事“小道”的普通人。朱熹注為“細民”,即孟子所謂“小人之事者也”,就社會分工而言,即指僅有一技之長的人。這一群體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著一定的作用,但因其自身的原因,終究無法成為社會的中流砥柱,就其個人而言,因為其自身的局限性,終其一生也無法實現(xiàn)人應有的價值。如此說來,“小人”并非是從道德標準上加以評判的結果,而是對其存在形態(tài)的客觀描述,“小人”之所以成為“小人”,沒有進入“君子”的行列,原因在于其社會化過程中缺少必要學習,限制了其作為人的內(nèi)在潛力的發(fā)展。
在《論語》中,“君子”既是孔子本人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同時也是他培養(yǎng)人才的重要目標。《論語·述而》:“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10]86《論語·憲問》:“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10]175孔子謙稱自己正在努力做一個君子,但是還沒有做到。孔子對“君子”從多角度多側面加以闡釋,比如,人格方面:君子應具有仁、義、禮、知、信、溫、良、恭、儉、讓等人格特點;品行之面:“安貧樂道”“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無終食之間違仁”等等;發(fā)揮的社會功用方面:“君子不器”。筆者認為此句雖未直接與“小人”對舉,但與“小人”的內(nèi)涵關系尤為密切。“器”在古籍中含義大致有二:一是指具體的器物,二是指器物的功用。所謂“不器”則指不作器物,或者說不局限于某種器物的具體功用。《周易·系辭上》云:“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12]375在上古時代的思想體系中,“道”與“器”是常常相對并舉的兩個基本概念,“器”是具體的有形的物,“道”是抽象的無形的理。在孔子的教育思想中,君子應該是博學多能的通才,對內(nèi)能處理各種政務,對外又能應對外交,能夠擔負起治國安邦平天下的重任。在《論語·為政》篇,孔子將“君子不器”作為獨立的一章提出,因為沒有上下文及話語背景,所以爭議頗多。最先對其語義進行闡發(fā)的文獻始于包咸:“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無所不施。”[10] 56朱熹在《論語集注》中解釋:““器者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材一藝而已。”[13] 57意在表明君子不應像器皿一樣,只有一種單一的功能,具體的用途。后代學者雖對“君子不器”也多有思考闡發(fā),大抵皆以此為本。“君子不器”就是說君子應注重思維開闊、情感豐富,最重要的是具有鮮明的人格特征,成為獨立思考的個體,最終達到與“大道”相通。
再次結合《論語·雍也》篇:“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勿為小人儒’”。這里的“小人儒”,實則指的就是“器”,錢穆先生有過類似說法:“儒為術士,即通習六藝之事。古人以禮、樂、射、御、書、數(shù)為六藝,通六藝,即得近身貴族,為之家宰小相,稱陪臣焉,孔子然,其弟子亦無不然。儒者乃當時社會一流品。”[14] 2-3所以,孔子才對子夏說:“女為君子儒,勿為小人儒”。孔子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被一才一藝所束縛,誠意正心,修己成德,超脫“小道”之局限,追求通達仁義之大道。想必子夏深諳夫子之義,《論語·子張》中:“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10]226
那么,如何才能成為與“大道”相通的“不器”之君子,避免淪為從事“小道”的“小人”。李炳南先生所說頗有道理:“器是器具,一器一用,君子之學,不像器具那樣只限于一種功用,而是有大事時,即做大事,有小事時,即做小事。凡是有利于大眾之事,皆可為之。無論大小事,皆是盡心盡力而為。是以君子求學,不以一器自限,而須博學多聞。雖然博學多聞,尤不以器自許,而志于形器以上的道。有道便是君子儒。”[15] 37那么在孔子的教育體系中,君子具體學什么,怎么學,才能遠離器物之用呢?這就有必要談到孔子的教育理念、教育內(nèi)容及教育目標。
孔子是中國歷史上開創(chuàng)平民教育的第一人,他為學生開設“禮”“樂”“射”“御”“書”“數(shù)”等主要科目,也被稱為“六藝”。在孔子之前,由于學在官府,禮樂文化為高級貴族所壟斷,平民百姓沒有辦法接觸到禮樂文化。孔子生活的春秋時代,禮樂制度瓦解,雅樂體系遭到破壞,音樂所伴隨的“禮”失去了約束力,社會處于面臨重新洗牌的非常時期。孔子以此為契機,招收門徒,開啟了私人辦學的新時代。孔子的弟子中出身下層者不少,子路為卞之野人,仲弓父為賤人,季次為閭巷人,就連孔子的高足顏回也是過著“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的日子,足見孔子的眾多弟子出身之低,所以,孔子對他們的培養(yǎng)更加重視作為根基的禮樂文化,致力于將其培養(yǎng)成“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人才。孔子希望他的門徒要“游”于藝,“就是對技藝的高度把握,即在各項技藝當中自由自在,游刃有余,進而達到人技合一。這種自由自在的狀態(tài)能給人帶來身心的愉悅。”[16]這就是所謂的通才。孔子非常重視禮樂文化,同時也不忽視包括“射”“御”“書”“數(shù)”在內(nèi)的各項技能。孔子窮其一生致力于恢復周禮,所以對禮樂的重視不言而喻。只有掌握了禮樂,同時兼固到其他各項技能的學習,才可成為臻于“大道”的君子。而“小人”所學恰恰忽視了作為理論根基的“禮”“樂”文化,把主要精力放在對各項專門技藝的學習上,在孔子看來這無疑是舍本逐末,所以孔子認為樊遲是“小人”,孔子一再申明:“君子不器” ,而樊遲卻非要學稼圃,稼圃明顯是一項具體的類似于“器”的技能,因此他把樊遲劃在從事“小道”的普通人之列。
