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娜
(柳州職業技術學院,廣西 柳州 545006)
網絡詞語來自于網絡世界,是人們在網絡交流時所使用的語言符號單位。詞匯是語言三要素中最活躍、最敏感的部分,也是語言發展變化中表現最明顯的層面。網絡詞語最能體現詞匯運用的趨勢,網絡上頻頻出現的新詞新語為語言注入了新的活力。
網絡詞語既是一種語言現象,又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其詞匯化現象逐漸引起了語言學者們的關注。從歷時看,部分“年輕”的網絡新詞將逐漸發展變化成為未來詞庫中可供提取或使用的詞匯形式,他們是研究詞匯歷時變化的鮮活對象。本文將基于詞匯化的理論基礎,分析網絡新詞的主要來源,歸納其詞匯化的一般路徑,并分析和闡述其發展源點、衍生條件、詞匯化方式、認知機制等要素,以期全方位、多方面地探析網絡詞語的詞匯化過程。
從現有的研究成果看,雖然較語法化起步晚,但詞匯化研究也已經注重多方位發展,并嘗試和各個相關領域結合,并注意到了理論的思考和探討。總的來看,除董秀芳外,宏觀研究的較少,中觀和微觀的各類、個案研究較多(博士、碩士論文基本都是專書、專類的中觀研究)。如“隨時”“不光”“懶得”“誠然”“悉心”“不得已”“成為”“不就”、連詞“因而”、連詞“如果”“只有”“拉倒”“聰明”“簡直”“好歹”“難道”“不見得”“將要”“從事”“時尚”“一貫”“才怪”“始終”等個別詞語的詞法化研究。在2016年56條檢索結果中,就有42 條個案詞匯化的結果,比重之大可見一斑。
現有的研究多見于作者立足現有語庫中的某個詞語,追本溯源,找到其成詞的時間節點、生成機制與因素,旨在理順這一詞語的詞匯化脈絡。如李思賢[1]在《“懶得”的詞匯化及其特征》中的考證,認為“懶得”最早出現在北宋詩歌,明清時期大量出現在話本、白話小說中,意義完整,用法固定。又如,胡夢堯[2]認為短語“悉心”在唐五代時期已完全詞匯化為一個副詞,它的詞匯化是句法位置、語義變化、使用頻率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再如,馮璠和葉建軍[3]在《“誠然”的詞匯化及語法化》中提出:副詞“誠然”自明代開始又進一步虛化,最終在清代語法化為連詞。溯源的研究視點從某種程度傳承了傳統訓詁學的研究方法,也從側面反映了這一研究方法的成熟。然而,缺少前瞻視角的學科研究對于學術領域而言,是不完整的。因此,漢語詞匯學的研究既要有對于現有詞匯的溯源,也應該有基于詞匯化機制與規律的新詞演變前瞻性預測。
本文所探討的詞匯化路徑,包括網絡新詞的發展源點、詞匯化方式、衍生條件、認知機制等反映網絡新詞動態運動軌跡的關鍵要素。為了便于討論,筆者依據網絡新詞的發展源點,把其詞匯化路徑劃分為自生萌發模式、兼收并蓄模式、全新生成模式等三類。
所謂“自生萌發模式”,是指部分網絡新詞匯的形態源起于現有的現代漢語詞匯系統或語法體系,它們通過在舊詞的基體中擴展新義、把短語降格發展成雙音詞、把小句縮略發展為四字格等方式,使現有現代漢語系統中的詞匯、短語、小句在網絡語境中,呈現嶄新的形態,并迅速被認同和使用,甚至衍生。網絡詞匯中常見的隱喻增義型、短語降格型、小句縮略型等詞語類型一般是通過這一模式的路徑來完成詞匯化過程的。
1.舊詞發生隱喻引申而擴展新義項
