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加軍 陳 坤
(1.西華師范大學 組織部,四川·南充 637002;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2.西華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四川·南充 637002)
民族團結作為一種相互依存、友好互助的民族關系,是國家和人們期盼的理想的民族關系狀態。然而,它并非所有人的價值取向和追求。否則,我們很難解釋歷史上以及當代世界民族分離主義問題、殖民主義問題、種族主義問題、民族強制同化問題等會長期存在,也無法解釋各種民族沖突甚至民族戰爭的綿延不絕。
民之為族,是人類的一種群體形式,人類在漫長的歲月中,在大自然不同的環境中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交流方式的人們共同體,這就是民族。民族的靈魂是其文化,因此我們講民族多樣性總是和文化多樣性聯系在一起。正是這各具特色的不同民族與文化構成了五彩斑斕又沖突不斷的世界。種族主義的種族優劣理念導致了種族歧視、種族隔離、種族壓迫的橫行肆掠以致發展成駭人聽聞的種族屠殺、種族滅絕。二戰后,在人權理念的影響下,消除種族主義的國際人權規范和標準陸續頒布。制度層面上的種族主義收斂了,但是,以宣揚文化優劣之分的新種族主義又隱蔽地興起了。然而,不管怎樣,尊重多樣民族,尊重多樣文明已成國際組織、絕大多數國家和人們的共識。聯合國的《保護文化多樣性公約》《少數人權利宣言》《保護和促進文化表現形式多樣性公約》等成為國際層面尊重和保護多樣的共識和標準。從實踐層面看,西方各國在經歷了種族主義、同化主義后紛紛轉向了多元文化主義,盡管實踐中出現頗多問題,但是,尊重差異的理念已是大勢所趨,至少現在沒有一個國家、組織或個人敢輕易提倡和實行種族主義。這已成為西方國家的“政治正確”問題。
多樣性是世界共同的寶貴財富。早在18世紀啟蒙運動時期,德國文化民族主義之父赫爾德就提出了多元理論,他認為,多樣性是世界的一種基本特性,是上帝的特意安排,意味著每一種文化、每一種個性都具有不可比擬的價值[1]。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會2001年通過的《世界文化多樣性宣言》指出:“文化多樣性是交流、革新和創作的源泉,對人類來講就像生物多樣性對維持生物平衡那樣必不可少。從這個意義上講,文化多樣性是人類的共同遺產,應當從當代人和子孫后代的利益考慮予以承認和肯定”。2014年3月27日,習近平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發表的演講中指出:文明是多彩的,人類文明因多彩才有交流互鑒的價值。陽光有七種顏色,世界也是多彩的[2]。回望整個人類歷史,我們對大自然的認識和開發是空前的,上可入天,下可入海,尤其是工業化以來,人類更是書寫了創造物質文明方面的驕傲成就。然而,在對待人類自己以及文化資源方面則表現出相當的短淺性。上個世紀50年代,西方仍有很多國家在實行同化政策。這種在對待兩種資源方面的巨大差異性,一方面,反映了人類在利用物質文明上的自私無度和貪婪;另一方面,說明迄今為止我們對人類在文化方面的統一性和整體性還缺乏深刻的認識。這種反差不僅透視著人類物質和精神發展的不平衡,也預示著人類精神生活的萎縮性危機[3]。而兩種文明發展的不平衡性、精神生活的危機以及現代工業社會所制造的荒蕪與單調,都需要多樣性來遏阻。
多樣性是人類社會的生存之本和活力之源。在自然界,生物多樣性是生態平衡的前提和結果。同樣,多樣性對人類社會而言也是生存發展的基礎和結果。從歷史進化的角度來看,共存、交融、揚棄是生存原則。中國傳統文化中早就道出這一精髓:“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和”才能促進生機和活力,完全同一化則走向停滯和衰敗。漢民族是世界上最大的民族,這個巨大的共同體從古代發展到今天,并非只是繼承了先輩們優良的血統,而是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源源不斷吸納、交融其他民族的文化而成。同樣,中華民族的發展壯大,除了來自國內各民族的創造力,也要向世界其他民族學習。世界上應該不存在絕對純血統的民族,因為從生物學的角度看,不管起初它是多么的優良,到最后也必定會退化以致消亡。因此,各民族的共存、互融、互鑒是人類生存發展的基礎,是世界活力之源。
