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美學元素在國漫中的應用與創新

白 惠，朱景燕

（景德鎮學院人文學院，江西景德鎮 333000）

緒論

傳統美學是東方文化的一處獨特景觀和寶貴財富。這些有著鮮明民族特色的文化財富，以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形式受到法律的保護?！妒澜缥镔|文化遺產名錄》中我國物質文化遺產有37 處，如：故宮、長城、兵馬俑、莫高窟等。這些文化遺產留傳下來的精神財富遠遠超過物質本身。比如，當我們提起莫高窟，眼前便會浮現出敦煌壁畫中飛天仙子的形象；又比如，當我們提起長城，眼前不僅看見巍峨延綿的城墻，耳邊還會聽到金戈鐵馬的回響。這些由傳統文化抽象出來的視聽記憶，給予了炎黃子孫豐厚的精神供養。

中國被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40項。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沒有固定的物質形式，被各族人民世代相傳并視為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傳統文化表現形式，其價值在傳播中體現。包括：昆曲、古琴音樂、書法、篆刻、剪紙、皮影戲等等。還有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福建土樓、傳統相聲、京韻大鼓、景德鎮手工瓷等。這些大家耳熟能詳的文化符號與每位中國人血脈相連，當我們想到景德鎮的青花，會脫口而出“China”；當我們說到古琴，耳畔會響起山高水長、清幽邈遠的淙淙弦音。因此承載了儒釋道精神的文化符號便是我國的傳統美學元素。這些元素是國人無須想起卻永不忘記的視聽記憶。

電影是視聽藝術，動漫電影是電影的重要分支。上個世紀中葉，我國動畫片只是美術片的一個分類，而今其他分類逐漸消亡，動畫片成為美術片的主流。這樣的斷代，造成了我國當前動畫片缺少對優秀動漫的傳承。創新的前提是繼承，沒有繼承何來創新。近兩年，國漫產業鏈不斷完善，動畫工作室層出不窮，技術手段也日新月異，創作出許多優秀作品。他們不再盲目跟風美日動漫，開始融入更多的傳統美學元素，嘗試更適合中國動漫的發展道路，雖然某些鏡頭畫面還不夠精致，但呈現出令人驚喜的美學風格。這都得益于傳統美學元素在國漫中的應用與創新。

一、對傳統美學思想內容方面的應用與創新

1.文以載道的儒家思想在國漫中傳承

動畫作為文化產品，在中國儒家文化的影響下，不可能只作為娛樂形式存在，必定具備社會和道德功能。優秀的動漫影響著受眾的價值取向、道德觀念、審美情趣以及生活方式，對大眾具有相當顯著的教化作用。

早期國漫以儒、道文化為主旨，民族化題材中融入仁善、反抗強權、善惡有報的傳統美學觀念，潛移默化地對觀眾進行教化。而且早期的動漫多取材于中國古典神話故事，為人熟知，有廣大的受眾群體；人物臺詞不多，不單純說教；通過完整的情節、生動的畫面傳情達意，對社會大眾具有一定的教育意義。

如《哪吒鬧海》中對神權、君權、父權的反抗，是通過哪吒打死龍子、反抗龍王、剔骨還親來傳達；《大鬧天宮》中的革命反抗精神，是通過孫悟空鬧上凌霄殿挑戰天宮秩序表現出來的；《三個和尚》寓教于樂，輕松詼諧中傳遞了互相協作的道理；《小蝌蚪找媽媽》中解釋了蝌蚪與青蛙的關系，生動形象便于孩子學習，同時傳達了中國水墨畫的“有無相生、虛實變幻、黑白流轉”的美學理念；《天書奇譚》中邪不勝正、善惡有報的傳統思想，深深影響著每一個觀眾。當時老一輩的國漫制作團隊不只是制作動畫，更是用中國形式在講中國故事，把動畫作為傳達思想的方式，以文載道、以藝載道正是那一代文化人擔負的責任和使命。

2.禪意水墨意境在國漫中呈現

如果說，美國動畫的民族風格是可愛歡喜，日本動畫的民族風格是物哀與詭譎。那么，中國動畫的民族風格，則是意猶未盡的留白，物我兩忘的禪意。留白是水墨畫的常用手法，禪意是從畫面中傳達出來的意境。因此不論是水墨或是水墨呈現出的意境，將它們巧妙地應用到國漫中，都是釋家禪宗思想內容的體現。

