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盈
(安徽大學,合肥 230000)
隨著網購的發展,快遞業也在迅速發展,從人工送快遞到智能快遞柜解決“最后一公里”難題,快遞行業的蓬勃發展也衍生了一系列的法律問題,如何對快遞公司員工侵占包裹行為定性,實踐中沒有明確的標準,在職務侵占罪與傳統的侵犯財產犯罪認定中模糊不清。為了實踐中快遞工作人員侵犯財產的準確認定,本文從具體案例出發,通過對比不同情況下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區別,為快遞公司員工侵財行為提供一個全新的判斷模式。
案例一:快遞公司員工甲在公司分揀快遞時,利用工作上暫時的接觸、經手包裹的便利條件,故意將包裹掉在角落,后據為己有。
案例二:乙兼職送快遞,在派送時臨時起意,將自己控制的快遞據為己有。
案例三:
快遞公司員工丙在智能快遞柜投放快遞時,故意將包裹里的物品拿出,然后將空盒重新包裝好之后,放入快遞柜。
案例一中,甲利用短暫接觸、經手包裹的行為,能否認定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條件,這是區分職務侵占罪與其他傳統侵犯財產罪的區別;案例二中,兼職工乙的行為是評價為利用職權的便利條件將包裹據為己有,還是利用占有的優勢進行單純的侵占,這涉及行為主體的認定,也是值得理清的問題;案例三中,丙采取“掉包”的方式,將空盒放入快遞柜,形式上采取了隱瞞真相的方式,使收件人誤以為是自己的包裹而取走,實際上丙已占有收件人的財物,此情況下在職務侵占罪、盜竊罪、詐騙罪中如何準確辨別,做到罪責刑相適應,也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職務侵占罪的構成要件要求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的財物非法占為己有,達到較大數額的行為,那利用職務上便利表現方法與內涵需要細細推敲。在實踐中利用職務上便利表現方法有三種:利用本人職權形成的便利條件;利用職務的上下級關系,制約或決定其他人的行為;同時利用本人職權與他人職權的便利條件。利用本人職權形成的便利條件,不僅可以在職權范圍內進行,也可以超越職權事項,只要利用所屬職務領域所管控的范圍即可。像倉庫管理人員利用管理倉庫的便利條件,將他人的貨物私自存儲到公司倉庫,賺取倉儲費,雖然超過了其職權行使的范圍,但也是利用了倉庫管理人員對倉庫管理的權限,應認定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利用上下級形成的制約關系,即不直接接管某職務的人員,因上下級之間的領導與被領導關系,借本單位下屬人員職務上的便利,進而非法占有本單位財物,像總經理將自家消費的紅木家具向會計報銷,基于上下級領導與被領導關系,利用會計職務上的便利,侵占單位的財產。同時利用本人職權與他人職權的便利條件,屬于上述兩種情形的混合。
“利用職務便利”的內涵是具有管理職責的人根據其工作職責的便利,合理的占有、控制本單位財物,要與案例一中快遞分揀員在短時間內“握有”或是“過一下”快遞相區分,上述兩種行為并未實現對財物的占有與處分權能,不能認定是行為人具有管理職務。[1]利用職務上的便利,“職務”的判斷存在是否同時包含管理事務與勞務的爭議,職務的核心在于管理性,即利用自己主管、管理、經營、經手財物的便利條件,而非單純利用接近財物的方便,管理性強調本人對財物的決定或處置。勞務包括體力勞動與技術勞動,單純的體力勞務與技術勞務只是在客觀上提供了接近財物的機會,自己并無權處分財物,但并非所有的勞務人員都應排除在職務侵占罪的主體之外,要進行實質性區分,其中從事管理性事務的勞務人員可能成為職務侵占罪主體。[2]則在判斷行為人是否利用職務便利時,不能進從形式上進行認定,像公司會計將辦公室里的手機據為己有,雖然會計具有管理職能,但會計僅在財會事務方面具有職務上的便利,不能用職務侵占罪來定性,應定為盜竊罪,應該進行實質性審查。
侵犯財產犯罪具體罪狀描述僅是非法占為己有,沒有像貪污罪一樣列明具體手段,理論中存在狹義的侵占說與廣義的侵占說。狹義說強調先前合法占有,后基于職務或業務上的便利,非法的和平的將單位財物據為己有的,才成立職務侵占罪。[3]廣義說認為,職務侵占罪的客觀行為同貪污罪客觀行為相同,可以擴大解釋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竊取、騙取、侵占本單位的財物,后據為己有的行為。[4]