世界上這些多姿多彩的民族都依附在不同的國家范圍內。民族本是歷史文化共同體,在歷史長河中有著自己的發展過程,但自從國家這個政治共同體產生后,兩種共同體便密切地糾纏到一起,以致于離開國家視野就沒法正確地理解民族共同體的發展、演變與訴求,而同樣撇開民族這個角度也不能很好地認識國家的發展歷程。
從民族共同體的角度來看,作為人類社會的一種組織方式,國家無疑是最能凝聚民族力量,體現民族歸屬,追求民族利益和價值的政治形式。因此,追求建立自己民族的國家是民族共同體的一種內在愿望與沖動。它會隨著民族意識的覺醒、民族的發展壯大以及近代以來國家功能的逐步強大而日漸增強。馬克斯·韋伯就曾指出:“一個民族就是一個通常會傾向于產生一個它自己的國家的共同體。”[4]然而,事實上,民族共同體和國家共同體的覆蓋范圍很多時候是不一致的,它們有各自的發展進程和規律,在現實生活中是兩條有交集但很多時候并不會重合的發展軌跡。
不同的民族形成和發展差異很大。對具體民族而言,能否建立自己的國家受自身族體規模、發展程度以及分化、融合、同化、消亡等發展進程的影響。那些形成較早,發展程度較高,族體規模較大,擁有較高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民族則可能最先建立自己的國家,而形成較晚,發展程度較低,規模較小的民族則可能建國無望,因為在其具備建立國家條件之前,往往已被納入到某個國家共同體中了[5]。秦漢時期我國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就是以發展程度高、族體規模大的華夏族為主體建立的國家,同時也把南方百越系統和苗瑤系統的民族、西方部分氐羌系統的民族、北方部分阿爾泰系統的民族以及東北的部分少數民族納入其國家體系[6]。民族雖然是穩定的人們共同體,但是,從歷史長河來看,民族也在發展變化著,分化、同化、融合、消亡等發展歷程都影響著國家的建立和維持。
同樣,國家產生后也有自己的發展過程與規律。現代國家的構成不管是三要素說還是四要素說[7],領土和人口是其核心要素。國家要發展壯大,就要靠這些核心要素的擴大和增強,因此,國家天生就具有向外擴張的性質,而國家的對外擴張必然會超出民族的范圍,將其他民族納入進來。歷史上我國秦漢時期向“四夷”的擴張,橫跨亞非歐三大洲的阿拉伯帝國、古羅馬帝國、奧斯曼帝國的形成都是早期國家向外擴張的結果,最終形成了龐大分散的多民族帝國。而近代國家的擴張最典型地莫過于殖民主義在全球的肆掠。從15 世紀新航路的開辟引發早期的殖民擴張到20世紀初,連續幾個世紀的殖民擴張,使得國家與民族的覆蓋范圍越來越不一致。
國家的對外擴張被遏制,世界殖民體系的瓦解源于民族國家成為當今世界普遍的國家形態,成為國際社會的基本單位。這種國家形態首先誕生于中世紀的西歐。資產階級為了打破封建割據,以民族主義為旗幟,發動民眾建立起民族國家,實現了民族與國家的統一。從此,民族國家為新興的民族披上了國家的外衣,為民族利益建造了一個堅固的政治屋頂;另一方面,日益興盛起來的民族為國家的發展注入了不竭的動力,推動著國家走向強大[8]。最早的民族國家借助資本主義的發展,紛紛開啟向外擴張的殖民歷程。
西歐民族國家的建立和擴張產生了強烈的典型和示范作用,對于大批徘徊在民族國家體系外或已經淪落為殖民地或半殖民的國家來說,建立民族國家是這些國家免于或脫離殖民主義壓迫的希望之所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中國就處在這樣的境地,在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絕境中,無數的仁人志士為之奮斗的目標就是仿效歐美建立自己的民族國家。另一方面,早期民族國家在全球的擴張以及從中世紀沿襲下來的封建帝國激起了被壓迫民族民族意識的覺醒,從而興起了轟轟烈烈的民族解放運動。從美洲到歐洲再到亞非國家,延續兩個多世紀的民族解放運動摧毀了帝國主義的殖民體系,誕生了一大批民族國家,從而使民族國家成為世界政治格局的基本單元。
然而,與早期西歐單一的民族國家不同,這些“民族國家”絕大多數都是多民族國家。這是民族過程與國家過程雙重影響下的結果,也是人類社會發展歷程造成的既有現實。這樣一種現實對世界是彌足珍貴的,它不僅是民族和國家的生存之本,更是活力與繁榮之根。中國是個典型的多民族國家,習近平同志說:“多民族是我國的一大特色,也是我國發展的一大有利因素。”[9]反映了國家領導人對多民族國家國情的一種正確認識。