一般而言,義項增多是一個詞的意義演變的類型之一,新義的出現,只是表明了它的新義項的增加,卻不會妨礙原有義項的存在,更不會引起舊義在該詞范圍內的消亡。[4]從整個語言系統的詞匯量看,雖然詞匯的總量沒有增加,但是在網絡語境和具體的語言運用中,人們更多傾向于選取該類型的詞匯新義項來表達信息,而完全忽略其本意。因此,筆者認為,舊詞通過發生隱喻引申而擴展出新義項應該作為網絡新詞詞匯化的重要路徑之一。例如,在網絡言語環境中,“干貨”“拔草/種草”“頭部”“吃瓜/打醬油”“搬磚”“深耕”“老司機”“掃街”等詞匯的迅速傳播和使用,往往與它們的本意無關。在網絡表達中,它們甚至不會產生歧義或引起表達的誤會,這也充分地說明,雖然新義與舊義共存,但這類詞語在網絡話語體系中儼然已經成為獨立的個體。這就好比一棵樹樁長出了另一株枝杈,由于獲得更多的照料和養分,新生的枝杈日漸茁壯,甚至呈現了擠占其他枝杈生存空間的態勢。
對于這類通過在舊詞的基體上拓展比喻義項的網絡新詞,在其詞匯化的過程中,存在一個賴以生存的認知機制,這便是隱喻理解能力和思維方式。所謂隱喻能力一般指四個方面:1)隱喻產生的原創性;2)發現隱喻意義的能力;3)提取隱喻意義的速度;4)對隱喻作出解釋的流利程度。[5]131而根據互動論的觀點,來自喻體的聯想對隱喻理解最為重要。[5]132在網絡語言的實現中,人們使用或理解“干貨”“拔草/種草”等新詞匯時,更多地依賴喻體和本體共同的特征,這是隱喻聯想的基礎。以“干貨”一詞為例,它的本體概念是“經晾曬風干,依然保留營養物質和價值的食物”,其喻體概念是“內容精煉、實用性很強的經驗和方法”,二者具備[-水分][+價值]等共同的特征,這是兩個概念域之間的疊合區域,從一個具體實物的源語域疊合于一個抽象的目標域。基于認知基礎,人們自覺地運用隱喻理解能力,認同了“干貨”的新義項,并且迅速將其傳播。
新媒體的傳播形式比較群體化,而大學生的思想比較活躍,表達欲較強,容易被虛假信息誤導以及參與群體性事件,則“輔導員對新媒體信息的掌握程度、對新媒體傳播的價值取向了解以及疏導能力如何,對大學正確看待社會熱點現象的引導如何,對網絡群體性突發事件的應急水平處理如何,不僅是高校輔導員做好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必要素養,同時也是考核新時期高校輔導員素質的重要標準”。
再如,“吃瓜”一詞,在網絡語境中,其表示“不發表意見僅圍觀”,常出現在貼吧、論壇、IM群中。在前排網民就話題或事件發表評論的同時,總有一些對內容不太了解的后排網民或結隊圍觀湊熱鬧,或不著邊際地閑扯,并造成蓋樓、刷屏的效果,被叫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常伴有留言稱“已備好小板凳”“前排出售瓜子”等。從其新增的釋義看,已經和“吃瓜”的本義大相徑庭了,從具體的“吃瓜”形態的源語域到虛擬的“八卦圍觀”狀態的目標域,“吃瓜”的本義為大眾的隱喻引申思維提供了鮮活的認知圖式,而二者之間存在的[+八卦][+悠閑]等共同特征,則進一步催生了網絡新義。
2.把短語降格為雙音詞
根據董秀芳教授關于漢語雙音詞的衍生研究,雙音詞的歷史來源包括短語演變、句法結構演變、跨層結構演變等,而短語演變是漢語雙音詞最主要的歷史來源。[6]在筆者已搜集到的網絡新詞例詞中,幾乎全為短語降格發展而來。這一觀察,也從側面印證了網絡新詞的雙音詞的衍生與發展也基本符合先賢的研究結論。