有學者認為,對于職務侵占來說,采取秘密的“竊取”、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騙取”,也是將自己持有的單位財物轉變為自己非法占有,屬于侵占行為的范疇,這有異于原本不持有他人財物而非法占有的盜竊詐騙行為。[5]筆者認為,對自己利用職務便利所持有的單位財物進行“竊取”“騙取”即侵占犯罪變持有為非法占有的定型性存在問題。首先,類比侵占罪的犯罪構成,職務侵占罪與侵占罪的共同點都以合法占有他人財物為前提,差異點在于是否利用了職務上的便利,那么在客觀行為的確定上,只能以侵占的方式侵犯財產。換言之,作為不轉移占有的侵占型犯罪與盜竊詐騙等犯罪的本質區別在于:犯罪對象是否是行為人已經占有的財物。行為人不能秘密竊取自己占有的財物或通過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手段,使財物所有人陷入錯誤認識,進而自己進行處分,這不符合盜竊罪與詐騙罪的構成要件。
其次,從侵犯財產罪的體系上來看,將職務侵占罪做狹義解釋,會使罪責刑均衡,職務侵占罪的法定刑一般在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六萬元為入罪門檻,數額巨大即達到一百萬以上,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而盜竊罪數額較大為一千到三千,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數額巨大即三萬到五萬,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數額特別巨大即三十萬到五十萬,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同樣是盜竊行為,僅僅是因為從事盜竊時是否利用了職務的便利,從而區分其入罪門檻,而且利用職務盜竊的社會危害性高于普通的盜竊行為,其不僅侵害了單位的財產,而且侵害了單位職務的正當行使,容易造成單位財產巨大損失。但按廣義的侵占說,利用職務便利竊取單位財務,法定刑大大低于普通盜竊行為盜竊同種數額,這使得同樣的行為得到不同的評價,這不符合刑法原則,簡言之,只有將竊取、騙取行為排除在職務侵占罪之外,按盜竊罪、詐騙罪來評價才能實現罪刑相適應。
最后,只有將基于職務或業務所占有的本單位財物非法據為己有的,才成立職務侵占罪。若將自己沒有基于職務或業務占有的本單位財物據為己有的,則視竊取,騙取的情況定為盜竊罪或詐騙罪。我國的職務侵占罪實質上是一種業務侵占罪,系將基于業務占有下的財物非法占為己有。將本人已經占有下的財物占為己有,因具有強烈的誘惑性,有責性相對較低。[6]立法者在貪污罪的行為方式中除了狹義的侵吞之外還包括“竊取”“騙取”,這是基于貪污罪的性質:加強對公共財物的特殊保護;而職務侵占罪如果依照沿革解釋支持廣義說,那么從對財產的保護的角度來說是不利的。
像案例二中兼職工乙在派件時,臨時起意,將包裹非法據為己有。職務侵占罪的主體是否包括編制外的臨時工、兼職人員、實習生等人員,本罪的關于主體描述為“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界定不清晰,這就面臨著對法條的形式解釋或者實質解釋的抉擇,從形式上來看臨時工、兼職人員、實習生等人員都是單位的臨時人員,沒有固定的聘用期限,具有極大的流動性,非常不穩定,與單位正式編制人員有很大區別;從實質上來看,不管是臨時人員還是在編人員,從事的工作沒有本質的區別,甚至從事著正式工的工作,當然可能具有主管、管理、經手的職務便利。筆者認為臨時人員是可能作為職務侵占罪主體,其一,從刑法的基本立場來看,其更加注重實質合理性,刑法是保護法益的最后一道防線,既要主動出擊保護法益,又要保證其謙抑性。則“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的實質要求是根據實際承擔的工作來劃分,并非單純依靠身份,公司及企業的目標是創造財富,那么其中的工作人員就承擔創造財富的任務,只要其工作內容是為公司創造財富服務的,就可以將其認定為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其二,從犯罪構成要素的選取與設定依據方面來思考,每種犯罪都有其獨特的犯罪構成要素,而犯罪構成要素通常具備兩個特征,一個是與危害后果相關聯,像搶劫罪中的“暴力”行為,另一個是能夠進一步揭示其社會危害性,像貪污罪中主體是國家工作人員,這揭示了貪污行為不僅侵害公共財產,還侵犯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的不可收買性,所以貪污罪要強調特殊強調主體身份,實際上是強調的是由國家工作人員身份帶來的權力。由此觀之,在界定職務侵占罪主體的外延時,要關注的是與侵財行為相關的職務上管理、經營、主管的權力,至于行為人是正式編制還是編制外臨時工,并不能作為限制條件。