人類既然離不開民族,民族多樣性又是一種必然的存在,人類要正常地生存和發展便離不開民族團結。可以說,民族團結是人的一種本能性需要。人是生活在社會中的一種類群體,不管是維持生存的物質勞動還是為了實現進一步的發展,都“需要與同伴結成社會,人類生活只有作為群體中的生活才能被精確地描繪”[10]。因此,團結協作必然是人類所需要的精神。作為團結種類之一的民族團結也是如此。赫爾德最早指出,歸屬于共同體是人的一種本質的需要[11]。對于每個具體個體而言,基于血緣、文化、語言、習俗等方面的親近感首先會使其在某個具體民族中找到歸屬感,建立自己的家園,形成民族內部的團結,并通過民族這種形式來維護和發展自己的利益。然而,在多民族國家多民族共存的現實中,不管是個體還是具體民族都免不了與其他民族打交道,尤其是在民族廣泛流動的今天,各民族的接觸、碰撞、交流、交往與日俱增。個體的這種歸屬感和需求都已超越了自己民族內部的范疇。作為有著不同民族文化的個體和民族群體,民族認同感、尊重感、歸屬感、安全感的滿足只能在良性的民族交往互動中產生,也就是說只能在民族團結的過程中實現。很難想象,同屬于一個命運共同體的“我們”和“他們”之間如果只有敵視、只有弱肉強食、叢林法則,而沒有包容,沒有平等,沒有團結,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大衛·霍林格說,“21世紀的最大問題是團結問題”[12]。民族團結對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性在當代哲學發展中也突顯出來。縱觀哲學發展歷史,大致經歷了由自我客體化的蒙昧狀態到主體性凸顯再到主體間性的歷史嬗變。從笛卡爾到黑格爾,主體意識不斷走向覺醒和獨立,而過分強調自我的主體性導致在實踐領域引發許多社會性危機和悲劇,如生態惡化、資源匱乏等人與自然惡化的問題以及人際關系的不信任與暴力危機,人生存意義的喪失等主體與主體之間的關系問題。在對近代哲學以及現代社會人際關系異化現象的反思中,主體間性哲學適應時代需要和哲學的發展應運而生。主體間性哲學的確立是人類思維方式的重大變革,它強調了主體間性就是人的生存方式或生活方式,也就是說人類的生存與發展是共生性的。
這對作為人類基本單位的民族共同體而言是同樣的道理。不管是民族群體還是民族個人,其生存與發展都必須建立在主體間性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必須與其他民族共生性存在。“共生”反映了時代的趨向,全球化時代使民族與民族之間跨越了時空的限制,相互間的聯系與交往日益擴大。而要減少矛盾與沖突,共生共榮,就得超越文化與種族的隔閡,承認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存在及發展的機會,在此基礎上求同存異,從而構建友好互助的民族關系即實現民族團結。
一國多族的歷史與現實決定了當代各種民族問題只能在多民族國家的框架內尋求解決,任何想超越多民族國家范疇的訴求和行動最終都是難以實現的。而現實的情況是,多樣的民族讓這個世界變得多姿多彩的同時,也產生了許多無法避免的矛盾與困境。不同民族基于文化、宗教、習俗等差異而產生的矛盾與沖突;依然活躍的民族主義導致的民族分離運動的威脅;因歷史遺留的宿怨積深的民族、宗教等問題,成為地區動蕩不安的癥結甚至恐怖主義的溫床。要克服這些危機,多民族國家必須建立一種合理的民族關系以及民族與國家的關系。民族團結作為一種和諧的民族關系無疑是一種理想的狀態和目標。
民族團結與國家的興衰存亡密切相關。從民族與國家的關系看,兩者是相依相存、相輔相成的關系。對于民族來說,國家是民族的依托,是各民族共同利益的總代表。民族國家時代,幾乎所有的民族都依附于國家之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可以說每一個民族以及每個民族中的每個人都是和自己國家的命運聯系在一起的。對于國家來說,民族是國家生存和發展的基礎。尤其是在近現代,多民族國家內部的民族及其相互關系,是決定國家興衰存亡的重要因素。這已經是被歷史實踐反復驗證的規律性現象。多民族的中國就是個典型的例證,幾千年來各民族的分分合合,沖突與融合見證著這個古老大國的興衰榮辱。