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敏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隨著經濟結構改革大量污染企業破產此后產生了系列環境遺留問題,如土壤污染、水污染、大氣污染等。盡管《環境保護法》明確規定了污染者負責原則,但大多企業進入破產程序時更關注的是人員的安置,債務的分配,包括《破產法》立足于企業能夠重整旗鼓東山再起,企業遺留的環境污染問題往往無人問津。環境污染治理和生態修復及賠償責任最終轉移給地方政府,造成“企業排污,百姓遭殃,政府買單”現象普遍存在,[1]一方面加重了政府的財政壓力了,同時由于環境污染制約了區域的經濟發展。基于可持續發展理念和加強生態文明建設,企業破產后生態環境損害之債清償問題亟待解決。
企業生產經營過程中因污染環境影響周圍居民身心健康和損害財產,同時造成水源、土壤、大氣等環境要素和植物、動物、微生物等生物要素的不利改變使生態系統功能退化。換言之企業污染造成個人私益受損的同時損害社會公共環境利益,[2]私人權益受損現行法律體制下已得到良好的救濟,本文所探討的主要是企業環境污染所造成的社會公共環境利益的損害即生態環境損害。依據環境保護法,企業造成生態環境損害從而負有治理污染,修復生態環境的責任。《企業破產法》規定,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時,債權人對債務人享有的債權稱為破產債權。一般情況下兩部法律在各自的領域發揮著作用沒有交集,當企業面臨破產同時還有其造成的環境污染沒有治理或修復時,這兩個部法便需要嚙合。依據企業破產法,以受理破產申請為節點,企業破產清算程序受理前所造成的損害生態環境而擔負的治理費用為本文所探討的企業破產清算階段生態環境損害之債。
與破產清算程序中企業所負擔的其他債務不同,生態環境損害之債具有以下特殊性:
1.數額難以確定且巨大
如前所述企業造成的土壤污染經過生物化學專家采樣分析和大量數據實驗后才可確定污染范圍。有些企業污染環境導致動植物死亡損害生物多樣性,一個物種的滅失很難用金錢衡量其價值,無論哪一個精算機構都難以準確測算出該損失的數額。另外企業生態環境損害之債數額巨大,例如寧夏騰格里沙漠污染公益訴訟案中,八家被訴企業承擔5.69 億元用于修復和預防土壤污染。[3]處在破產清算階段的企業無力負擔起如此大生態環境修復金額。
2.兼具社會性和公益性
環境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環境污染不僅侵犯個人的環境權益造成個體的生命健康危險同時因其所導致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產具有社會性影響,破壞和侵害整個生態環境和社會利益。生態環境損害之債不同于人身、財產損害之債,沒有具體的權利人卻關系不特定多數人的環境利益。企業生態環境損害之債的清償惠及當代多數不特定人的生態利益同時造福下一代人。
根據《破產法》規定,企業在優先清償破產費用和公益債務后,先清償職工的工資、醫療費用等,再繳納所欠的社會保險費和稅款,其余債務為普通債務最后清償。對于企業破壞生態環境背負的債務,法律并沒有特殊規定,按照普通債權對待。
隨著公民環保意識的強化,破產企業的環境遺留問題受到社會廣泛關注,有些學者提出進入破產程序的污染企業環境侵權之債(這里需要指出對“生態環境損害”的討論是近幾年的一個熱議話題,在此之前對于企業環境污染承擔的責任不區分普通私益損害和公益損害統一列為破產企業污染環境之債)優先受償以保護環境污染中的弱勢群體。
1.超級優先受償
持這種觀點的代表性學者主張環境債權應當優先于包括擔保債權的所有債權,第一順位受償。[4]他們意識到,在破產清算階段環境債權與其他債權相比,環境侵權不僅侵害民事個體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同時產生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具有社會性影響。突破立足于救濟直接利害關系人的傳統侵權責任法,提出環境侵權行為同時對自然資源的破壞。基于環境侵權損害結果的雙重性,在破產程序中環境侵權之債優先受償是“一舉兩得”之措,即可以保障處于弱勢地位的個人,更為深遠的意義是利于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環境要素得到修復。值得肯定的是對于企業環境污染造成的個人私益受損和公共環境利益受損做了區分,遺憾的是在破產財產分配過程中未對兩種債權做區別對待,而是統一作為環境侵權之債優先受償。
2.優先于普通債權受償