一般認為,使用頻率高,是雙音詞衍生的重要條件。只有兩個成分經常在一起出現,才有固化成詞的可能性。例如,近幾年來,科技創新、智能制造等成為傳統的產業發展突破發展瓶頸的新思路,如何開展科技創新,抓住智能制造的發展機遇,成為媒體和業內關注的焦點,高頻度的使用為“科創”“智造”等新詞的出現與傳播提供了必要基礎與條件。在偏正短語“科學創新”中的“科”與“創”二字,主要承擔了原有短語中的核心義素,于是便逐漸發生了取消分界的結構變化,出現了黏合現象,引起詞匯化過程。又如,“熱搜”一詞,來源于偏正短語“熱門的搜索”。由于高頻使用與廣泛傳播,大眾逐漸熟知這一短語的意義與內涵,并形成了共同的認知背景。“熱”與“搜”是這一短語的核心詞素,攜帶了[+受歡迎]和[+查詢]的關鍵義素,同時,為了迎合漢語中兩音節構成一個音步的韻律制約,“熱搜”一詞逐漸產生。一般而言,通過短語降格而來的網絡新詞,它們的意義和原短語是完全相同的,例如“動臥”的意義即為“動車的臥鋪”,二者的意義完全相同,是一目了然的。
3.把小句縮略成四字格
小句縮略是指小句的略寫( clipping) 和省略(ellipsis)。略寫和省略是詞匯化的示例,略寫涉及多音節詞或多個音節的刪除,而省略則是導致一個復雜詞或短語形式的縮略。漢語更多地表現在多音節結構體的刪除和縮寫上。小句縮略導致上下文語境丟失,在省略體中,被省略成分的語義通過轉喻或隱喻被吸收到剩余結構中。[7]例如:
說鬧覺余——其他人有說有笑有打有鬧感覺自己很多余。
細思恐極——仔細想想,覺得恐怖至極。
社病我藥——社會生病了,為什么讓我吃藥?
不明覺厲——雖然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但是覺得你很厲害。
由于四字格的縮略與省略源自于小句,語義弱化和脫落的情況更嚴重,形式與語義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迂曲,四字格的理據性大大降低,這就導致其詞匯化的條件更加依賴高頻率的使用。與其他類型的詞匯化相比,四字格的詞匯化表現出更強烈的有意識性。在某些小句在論壇熱帖和評論區頻繁出現的前提下,網民們通過在句中切割出攜帶核心義素的關鍵詞素,仿照成語的形態模型,進行二次意義黏合,從而生成了形似成語,意義曲折的四字格。這是網民大眾為取得戲謔新奇的風格效果而做出的有意識的選擇,他們在傳播性和趣味性之間,更傾向于追求語言游戲的趣味性。因此,從網絡言語的現實看,四字格的傳播度和生命力的確弱于其他類型的網絡新詞。
與自生萌發模式不同,部分網絡新詞并非來源于現代漢語詞匯系統,而是來自于地區方言或他國語言系統。從地方方言中汲取養分,并蓬勃發展的典型案例是“給力”一詞。2010 年足球世界杯期間,“給力”開始成為網絡熱門詞匯,并一度被《人民日報》《紐約時報》等官方主流媒體使用,成為“2010 十大網絡流行語”之一。隨著該詞的進一步廣泛傳播,“給力”一詞的意義與用法逐漸約定俗成,成為基本詞,進入了現代漢語的基本詞匯中,并被《現代漢語詞典》(第6 版)收錄。在關于“給力”的源頭探討中,大部分學者都認可該詞源自多地方言。如,在閩南語、莆田話、永泰話、四川話、客家話等多種方言中,都存在“給力”一詞,雖然各地發音不同,但其詞義大多與[+支持][+力量]等核心義素相關。
除此之外,在網絡新詞中,“尬舞”以及“尬X”詞族也是經過消化、吸收方言文化的詞匯化途徑發展而來的典型例詞。“尬舞”是經歷了二次本土化的網絡新詞。最初的“尬舞”是街舞對抗(Battle)的譯詞,源自閩南語。然而,催化“尬舞”快速傳播擴散的則是鄭州尬舞天團放飛自我的魔性舞蹈,這一事件使初始的“尬舞”成功地攜帶了“尷尬地舞蹈”的語義。“尬”在網絡自嘲文化盛行的語境下,迅速地衍生出“尬聊”“尬植”“尬唱”“尬笑”“尬武”“尬演”“尬拍”“尬飯”等攜帶共同核心語素“尬”的詞族,指在尷尬、窘迫的境地下強行把各種行為進行下去。“尬X”族的衍生靈感源自于閩南方言,獨特、生動的方言發音與詞匯為共同語注入了個性的生命力,迎合了網民們在網絡語境中追求特立獨行、求異求新的表達訴求。又如,網絡詞語“男票”“女票”“票圈”是通過摹擬臺灣人說普通話喜歡吞掉部分音節的聲音特點來創造的,究其源頭,是普通話變體,嚴格說來,也屬于共同語狹義系統之外。