當然,專項技能有很多,比如孔子很擅長的“射”“御”“書”“數(shù)”,亦如《荀子·勸學》中出現(xiàn)的“巫醫(yī)”“樂師”“百工”等等。孔子自己也說:“吾少也賤,故能多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10]101孔子少時因為生活窮苦,所以學會了很多鄙賤的技藝,雖有可取之處,但是會妨礙遠大的事業(yè),因此“君子儒”是不做的,也就是說,孔子不希望他的學生成為專注于瑣事細行的“小人儒”。
《論語》中,出現(xiàn)了很多表示人格的概念,比如,圣人、大人、仁人、君子、賢人、中人、士、小人、野人等等,且在《論語·雍也》篇中:“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10]69可見,“中人”不指具體的職業(yè)或身份,而是社會分層中處在中間的一個寬泛的概念,經(jīng)典注釋多將“中人以上”和“中人以下”解釋為“中知以上”和“中知以下”。孔子的話語表述中,傳達出孔子日常話語中的這些人格概念其實可以構架起一個結構嚴密的人格譜系。他們以“中人”為分界點,一部分位于其上,一部分位于其下。那么,在這個結構嚴密的人格譜系中,“小人”置于何處?
從字面理解,“小人”應位于“中人”以下。筆者認為,在孔子的人格架構譜系中,與“小人”同樣位于“中人以下”的還有“野人”,但二者也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論語·先進》中“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10]124但它又不應等同于此句中“野人”的解釋。“野人”涵義,自清代劉寶楠《論語正義》將其釋義為“不在位者”,即“在野者”,得到了廣大學者的認同。劉寶楠先生說:“夫子以先進于禮樂為野人,野人者,凡民未有爵祿之稱也”[17]438。楊伯峻先生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生發(fā),在他的《論語譯注》中,將本句譯為:“先學習禮樂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過爵祿的一般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學習禮樂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我選用人才,我主張選用先學習禮樂的人”[10]124。當然,野人取此意,并非劉寶楠先生的創(chuàng)見,先秦典籍中,已然有之。《周禮訂義》卷二十八:“薛平仲曰:‘遂自虞衡之官,極而掌蜃之微,莫不有職君子,所以治野人者,悉矣而天子之圃,游始見諸此謂之囿游,信非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者比也。’”[18] 474孟子也有過類似的表述:“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yǎng)君子。”[9]105按照此種解釋,“野人”即指百姓,縱觀《論語》全文,“野人”這一名詞的出現(xiàn)僅此一處,說明這一群體并非夫子關注的重點,假若劉寶楠先生與楊伯峻先生的解釋成立,“野人”指未進入孔子教育體系的編外人員,最簡單直接的理解便是平民。孔子平日用詞謹嚴,“野人”“小人”同時出現(xiàn)在孔子的人格架構中,二者所指理應不同。如是說來,“小人”不應作百姓理解,作為“從事小道之人”解釋可能更恰當,在社會地位方面應比“野人”稍高一等。
假若“小人”指“從事小道之人”成立,那么,在孔子的人格譜系架構中,它的上位人格概念就應該是“士”。關于“士的含義,研究者多從訓詁的角度對其加以界定,在西周和春秋前期,士主要指下層貴族,《左傳·桓公二年》: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二宗,士有隸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8]46。《國語·晉語》: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19]371以上都可說明士居于大夫與庶人之間,屬于貴族,但只是貴族中最低一等。雖然地位較低,學在官府時期,他們也享有學習“六藝”的權利。《國語·周語》中有這樣的記載:“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20]9說明士享有接觸禮樂文化的權利。筆者認為在庶人(野人)之上,士人之下,還應有“小人”這一階層,即在孔子人格譜系中依次應為“野人”“小人”“士”。在《禮記·王制》中說:“凡執(zhí)技以事上者,祝、使、射、御、醫(yī)、卜及百工。凡執(zhí)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出鄉(xiāng)不與士齒;仕于家者,出鄉(xiāng)不與士齒。”[21]270說明祝、使、射、御等職業(yè)并不屬于“士”,階級社會以上職業(yè)與“士”分屬不同等級,而祝、使、射、御、醫(yī)、卜等人恰是本文所說的“小人”之列。“士”與“小人”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許慎《說文解字》謂:“士,事也。