隨著“環境權”和“環境侵權”的廣泛討論,環境侵權即侵害私益又侵害公益的特殊性得到學界普遍認可。有學者[5]提出在破產清算階段區分環境侵權造成的私人利益損害和公共利益損害。但是受傳統民事法律關系限制,在環境侵權中處于弱勢的自然人更受關注,環境侵權的受害人多為弱勢的、被動的、分散的個體,對于所受損害沒有可預見性和可預防性,為了使他們能夠充分獲得救濟,賦予其在破產財產分配有享有一定的優先性。考慮到分配破產財產兼顧眾多債權人之間的利益平衡,提出環境侵權之債在破產清算過程中應當優先受償,但不是絕對的優先而是將環境侵權之債放在“破產人欠繳的社會保險費用和破產人所欠稅款”之后,“普通破產債權”之前受償。雖然討論了環境侵權之債分為人身損害之債和生態環境損害之債,可最后基于傾斜保護弱者建議破產財產分配優先受償人身損害之債,并未涉及生態環境損害之債。
上述兩種觀點的都意識的環境侵權之債的特殊性主張破產清算程序中優先受償環境侵權之債,立足解決破產企業環境遺留問題。遺憾未探討破產清算階段的生態環境損害之債,同時忽略了在破產財產分配中設置優先權將引發其他問題。
第一,超級優先受償容易引發道德風險。[6]人與人字之間的文化、經濟、政治等交往都依據于某種信任。誠實守信是為人處事之根本,也是法律制度得以良好運行的道德保障。有擔保債權人基于債務人特定的財產擔保,與債務人建立了信任關系,雙方當事人本著意思自治的原則要約和承諾最后達成債券債務關系,并進而促進社會信用關系的流轉。若將環境侵權之債列于有擔保債權前受償,則本該由企業承擔的污染整治成本便轉嫁給無過錯的有擔保債權人。賦予其優先受償的地位無疑會對企業融資帶來潛在影響,造成交易相對人的逃逸,企業經營活動難以正常開展。
第二,優先于普通債權受償導致各債權人之間利益失衡。企業進入破產清算程序涉及多方當事人的權益,其中債權人與債務人,各債權人之間存在各種利益沖突。設置破產程序是為了平衡各方利益,使債權人能充分得到清償、債務人可以早日整合資產重新進入市場。優先受償環境侵權之債是讓渡其他債權人的利益,生態環境損害之債數額往往較大,造成的后果是一般的無擔保債權人難以受償。除了引發上述兩種問題外,“優先受償”本就是法律普遍適用中的一種特殊規定以實現實體公平,當法定優先權過多,“優先”變會淪為“普通”。
筆者認為,在破產清算程序中對某些債權賦予優先受償的順位旨在維護實質正義,傾斜保護處于弱勢階層勞動者或代表社會公共利益的群體,使他們在破產清算程序中處于領先地位,借以維系公平。而環境法則要求污染者負擔原則,污染企業不論經營狀況良好還是欠佳都要負責到底。環境法的立法宗旨是嚴格苛刻環境保護責任,破產法的立法宗旨是希望企業能夠重新進入市場。兩部法律存在沖突,若推行環境債權超級優先權,破壞了債權人穩定的投資預期,誘發債務人的道德風險。基于環境侵權之債的特殊性,在破產程序中不應與普通債權清償順位相同不做區分,統一規定優先受償之舉有待考量。應區分環境侵權造成的人身損害之債和生態環境損害之債,謹慎設置破產清算過程中的法定優先權,針對環境污染造成的人身傷害的環境侵權之債可優先受償,這一點在學界和實踐中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巨額的環境修復費用也就是本文所探討的生態環境損害之債不宜在破產程序中優先受償。
在破產程序中生態環境損害之債置于普通債權順位清償,環境污染問題得不到治理;若設置優先受償權不論放置于哪一順位優先受償,將打破原有的破產財產分配秩序,侵害第三人的合法權益產生新的問題。讓我們回到企業破產程序中,破產是一個清算企業資產然后按一定比例分配給不同的債權人的特殊的企業重組程序,先前的討論大都是在生態環境損害之債在破產財產分配中給予其一定優先性,而忽視了增加用于生態環境損害修復的財產。例如,建立破產企業生態環境保護基金制度,在企業正常生產經營過程中企業預繳資金,將企業合乎標準生產排污所交納的排污稅以及企業因違法排污所受到的行政罰款中的一部分均可列為環境修復資金的范疇。成立基金組織,監督基金的適用情況,一旦發生環境污染啟用該資金用于環境治理和修復。生態環境保護基金屬于專款專用,污染企業進入破產程序后基金用于清償生態環境損害之債,既不會與錯綜復雜的各個相關人產生利益沖突,也不會使環境污染隨著企業的破產而放任不管,無人問津。再如企業投保環境保險,保險金額用于生態環境修復等措施,這些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和探討。
正可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應對資源約束趨緊、環境污染嚴重、生態系統退化的嚴峻形勢,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文明理念深入人心。盡管生態環境損害受到普遍關注,當修復企業環境污染和破產程序交織在一起,傳統的法律制度便無濟于事。企業破產生態環境損害的治理和修復是一個內容眾多,縱繁復雜的體系,若在破產財產分配過程中針對生態環境損害之債設置優先權將打破眾多債權人之間的利益平衡,產生新的社會問題。所以解決破產企業造成生態環境損害問題需要部門法之間相互配合,汲取域外經驗,避免環境污染造成的生態環境損害放任不理,最終實現社會和諧法發展并最終促進生態文明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