再如,“C 位”一詞最早來源于游戲,有認為“C”是“carry”,也有人認為是“center”,但二者都是“核心”之意。每個戰隊都有一個C 位,他/她能掌控、引導全場節奏。后來該詞延伸到娛樂圈,明星在合影、海報、舞臺表演時會有C 位之爭,因為C 位意味著核心人物的位置,“C 位”一詞的“混血”形態一目了然。雖然“C位”一詞有英語的“單詞基因”,但是與其他音譯詞不同,它并非通過摹擬外語詞的聲音而來,而是截取英語單詞的首字母作為新詞的一部分。這類新詞的使用與傳播,往往依賴于大眾具備一定水平的外語知識背景。
從本質上看,網絡新詞的詞匯化路徑呈現出外來源起模式,是文化融合在語言層面的具體表現。現代漢語詞匯系統通過消化、吸收方言、共同語變體、外語等“外來”文化,取其精華來豐富、發展自身形態,是漢語極具生命力的體現。
顧名思義,“全新生成模式”的詞匯化路徑,是指部分網絡詞語既非源自固有的詞匯系統,也沒有外來文化融合的印記,而是人們自由選取詞素原材料,并根據一定規律重新組合,從而創制新詞的模式。這種模式下創制網絡新詞的方法和規律,和現代漢語基本詞匯的造詞方法類似。人們的造詞目的是為了滿足社會的交際需要,社會上的每一個成員,都可以根據交際的需要來進行造詞。
例如,“喜提”一詞的本義是“高興地入手某件東西”,但隨著微商對此詞的過度使用,衍生“獲得原本高不可及的好東西”的新意義。微商以夸張、喜感的“喜提體”頻繁曬富吹牛,某微商女王稱自己喜提“遼寧號”,甚至有喜提波音737、和諧號的,讓這種無厘頭的炫耀充滿了戲謔感。從某種程度上看,微商是造詞的主要助力者。客觀事物的發展,人們認識的發展,新事物和新現象的出現,以及語言本身的發展與調整,都能提出創造新詞的要求。
再如,“直男”的本義是“性取向為女生的男人”,與所謂的“彎男”相對。這是人們在對非主流婚戀價值觀的認知與了解后,為了反映同性戀現象的存在,而催生的新詞。隨著女性主義文化的興起,在性別平權訴求日漸強烈的趨勢下,“直男”一詞又慢慢生成了一種表示女性對男性的貶義評價的新義,包含情商低、大男子主義等特質。
因此,造詞活動和人們的認識以及具體的環境條件是有密切關系的,人們根據具體的環境條件,通過認識思維而形成概念,從而產生了詞形成的基礎形式,然后又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創制出詞來。
網絡詞匯由于其運用語境和受眾人群的特殊性,表現出比其他詞匯群更旺盛的生命力和更快的更迭速度。盡管網絡詞語的詞匯化呈現出多種類型,但是從發展源點、詞匯化方式、衍生條件、認知機制等要素看,它們大多遵循了自生萌發、兼收并蓄、全新生成等三種模式的詞匯化路徑。從前文的分析可知,自生萌發模式是網絡詞語詞匯化較常見的路徑,這也符合了事物的演變往往先出現內部組織的弱化、融合、重組等變化的一般規律;兼收并蓄模式的詞匯化路徑,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現代漢語詞匯系統與其他文化接觸的機制與結果;全新生成模式的詞匯化路徑,則與一般詞匯的造詞法有相通之處,與社會發展與人們的認知具有密切關聯。網絡詞匯作為一個高度活躍的詞匯群,值得語言學者們的關注,筆者僅對其衍生與發展的路徑進行了粗略的討論,有待進一步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