數(shù)始于一,終于十。從一,從十。孔子曰:‘推十合一為士。凡士之屬皆從士。’”[22]8段玉裁疏:“凡能事其事者,稱士”[23] 20有過“禮樂”學習經(jīng)歷的士在境界格局方面明顯會高于“小人”,當然,社會階級地位并非一成不變,尤其是在孔子生活的時代,士階層不再限于低級貴族,一部分士階層在這個大動蕩、大變革的時代原有貴族身份已經(jīng)淪為貧民,而原本有一技之長的小人階層躍居士的行列。原本在孔子的人格譜系中,各級之間,沒有絕對的界限,上位人格概念與下位人格概念可以相互轉(zhuǎn)化。比如《論語·子路》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使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xiāng)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10]157可見,這種“言必信,行必果”的“小人”雖非“士”中的最上等,但也可算作“士”。所以筆者認為學界關于士指擁有一技之長的人的說法并不合理,“士”本身并沒有一技之長,真正擁有一技之長的群體是“小人,”是這些“小人”加入了士的行列,成為“士”階層的重要組成部分,最終帶來的結果。
縱觀《論語》中“小人”出現(xiàn)的24處,將其作為“從事小道之人”解釋,均可解釋得通,但此種解釋,僅僅是將其視為一個基本的社會群體,并未真正觸及到其具體涵義。筆者認為,《論語》中24處“小人”涵義略有區(qū)別,是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去觀照“小人”這一群體所帶來的結果。由于該群體未經(jīng)過系統(tǒng)的禮樂學習,所以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為表現(xiàn)令人不滿意,尤其是在與“君子”對比之后,更多地暴露出自身存在的諸多局限性。
“小人”因所學有限,缺少理論修養(yǎng),因而只能作為具有某種功用的器物。《論語·憲問》:“君子上達,小人下達。”[10]173《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10]191《論語·陽貨》:“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10]205以上各處,說明“小人”不能成為通曉仁義的君子,只熟習于鄙賤之事。不能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但若用小事情對其考驗,也不致令人失望。雖然只具備“器物”之用,亦可通過學習“道”提升自己,只不過,提升之后,也不能成為君子,而只是聽從使喚罷了。所以,《論語·憲問》說:“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10]165
“小人”因沒機會識道、修道、體道、悟道,日常生活為人處事、待人接物也常常表現(xiàn)出諸多局限性。比如:無法做到胸懷寬廣、泰然自若,反而常常局促不安。《論語·述而》:“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10]87《論語·子路》:“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10]160時常因缺少大局觀念而表現(xiàn)出境界不高、格局不大,貪戀安逸、留戀鄉(xiāng)土。《論語·季氏》:“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10]199。《論語·里仁》“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10]41《論語·顏淵》:“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10]145遇事不能獨立解決,多要向外尋求幫助。《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10]187也常常處事盲目、無立場、求全責備。《論語·子路》:“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10]160《論語·顏淵》:“季康子問政于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10]145文過飾非的情況也時有出現(xiàn)。《論語·子張》:“小人之過也必文。”[10]226所以,夫子才發(fā)出“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10]214的慨嘆。
雖然“小人”的表現(xiàn)有諸多不盡如人意之處,但它不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貶義詞,它僅是對一個社會群體的高度概括,如同教師、學生、工人、農(nóng)民等等。“小人”指的就是“從事小道之人”,“小道”就是小的技藝,不登大雅之堂,亦不能與大道相通的技藝。該群體由于缺少必要的“禮樂”學習,所以在內(nèi)在修養(yǎng)與外在行為方面都常常令人失望,比如境界不高、格局不大,但絕非道德低下。在社會分工中,他們發(fā)揮著具體器物的功用,為君子所不屑,但他們也可通過學習,躋身于士的行列。至于他們諸多令人不滿意的表現(xiàn),比如見利忘義、見風使舵、表里不一等等,這恰恰是“從事小道之人”這一群體的固有特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