意境美原是詩歌、山水畫的靈魂。不過意境之美早已超出詩歌、水墨國畫的范疇，滲入到藝術的各個領域，在散文、戲劇、電影、音樂等藝術中得到廣泛應用，并產生神奇的效應。《山水情》被稱為水墨動畫之絕唱，輕靈優雅，虛實結合。它完美地呈現了水墨動畫的意境美。水墨動畫沒有輪廓線，水墨在宣紙上自然暈染，渾然天成，充滿了浪漫的詩意。一個個場景就是一幅幅出色的水墨畫，展現出遠近、濃淡、虛實、動靜的國畫美學特征，符合國人的審美心理。

《山水情》通篇不設對白，以琴音貫穿始終，同時豐富的竹笛聲、水聲、風聲、動物聲配襯琴、山巒、鷹和風雪等景物。通過一個個場景的轉換，敘述這既是師徒又是知音的一老一少的相遇、相知、相別。畫面中的意象具有強烈的暗示作用，意象出現之后，很多語言便不必言明，省略掉語言，使人沉浸在自然的意象之中。老者傳授少年琴藝，帶領少年徜徉于高山流水之間，少年與老者之間的傳承關系一目了然。少年琴技有所成就，老者將琴贈予少年，少年目送老者離去，消失于天地之間。這正是道家追求的師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核心思想。古琴、山水、少年、老者都是水墨中呈現的意象，一個個水墨意象的組合構成了完整的意境美，令人回味無窮。

3.體現“天人合一”道家思想的建筑在國漫中應用

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是不會說話的歷史。中國古代建筑藝術融合了道家“天人合一”的審美理念和美學思想，國漫中不可或缺的建筑也部分借鑒了中國古代建筑形式，傳統建筑是國漫創作與發展的沃土。

中國古代建筑講究形式美以及與周圍環境的和諧統一，也就是人與自然的統一。如《天書奇譚》中知府大人家的建筑：有亭臺樓榭、垂柳拱橋，有橋下湖中鴛鴦戲水，也有粉墻月門、文竹湖石，包羅人文和自然的美學理念，把建筑美、自然美、人文美融合起來。還有古代建筑中的突起在房屋邊緣的馬頭墻，將建筑美學與防火功能完美結合。中國建筑具有的象征性在國漫中有所展示，如《大鬧天宮》中，凌霄殿巍峨不可侵犯、瑤池華麗恢宏，但這些建筑原型多取材于寺廟道觀；蟠桃園的場景設計靈感來自于蘇州園林和徽派建筑；《白蛇緣起》雖是對白蛇故事的新編，但依舊引用了西湖斷橋這一經典獨孔石拱橋形象。

事實上近些年國漫中的建筑只是為劇情發展做輔助，因此重劇情輕形式，會對古建筑形式進行雜糅，運用大多體現在一些典型的建筑風格上，如果是古代場景，就會出現典型的中國古代建筑類型：宮殿、壇廟、陵墓，道觀、園林、橋梁等。當然也并非所有國漫都是如此，有的國漫中的建筑是對現階段留存下來的民族特色濃郁的建筑進行真實取景，起到了對傳統建筑和動漫的雙重宣傳作用?！洞篝~海棠》中的居民建筑就真實取景于福建永定土樓，既吸引了大批了解土樓的人觀看動漫，也吸引了觀看動漫的人對土樓這一特色建筑的關注。

不同劇情類型的國漫對古建筑的應用和借鑒程度不同，但只要把握好古建筑中的傳統美學元素，學會實際應用，那么不論是將其雜糅或是二次創造，都會呈現出新奇的效果。

4.傳統人物善惡分明的形象在國漫中重塑

哪吒和李靖的父子故事通過民間傳說、小說、電視劇、動畫、戲劇多種方式廣為流傳，為大眾所熟知，以早期大獲成功的《哪吒鬧海》與最近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

首先，《哪吒鬧?！分兴茉斓娜宋锔N近傳統神話中的人物形象。例如李靖，他幾乎完整地體現了一部分封建大家長的特質，對外特別慫，屈服于強權；對內卻十分專制，不敢打破現有的規則。哪吒出生，他覺得哪吒是個妖物，提劍便砍。待太乙真人收哪吒為徒后，李靖對哪吒幾乎是不聞不問。在哪吒講清打死龍王三太子抽龍筋的緣由之后，他不分青紅皂白地說：“糟了，你怎么敢傷害天神龍種啊！”并要求哪吒向龍王賠罪。李靖一直稱呼龍王龍君，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是臣，被傳統的君臣觀念束縛，以至于后來四龍鬧事水淹陳塘關，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反抗而是把所有過錯推給哪吒，最后利用自己作為父親的身份逼死哪吒。他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的封建觀念的忠實擁護者。這是李靖的傳統形象，這也是現代人所無法理解和一直詬病的。

