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起股權轉讓糾紛案例中看“一股二賣”的股權歸屬

寧宇鋒

一、案情簡介

2005年7月12日，金土地公司與華利公司簽訂《股權轉讓協議》（以下簡稱05.07.12協議），主要約定華利公司將其持有的紫金公司100%股權中的49%轉讓與金土地公司，轉讓價款490萬元，金土地公司再投資3010萬元用于紫金公司的生產經營，協議確定金土地公司已先期支付300萬元股權轉讓款。該協議簽訂后，金土地公司于2005年7月20日給紫金公司支付100萬元，陜西鑫光工程建設有限公司西寧辦事處替金土地公司于同年8月2日支付了100萬元，至此金土地公司給華利公司支付股權轉讓款500萬元;2006年6月25日華利公司與金土地公司簽訂《補充協議》（06.06.25協議），協議確認05.07.12協議轉讓紫金公司49%股權，價格490萬元;金土地公司以10萬元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余下的51%的股權款，華利公司給金土地公司出具了《紫金公司股東表》、《股東出資證明書》、《紫金公司股東會決議——關于變更股權的決議》。后因香港華利公司和青海紫金礦業公司未履行股權轉讓的相關事宜。

另，2005年7月25日華利公司又與興青公司簽訂《興青公司整體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股權合同》（以下簡稱05.07.25協議），主要約定興青公司整體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股權，支付給華利公司股權轉讓費600萬元。整體收購后，興青公司擁有紫金公司95%計1042.91萬元股權，華利公司擁有5%計54.89萬元股權，合同附件是《資產負債情況說明》。同日華利公司還與興青公司簽訂《關于興青公司整體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股權合同的補充協議》（以下簡稱05.07.25補充協議），約定原收購合同約定的股權收購價總金額確定為1500萬元，其中以西寧市海晏路2號國貿大廈第一層商業用房，建筑面積1100㎡作價880萬元抵扣股權收購金額，余款620萬元以現金分期支付。2005年7月26日華利公司與興青公司對上述兩份協議在青海省公證處進行了公證。2005年7月25日紫金公司與華利公司給興青公司出具收到現金50萬元的《收據》，興青公司出具借據確認收到紫金公司的行政公章。2005年9月6日華利公司確認收到興青公司的現金20萬元。2005年10月19日，青海省商務廳給紫金公司作出青商資字（2005）第296號《關于紫金公司股權轉讓的批復》（以下簡稱296號文件），主要內容為：同意華利公司將其在紫金公司所持95%的股權折合人民幣1042.91萬元轉讓給興青

公司，股權轉讓后，由受讓方承繼轉讓方的債權債務，法定代表人由李似龍變更為馬少偉。請持此批復在一個月內到省工商局辦理變更，并到省國稅局等部門辦理相關手續。但興青公司未到省工商局辦理相關手續。2014年4月10日，青海省商務廳又在該批復復印件上注明“情況屬實”并加蓋了公章。

陜西金土地公司遂將華利公司、興青公司訴至青海省西寧市中級人民法院，請求確認原告在青海紫金礦業公司享有100%的股權，判令二被告履行股權轉讓的工商注冊變更登記手續及向審批機關辦理審批手續的義務。西寧市中院認為，金土地公司未取得涉案的華利公司股權，遂駁回其訴訟請求，金土地公司不服上訴，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

二、股權轉讓的生效要件及一般特征

（一）股權轉讓的一般特征

股權轉讓法律關系中的轉讓方是公司股東，客體是股份或者出資。權利義務關系是：轉讓方負有交付股票或者出資證明書的義務，受讓方負有支付價金的義務。

股權轉讓是股權繼受取得的方式之一，因股權的轉讓，受讓人從特定人處繼受股權。因股權的轉讓，股東地位也隨之轉移，股份或者出資上一切權利包括收益權和表決權均應由受讓人繼受。受讓人有權要求公司為其辦理過戶登記手續，轉讓人應當協助。

（二）股權轉讓的生效要件

股權轉讓是指股東將其對公司所有之股權轉讓給受讓人，由受讓人繼受取得而成為公司新股東的法律行為，該種法律行為以雙方當事人之間就股權轉讓達成合意即成立。股權轉讓行為也存在著類似于物權轉讓的法律關系，其中存在著兩種行為：一種是股份轉讓的債權行為，一種是股份轉讓的權利變動行為。具體而言一方面需要符合民法上關于法律行為的有效要件，如主體合格、內容合法、標的適當、意思表示真實。另一方面，還應當符合公司法上的效力要件，主要包括辦理股東名冊變動手續和股東登記變更手續。至于公司法上規定的股權轉讓的過戶登記要求，只產生對抗效力，不影響股權轉讓本身的生效問題。