實際支配或者控制是刑法占有的核心要素。[7]需要從物理的角度及社會一般觀念的角度加以考慮,其一,屬于他人實際支配控制的財物屬于他人占有,具體表現為隨身攜帶、親自在場或通過電子監控設備進行監控的情況、通過機械或者工具對財物進行管控如上鎖、將財物放到自身管控的空間內等情況。其二,處于他人支配或控制條件之外的財物,可能由他人占有,重點是看財物所處的環境、與所有人的距離、財物的大小形狀與可移動性,像快遞員派送快遞時,包裹遠離快遞公司與收件人,快遞又易于移動,快遞員當然的占有了包裹。職務侵占罪成立的前提是基于職務上的便利而合法的占有單位財物,而盜竊罪、詐騙罪等傳統侵犯財產的犯罪是對他人占有的財物的侵犯,那么在判斷快遞工作人員的侵財行為定性時,可以借助占有的狀態來分析,盜竊、詐騙行為不能對自己占有的財物進行,即不能既是竊取、欺詐行為的實施者又是財物的處分者。在三角詐騙中,雖然被害人與被騙人不是同一人,但是被騙人陷入錯誤認識,進而處分了被害人的財物,行為人與被害人不可能混同,不存在自己使自己陷入錯誤認識進而處分財物的情形。
通過梳理爭議點,筆者對職務侵占罪與其他傳統財產犯罪有了判斷。在案例一中,甲在分揀快遞時。利用包裹短暫的“過手”使其掉落,這與“經手”行為具有本質的區別,經手行為是指具有領取、支出單位財物的管理權能,而“過一下手”僅僅是利用單純重復性勞務活動所形成的便利條件,該行為不屬于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且一般工作場所,都有主管負責人員,甲也沒有占有該包裹,則甲是趁主管人員不注意,先偷偷掉落后非法占有滿足盜竊罪秘密竊取的行為,在盜竊數額達入罪標準時,應按照盜竊罪論處;案例二中,乙雖然是兼職快遞員,但從刑法實質性解釋的觀點來看,依然屬于公司中的工作人員,其送快遞額行為只是單純的勞務,不涉及管理的內容。乙在派件過程中,對其基于委托關系或者勞務雇傭關系而合法占有的包裹進行侵占,在數額較大,且拒不退還的情況下,應按侵占罪論處;案例三中丙作為快遞派送人員,在投放快遞時,表面上利用了“掉包”的方式,將空包裹放入智能快遞柜,但是快遞柜只是對包裹進行暫時的儲存,將包裹投入快遞柜并不意味著簽收,且機器不能被騙,則丙雖然利用了欺騙的方式,但并未是收件人陷入錯誤認識,進而處分財產,丙不成立詐騙罪,其行為符合盜竊罪的構成要件,在數額達入罪標準時,應按照盜竊罪論處。
實踐中快遞行業人員侵犯財產行為除了上述行為定性的難題外,還存在著員工確實利用了職務上的便利,將單位財產非法占為己有,但是財產數額尚未達到六萬元的入罪標準,如果不對此進行規制,則不能對快遞行業財產進行有效的保護,不利于行業的健康發展,也為快遞從業人員侵占單位六萬元以下財物的行為披上了一層“合法”的外衣,職務侵占罪的入罪高門檻與盜竊罪、詐騙罪、侵占罪入罪低門檻形成強烈的對比,若不加處罰,有違罪刑均衡與統一。張明楷教授認為:完全有理由將利用職務便利實施的盜竊、詐騙行為排除在職務侵占罪之外,直接以盜竊罪、詐騙罪論處。[8]筆者認為,職務侵占罪中的“侵占”屬于狹義上的意思,即將基于職務便利合法占有的單位財物非法據為己有,不能對其做擴大解釋,那對于未達到職務侵占罪入罪數額的侵占行為應按照普通侵占罪定罪處罰。其一,職務侵占罪與侵占罪侵犯的客觀行為都是侵占,侵犯的客體都是財產權,同屬于侵犯財產罪的章節,侵占罪可以侵犯單位財產也可以侵犯單位以外的財產,對職務侵占侵犯的犯罪對象具有包容性;其二,不違背特別法條優于一般法條的原則,一行為既符合特別法條的構成要件又符合一般法條的構成要件,在此種條件下優先適用特別法條,這是該原則的內容。特殊法條其實質是在一般法條的基礎之上增加個更為嚴厲的條件,或適用于特殊主體或特殊的財產,即特殊法條是在一般法條基礎上的“升級版”,二者是包含與被包含關系,而不是排斥關系。則某行為沒有達到特殊法條的構成要件,但符合一般法條的構成,完全可以適用普通法條。其三,有利于量刑的協調,職務侵占罪的第一檔刑期為5年以下,數額在六萬元到一百萬,而侵占罪的入罪數額為五千到一萬,各個地區的入罪標準不一,拒不退還的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數額特別巨大的或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兩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對比職務侵占罪與侵占罪的量刑幅度,不會出現量刑畸重的現象,也就沒有量刑不協調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