而《哪吒之魔童降世》對李靖這一形象進行了解構與重建，融入了現代觀念，仔細看李靖夫婦，外表是傳統式嚴父慈母，內在卻是充滿著理解與溝通的。李靖沉默寡言，但是總在關鍵時刻肩負起丈夫和父親的職責。得知兒子是魔丸，他先安撫好妻子，然后去尋求拯救哪吒的方法，得知除了血親之人替死，別無他法之后，他已經決定好替哪吒去死，但他什么都沒說，默默陪伴著夫人和哪吒，陪著哪吒胡鬧。他努力了解哪吒的內心，尊重和信任哪吒，賞罰分明。他會在哪吒做了好事卻被人冤枉時幫他證明清白，會在哪吒生日宴上拉下面子懇求別人參加，只為了讓哪吒開心，小心翼翼地維護哪吒的自尊心。他鼓勵哪吒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永遠不要放棄。整篇下來，他的形象水到渠成，恰到好處。他就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嚴厲的外表下流淌著偉大而深沉的愛，他不會直白地說出愛，但他的一切行動都是為了哪吒。他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自己的父親，有代入感。

其次，敖丙的形象也與之前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變，與其說是改變倒不如說是重塑?！赌倪隔[?！分械陌奖匾u傳統，是一條惡龍，不僅長得丑，而且下場凄慘，帶著一群蝦兵蟹將，出場不到三分鐘便被哪吒拿乾坤圈砸死、抽了龍筋，形象過于扁平化。

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敖丙是一個典型的乖小孩，稱得上是別人家的小孩。他外形俊美，風度翩翩，實力高強，善良、服從師父安排，肩負著復興龍族的大任，但也因此沒有朋友，十分孤獨。不同以往神話中龍王都是享受人間供奉，住著華麗的水晶宮，龍王太子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被龍王寵溺。這里的整個龍族盤踞在遍布鐵鏈鎮壓妖魔的“深海監獄”之中，敖丙也不例外，而且肩負著全族的希望，他身負的壓力可想而知。好不容易交了一個朋友，天命使然，他們必須反目成仇。好在他明白了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打破成見，選擇與哪吒同生死?！赌倪钢凳馈分邪奖男蜗笏茉斓檬殖霾?，充滿了戲劇沖突。他本是靈珠轉世，是至善至美的化身，卻因為出身龍族背負著重重使命，不得不與世人為敵；他為了救哪吒，這個唯一的朋友，反抗師父，毀了肉身，毀了萬龍甲，龍族千年大計毀于一旦，他或許領悟到了反抗的精神，但未來的路他也只能一個人面對，他的悲劇遠遠沒有停止。正是這些戲劇沖突讓敖丙這個形象立體鮮活，完成了對傳統敖丙形象的顛覆與重塑。

二、對傳統美學元素形式方面的應用和創新

1.傳統戲曲的諸多元素在國漫中運用

中國戲曲是中國傳統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中國戲曲典雅、寫意、傳神，這種以歌舞演故事的綜合藝術，既要有情節又要有程式，是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結合。因此應用好戲曲元素是國漫體現民族特色的重要一環。

以《大鬧天宮》為例，它是一部以戲曲形式呈現的動畫。它的角色設計、人物動作、背景音樂等都呈現出京劇化、舞臺化的風格。如孫悟空的桃子臉、三瓣嘴，玉皇大帝的柳葉眉等借鑒了京劇中的臉譜；孫悟空手搭涼棚的動作，本來是從京劇中程式化的動作轉化而來的，在動畫片中成為了標志性動作；配樂以京劇的打擊樂器為主，激昂頓挫的鼓釵聲將打斗場景襯托得規模宏大、熱鬧非凡；走臺、亮相、場景推移，也汲取傳統戲曲的表演形式。孫悟空的出場，小猴子從水里跳出來以后，用兩個月牙叉將水簾叉開，好似舞臺拉開幕布一般。