三、本案的分析

（一）金土地公司與華利公司簽訂《股權轉讓協議》即05.07.12協議的效力問題。

金土地公司與華利公司于2005年7月12日簽訂《股權轉讓協議》，約定華利公司將自己持有的紫金公司100%股權中的49%轉讓與金土地公司，轉讓價款490萬元，協議確定金土地公司已先期支付300萬元股權轉讓款，金土地公司給華利公司支付股權轉讓款500萬元。該協議系雙方當事人自愿訂立，且金土地公司已支付全部轉讓款，根據《合同法》第四十四條之規定，05.07.12合同在不需要有權機關批準的前提下應成立并生效。

唯涉及港資企業股權轉讓合同是否需要批準，查現行法，《外資企業法》第十條規定：“外資企業分立、合并或者其他重要事項變更，應當報審查批準機關批準，并向工商行政管理機關辦理變更登記手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外商投資企業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一條規定：“當事人在外商投資企業設立、變更等過程中訂立的合同，依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應當經外商投資企業審批機關批準后才生效的，自批準之日起生效;未經批準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該合同未生效。當事人請求確認該合同無效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同時該規定第二十二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香港特別行政區、澳門特別行政區、臺灣地區的投資者、定居在國外的中國公民在內地投資設立企業產生的相關糾紛案件，參照適用本規定。”此外原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于1997年1997年5月28日依據《外資企業法》等規定制定部門規章《外商投資企業投資者股權變更的若干規定》第三條規定：“ 企業投資者股權變更應遵守中國有關法律、法規，并按照本 規定經審批機關批準和登記機關變更登記。未經審批機關批準的股權變更無效。”

首先，根據《外資企業法》第十條的法律條文中提到外資企業中需要報審查批準機關批準，并向工商行政管理機關辦理變更登記手續的事項包括企業分立、合并或者其他重要事項。其次，從文義解釋上來看，“其他重要事項”必須是與企業分立、合并同等重要的重要事項，不可任意擴張或者限縮。從體系解釋上來看，我國《公司法》中對于公司經營管理過程中的重大事項采用全部列舉式方式規定，僅包括：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或者變更公司形式四種重要事項。因此，外資企業股權轉讓事項不屬于法律規定的重要事項，不需要報經審查批準機關批準。再次，原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制定的《外商投資企業投資者股權變更的若干規定》屬于執行《外資企業法》所列事項的具體規定，但根據《立法法》第八十條：“部門規章不得設定減損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權利或者增加其義務的規范。”最后，金土地公司與華利公司于2005年7月12日簽訂《股權轉讓協議》成立并生效。

（二）金土地公司是否取得紫金公司100%的股權。

金土地公司與華利公司于2005年7月12日簽訂《股權轉讓協議》，協議約定華利公司向金土地公司轉讓其在紫金公司49%的股權。后2006年6月25日華利公司與金土地公司簽訂《補充協議》（06.06.25協議），約定：金土地公司以10萬元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余下的51%的股權款。同日，華利公司給金土地公司出具了《紫金公司股東表》、《股東出資證明書》、《紫金公司股東會決議——關于變更股權的決議》。另，2005年7月25日華利公司又與興青公司簽訂《興青公司整體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股權合同》（05.07.25協議），主要約定興青公司整體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股權，支付給華利公司股權轉讓費600萬元。

根據我國《公司法》第三十一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成立后，應當向股東簽發出資證明書;第三十二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應當置備股東名冊，記載于股東名冊的股東，可以依股東名冊主張行使股東權利。”股權認定的依據是股東名冊或者出資證明書。股權轉讓行為可以負擔行為和處分行為的制度來處理，但股權的歸屬不能以公司登記機關的公示為依據。股權變動分為股權轉讓合同行為、股東向公司通知或報告、公司登記股東名冊、公司向公司登記機關登記，股權轉讓合同成立并生效，不能發生股權變動的效力，而當股東向公司通知或報告股權轉讓事項時發生對內股權變動效力，至公司登記股東名冊行為完成時，股權變動最終完成。而公司登記機關的變更登記根據《公司法》第三十二條規定：“公司應當將股東的姓名或者名稱向公司登記機關登記;登記事項發生變更的，應當辦理變更登記。未經登記或者變更登記的，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其性質僅系公司登記機關行使行政管理的活動，不產生股權變動效力。