盛唐時期“和同一家”的盛況,開明、靈活多樣的民族政策促進了民族關系的和諧,才有了開拓并穩定的邊疆,打造了東到大海,西越巴爾喀什湖,東至黑龍江和外興安嶺一帶,南至南海諸島嶼的廣大疆域,使唐朝成為繼秦漢之后版圖更大的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在日本法西斯主義的入侵下,大半個中國國土淪喪,中華民族危在旦夕之際,中國共產黨號召成立全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全國上下,不分民族、不分階級,團結一致,同仇敵愾,這種建立在民族意識覺醒上的中華民族的大團結保障了艱苦卓絕的抗戰的勝利,挽救了瀕臨滅亡的中國。同樣是經歷了殘酷反法西斯戰爭的另一個大國蘇聯,在二戰后走向頂峰,卻又在幾十年后步入滅亡,其中民族關系的危機是其解體的重要因素。列寧為解決沙皇俄國時期遺留的民族問題,提出了“聯邦制”的構想,各共和國以平等的身份加入聯邦。斯大林時期表面是民族平等,實質卻實行同化主義。而且曾一度把民族矛盾視為階級矛盾,將車臣等11個少數民族從其居住地遷移到中亞和西伯利亞地區,并取消他們的民族自治實體。對波羅的海地區各民族實行大清洗、大逮捕、大流放,這些深刻的民族怨恨發酵了各民族的離心因素,成為蘇聯解體的助推力。
民族團結對社會穩定至關重要。影響一個國家社會穩定的因素很多,而民族因素無疑是重要來源。基于文化、語言、習俗等方面的差異而引發的摩擦矛盾;基于利益而產生的糾紛沖突;歷史遺留的民族仇恨等等都在不同程度影響著社會的穩定與秩序。縱觀近幾十年來全球各地的沖突與動亂,民族問題都是其主要根源。1994年4月到6 月盧旺達胡圖族與圖西族之間的那場種族大屠殺,共有100萬人死于同胞之手,讓人們感受到民族沖突的血腥暴力。素有“火藥桶”之稱的中東地區,因民族、宗教紛爭一直處于動蕩中。就連看似同質性較高的英、法、德這些最早成立的民族國家現在也面臨著各種民族問題。幾百萬穆斯林移民所帶來的社會穩定問題,法國科西嘉、英國蘇格蘭地區等的分離運動所帶來的挑戰。美國作為典型的移民國家,加利福尼亞迅速“拉美化”的特征已被俗稱為“莫西福尼亞” (Mexifornia)[13]。中國的民族問題在近年來也呈現出復雜化、擴大化的態勢,隨著城市化的加速,各種涉及民族因素的群體事件頻發,尤其是2008年西藏拉薩的“3·14”事件、2009年新疆烏魯木齊的“7·5”事件以及藏區的“自焚”、新疆的“暴恐”等極端事件嚴重影響著社會穩定。
從國家治理的角度看,一個國家如果民族關系和諧,必然會增強國民的凝聚力,從而提高社會運行和治理的效率,實現整個社會良好有序地發展,才能守住發展的成果,才能共享發展的成就,各民族無疑都會從中受益。一旦民族關系處理不好,必然會發生大量的摩擦或群體性惡性事件,不僅會增加國家治理難度,提高維持社會治安的社會成本,最關鍵的會導致離心力的不斷增強。惡化下去就會發展成政治沖突和分裂運動,國家就會急劇衰敗甚至四分五裂。
在中國這樣一個多民族國家,中國共產黨一直高度重視民族團結。黨的十二大報告指出:“民族團結、民族平等和各民族的共同繁榮,對于我們這個多民族的國家來說,是一個關系到國家命運的重大問題。”[14]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對民族團結給予了新定位“民族團結是我國各族人民的生命線”。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團結穩定是福,分裂動亂是禍。全國各族人民都要珍惜民族大團結的政治局面,都要堅決反對一切危害各民族大團結的言行,使各民族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的光榮傳統代代相傳,筑牢民族團結、社會穩定、國家統一的銅墻鐵壁。”[15]這些論述無不是對民族團結作為多民族國家生存法則的深刻反映。
“民族問題上的‘分’和‘合’是貫穿于所有民族理論和政策之中的兩種基本取向。它們是對立的統一,籠統地評價是與非都會有失偏頗。”民族團結作為處理民族問題的一種理論和政策,同樣繞不開“分”與“合”的價值取向。這里的“分”不是指分離、分裂,“就當今世界來說,民族問題‘分’的傾向常常是與多元、多樣理念的抬升裹挾在一起的。”[16]從民族之間的團結來看,首先它是一種承認并尊重多樣、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理念,但它更強調“合”,是基于民族平等和尊重差異的互助、合作和和諧,是多樣性與統一性的對立統一。