臉譜元素是戲曲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戲曲中臉譜色彩豐富、圖案多樣。不同色彩和圖案也都具有不同的意義。且臉譜及其象征意義為中國人所熟知，用臉譜來塑造人物形象在《大圣歸來》也有呈現，《大圣歸來》中的反派是大妖混沌，他在戴帽、散發時的臉更像是京劇中曹操的臉譜形象：白臉勾眉，白臉是陰險、狡詐、奸佞之人的代表，混沌的臉也是取其意。混沌戴的帽子以及他在懸崖峭壁上的老巢中出場時，恣意悠揚的唱著“五行山，有寺宇兮；于江畔，而飛檐”的戲文，步履優雅。不管是唱法腔調，還是手眼身法，都借鑒戲曲元素。

一些人認為，動漫是給小孩看的，然而當動漫中加入一些戲曲元素之后，會吸引一些喜愛戲曲的成年人，一定程度上拓寬了國漫的受眾群體。

2.吸取日本、美國動漫立體豐富的表現形式

日、美動漫風靡全球，取其精華，為我所用也可以推動中國動漫的發展與創新。

日本與我國同為東方國家，日漫崛起值得學習。首先，日本動漫題材豐富多樣：有清新和風型，如宮崎駿動漫系列，推廣民族風格；有熱血剛猛型，如《灌籃高手》；也有推理燒腦型，如《名偵探柯南》。我國早些年的動漫題材單一，因此創新要從題材方入手。其次，日本動漫的配音體系完備，有專業的聲優，與人物貼合，有代入感。我國動漫缺少專業配音演員，這是國漫的短板。

美國動漫一向走技術路線，美輪美奐的特效、3D 大幕的應用給人最大程度上的視覺享受。美國動漫有完整的故事體系，像迪士尼公主系列；有成熟的工業線；以院線上映為主。美國動漫幀數高，逐漸把重點放在對動作的模擬和夸張上，盛極一時的迪斯尼歌舞動畫就是代表。技術和體系都是目前中國動漫欠缺的。

中國早期動漫重畫而少動，畫面傳統元素過濃，觀看需要一定的文化底蘊，不利于全球推廣。但若是能擴大題材，形成完整的中國神話、中國故事系列，有成套的動漫發展工業線和完整的特效技術，中國動漫必將走向國際化。

3.國畫意境與暴力美學的新奇融合

早期傳統水墨動漫大都注重留白、意境、畫面、音樂結合，符合傳統美學觀念，這既是優點，也是局限。隨著時代發展，文化交融加深，更要在保留民族性的基礎上加以創新。其中《大護法之黑花生》算是國漫中既有繼承又有創新并且風格獨特的存在。首先，動漫《大護法之黑花生》中繼承了傳統美學元素中的水墨元素和儒道美學思想：水墨畫風集中在風景山水，以此作為背景畫，搭配人物劇情，傳達出傳統儒道文化中“見眾生”“見天地”“見自己”的美學思想。其次，又創新性地融入了昆汀·科恩的暴力美學成分，與傳統的儒雅美對比強烈。暴力美學是暴力以美學的方式呈現詩意的畫面，甚至用幻想中的鏡頭來表現人性暴力面和暴力行為。《大護法之黑花生》中大片的水墨背景搭配著藍綠色血漿四濺，塑造了表面平靜，深入觀看之后發現潛藏著斷頭分尸、腥風血雨的江湖，人性中的丑惡通過暴力的殺戮來呈現，卻又在殘暴的殺戮中留下了一絲希望。盡管情節方面還存在不足，但暴力美學與水墨意境的新奇融合無疑為國漫提供了一條創新之路。

結語

現代國產動漫已從二維時代進入了三維時代。由于美術片與動畫片的斷代，造成了我國當前動畫片缺少優秀傳承的現象。創新的前提是繼承，越有民族性，就越有國際性，如果不能繼承優秀的傳統文化內核，我們再怎么演繹，都是拿來主義。近兩年，國漫產業鏈不斷完善，涌現出不少優秀的動畫工作室，經過他們的共同努力，創作出了許多不俗的作品。表現在他們不再盲目模仿美日本動漫風格，開始融入優秀的本土美學元素，嘗試著適合中國動漫發展的道路，無論是二維還是3D 動畫，都漸漸展現出東方美學的魅力。當然，國漫不僅需要繼承和用好傳統美學元素，更需要到實踐中去創新，為文化的傳播、科技的發展做出更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