本案中，金土地公司與華利公司簽訂05.07.12協議，并向其支付500萬元股權轉讓款，后華利公司又與金土地公司簽訂06.06.25補充協議，確認華利公司持有的全部紫金公司股權轉讓給金土地公司，2006年6月25日，華利公司給金土地公司出具了《紫金公司股東表》、《股東出資證明書》、《紫金公司股東會決議——關于變更股權的決議》，華利公司未協助辦理股權轉讓變更登記手續。

2005年7月25日華利公司又與興青公司簽訂05.07.25協議，主要約定興青公司整體收購華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股權;2005年10月20日，紫金公司做出《紫金公司持股人名單》加蓋有紫金公司公章確認興青公司出資額1042.91萬元占95%股權，紫金公司還作出《股東會決議》。05.07.25協議簽訂后，華利公司給興青公司移交了紫金公司的公章、財務專用章、企業法人營業執照正、副本、外商投資稅務登記證正副本、機構代碼正副本、批準證書副本，興青公司也派員對紫金公司進行了管理。

首先從本案所述股權轉讓合同權屬變更的情況看，金土地公司提交的證據主要是2006年6月25日的《紫金公司股東出資證明》、《紫金公司股東表》、《紫金公司股東會決議》，上述證據中加蓋的印章均是華利公司的印章。根據公司法規定將受讓方作為公司股東備置于股東名冊，應當是紫金公司的義務，但是本案特殊之處在于紫金公司系華利公司全資設立的子公司，紫金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與華利公司系同一人即李似龍，兩家公司主要管理團隊人員相一致，紫金公司的管理受制于華利公司，因此從實質解釋上理解，華利公司向金土地公司出具的《紫金公司股東出資證明書》雖然僅加蓋華利公司印章，但本案應當認定為紫金公司已經完成了公司法規定的變更股東名冊的義務。故金土地提交的證據說明紫金公司于2006年6月25日已履行了內部股權變更義務。反觀興青公司提交的證據2005年10月20 日作出的《華利公司關于撤銷紫金公司董事的決議》、《紫金公司持股人名單》、《紫金公司股東會決議》、修訂的紫金公司《章程》。華利公司與興青公司間的1500萬元股權轉讓履約期滿，興青公司僅履行120萬元。由于興青公司違約，華利公司退還興青公司120萬元股權轉讓款后，于2006年3月16日向天峻縣法院起訴興青公司和馬少偉，案由為“侵害管理權”，請求“解除合同、返還印章證照等”。依據公司法第三十二條規定的依據股東名冊，股東可以行使權利的規定，興青公司先于金土地公司取得股權。但是，本案中金土地公司先與華利公司簽訂股權轉讓協議，并且按照約定全部履行支付轉讓款的義務，并且華利公司待紫金公司履行股東內部變更手續。而興青公司于金土地公司簽訂股權轉讓協議13天后又簽訂一份股權轉讓協議，興青公司雖然經紫金公司確認獲得股東名冊內部確認，至2006年8月份，興青公司未按照股權轉讓協議履行支付股權轉讓款的義務。依法理，法律規則和法律原則在具體的個案中沖突時，適用法律規則導致嚴重的不公平，司法機關應當適用法律原則以實現個案正義;法諺云：任何人不得因自己的過錯而獲利。因此，從股權轉讓合同行為和股權變動行為來看，華利公司雖與興青公司簽訂05.07.25協議協議，但股權轉讓未得到實際履行，股權變動沒有完成，故金土地公司關于已取得紫金公司100%股權的主張依據事實及法律，應當獲得支持。西寧中院的一審判決及青海省高院的二審判決并不適當，應予糾正。

（三）總結：“一股二賣”的股權歸屬

“一股二賣”涉及兩份不同時間簽訂的股權轉讓協議，如果受讓方均未履行轉讓款義務，先簽訂合同的一方為股權歸屬方;如果一個受讓方履行轉讓款義務，由先履行的一方取得股權;如果公司為受讓股權一方出具《出資證明書》或者登記于股東名冊，則登記在名冊中的受讓方為股權歸屬方;當股東名冊登記與實際履行合同的一方發生沖突時，以先履行的一方為股權歸屬方。最后，如果公司將其中一受讓人登記于股東名冊中后，股權轉讓方又將股權轉讓給善意的第三人，并且配合辦理了公司登記手續的，善意第三人為股權歸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