從國家民族的團結來看,這是一個在增進國族成員的相互認同及國族認同的基礎上增強凝聚力的過程。西方國家在民族國家建立之初,為了有效地把各個民族整合為一個統一的國家共同體,構建統一的國族,普遍都采取過同化主義策略,然而,實踐證明這種“化多為一”的同化主義政策不是好事,因為它留下了至今仍在時不時發作的隱患。因而,國家民族的內部團結要搞好,就必須要解決好增強國族的一體化建設與多元化的關系問題。
費孝通先生提出的處理不同文化關系的“十六字箴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很好地體現了民族團結的價值理念。
“人類社會的發展是一個歷史過程。在這個過程里邊的不同階段上,都會出現和當時的生態秩序相適應的心態秩序。”[17](P6)人類從誕生之初到16世紀相當長的時間里,各群體大都處于相對隔絕的狀態中,這是不同民族形成的基礎,各民族在自己的封閉狀態中自給自足、自我發展,形成各自的傳統價值標準。這就是在當時分散的世界中形成的“各美其美”的心態秩序。但是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尤其是16世紀新航路的開辟,拉開了世界歷史的序幕,不同民族間彼此隔絕的狀態逐漸被打破,開始接觸、交往、交融。而隨著全球化的進一步推進,世界各國、各地區、各民族的人們越來越被連成了一個休戚相關的整體。在這樣一個密切聯系的歷史階段,如果還是只抱著“各美其美”的心態,很容易走向唯我獨尊、唯我獨美,勢必會引發很多摩擦與矛盾。對此,費先生認為必須從“各美其美”上升到“美人之美”,要容忍不同價值觀點的并存[17](P6)。雖然費先生主要是針對反霸權,而對人類發展過程加以闡述。但毫無疑問,它對民族關系的發展同樣有著深遠的指導意義。“各美其美”反映的是各民族的自我認同,這是維系民族賴以存在和發展的價值體系。但在現代化條件下各民族之間的交流交往日益加深的情況下,如果還是只局限在自我中,不僅會產生很多糾紛,也可能在碰撞中滑向種族主義、民族主義的深淵。因此,我們在認識欣賞自己的美時也應看到并欣賞其他文化的美。這就要求上升到第二個層次“美人之美”。
“美人之美”是從“我們”走向“他們”的過程,是實現民族團結的關鍵。費先生認為這個過程有兩個重要的環節。一是要承認這個世界是多樣的、平等的,并且尊重差異。從民族關系的角度看,即各民族所構成的斑斕世界是平等的。我們要有和多元社會相適應的心態,承認、理解并且尊重民族差異[17](P6)。在此基礎上,善于發現別人與眾不同的美,要對他文化由衷地欣賞,“才能真正地美人之美,形成一個發自內心的,感情深入的認知和欣賞,而不是為了一個短期的目的或一個什么利益。只有這樣才能相互容納,產生凝聚力,做到民族間和國家間的‘和而不同’、和平共處、共存共榮的結合。”[18](P15-16)“美人之美”是一個承認差異、求同存異、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再到相互欣賞的過程,實質就是通過各民族之間的相互認同來打造民族團結的基礎。
費孝通先生進而指出:“有了‘美人之美’為基礎,我們還應當更進一步,通過加強群體間的接觸、交流和融合,在實踐中篩選出一系列能為各群體自愿接受的共同價值標準,實現‘美美與共’……這樣的社會也就是我們中國前人遺留給我們的理想,即所謂‘天下大同’的美好世界。”[17](P6-7)由此可見,“美美與共”的過程是各民族在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進程中,在相互認同的基礎上相互學習、相互借鑒、相互吸收、相互交融,從而增強共性,形成一套大家都認同并遵守的共同的價值理念。對中華民族來說,那就是習總書記所指出的“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積極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是實現民族團結更高層次也就是各民族逐漸走向一體化的基礎。可以說“美美與共、天下大同”中的“共”和“同”,都是對民族團結美好狀態的描述。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層層遞進的這四個層次狀態很好地呈現了民族多樣性與統一性有機統一的過程,同時也是民族團結的內在理念及實現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