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傳統音樂與民族心理關系研究

吳文梅 吳媛姣

（1. 貴州民族大學 音樂舞蹈學院，貴州·貴陽550025；2. 貴州財經大學 藝術學院，貴州·貴陽550025）

侗族作為我國南方地區一個土生土長的民族，主要分布于貴州、湖南、廣西及湖北等地。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侗族人民創造出璀璨的民族文化，如侗族音樂、侗族建筑、侗族服飾、侗族美食等等，其中侗族傳統音樂舉世聞名。2009年，侗族傳統音樂的優秀代表——侗族大歌，被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被譽為“清泉般閃光的音樂”，填補了我國原生復調音樂的空白，改變了國際音樂界認為中國沒有多聲部復調音樂的傳統看法。“飯養身，歌養心”是侗族人民音樂情感的真實寫照，侗族傳統音樂忠實地反映著侗族人民的心理狀態，侗族的民族心理在持續歌唱中得到不斷強化。本文將著重分析侗族傳統音樂與民族心理的關系及相互間的影響，進而圍繞傳承發展，對社會環境劇烈變化下的侗族傳統音樂進行探討。

一、侗族傳統音樂基本狀況

侗族傳統音樂，通常敘述萬物起源、人類繁衍、祖先遷徙、社會生活等內容，形式豐富多彩。最有名的是“侗族大歌”，這是一種無指揮、無伴奏、多聲部的民間合唱形式，是世界公認的中國多聲部民歌的典范。侗族的生活習俗離不開音樂，音樂在侗家人心目中占有很大的位置，音樂被視為人的精神支柱[1]。依據不同的標準，侗族傳統音樂可以進行不同的分類，本文主要是從居住區域及音樂類型來劃分。

（一） 按居住區域劃分。通常而言，在貴州，以錦屏啟蒙為界，侗族分為南北兩個方言區，分別形成差異較大的音樂風格，即北部方言區音樂和南部方言區音樂。作為北部方言區音樂，因當地語言深受外來文化特別是漢民族文化的影響而逐步漢化，反映在音樂特征上就較為單一，主要是單聲部，不夠豐富。常見的歌曲種類有山歌、玩山歌、白話歌、酒歌、伴嫁歌及其他禮俗歌曲；具有代表性的北部方言區侗歌是山歌，侗語稱“嘎高井”，意為高坡歌。常見于侗族人民在山上勞動或行走時歌唱。它的曲調高亢嘹亮，音域較為寬廣，具體又可分為古歌、放排歌、攔路歌、苦情歌、反抗歌等，多為侗族人民在生產生活中觸景而作。作為南部方言區音樂，因民族語言受到外來文化影響較小而較好地繼承了原生態語態，反映在音樂上就是聲部復雜豐富多變，歌曲種類繁多，較為完整地體現出侗族原生態音樂文化。它的旋律比較平穩、柔美，較少使用大跳音程，調式比較單一，音域不寬，一般小三度、純四度較多；在侗族大歌中運用得多的是612、235、653進行，按五聲音階3-5、6-1級進行，給人以流暢、抒情、柔和感。

（二） 按照音樂類型劃分。侗族傳統音樂，種類十分豐富，數量龐大，自成一個有機統一的音樂體系。從普遍意義上講，侗族傳統音樂可分為侗族大歌、侗族小歌、侗族禮俗歌、侗族敘事歌和侗族勞動歌等五大類。每個大類還可分為若干小類，各小類也進一步細分。就聲部而言，可以分為多聲部音樂和單聲部音樂，其中，多聲部音樂較好地體現了出侗族傳統音樂特征。就伴奏樂器而言，種類豐富，常借用其他民族樂器，逐步形成自身獨特的伴奏樂器體系，較為著名的有侗族琵琶、侗族牛腿琴、侗族笛子、木葉等等。就演唱群體而言，常常有男青年、女青年、中年人、老年和兒童等不同群體演唱，逐步形成各自獨具特色的演唱形式，如男聲大歌、女聲大歌、童聲大歌等。就適用場合而言，侗族傳統音樂真切地融入于侗族日常生產生活中，其用途非常廣泛。祭祀祖先神靈、人民的社交往來、婚喪嫁娶、敘述歷史、傳授知識和勞作娛樂等，幾乎涵蓋了侗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

二、民族心理與侗族傳統音樂的關系

民族作為一個共同體，是十分復雜的社會有機體，從大的方面來說，民族共同體的系統包括共同的物質生活條件系統，共同的文化系統和生物系統[2]。民族的心理素質，從表面上看是抽象的，但都屬于現實的文化生活之中[3]。這些民族心理素質必然會折射到民族文化的創造上，影響著民族文化的形成與發展。一方面，民族心理素質是民族文化的積淀；另一方面，作為民族文化之投射的民族心理素質又無時無刻不反映著、影響著民族文化[4]。盡管當前社會生活同一性大大增強，民族顯性文化日趨淡化，但是，民族的隱性文化即內在特征，如民族意識、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等民族特性呈現兩極趨勢，要么日益淡化，要么越加凸顯。侗族的民族心理狀況通過侗族傳統音樂得到了極好的折射。

（一） 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心理。侗族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農耕民族，衣食住行與自然環境息息相關。這使得侗族在日常的生產生活中有著樸素的自然生態觀念。在侗族的傳統觀念中，人與萬物皆同源，不僅人有生命與思維，萬物亦有它的生命與思維[5]，希望與所生存環境里的萬物和諧共處。侗族聲音大歌大量模仿蟬鳴鳥叫聲、山泉流水聲、風吹草木聲，展現侗族人民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心理。如《布谷催春》 模仿布谷鳥叫聲，《朗朗蟬歌難見蟬兒面》模仿蟬蟲鳴叫聲，《你像一兜好白菜》模仿群蜂采蜜飛舞的聲音，體現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心理狀態。這種心理狀態在侗族的具體生產生活方式中得到集中的體現，較為典型的是稻田養魚模式。稻魚共生，形成較好的生態循環。如“糯禾一片金燦燦，禾花鯉魚肥胖胖”[6]。如具有在小孩出生時栽種杉樹的習俗，注重對樹林的保護，讓樹木伴著小孩一同成長。如歌謠：“十八杉，十八杉，姑娘生下就栽它。姑娘長到十八歲，跟隨姑娘到婆家”，真實地反映出侗族人民和自然命運與共、協調生長的現實。

（二） 寧靜含蓄心理。侗族作為山地農耕民族，心理性格溫和寧靜，愛好和平，不惹是非，注重怡然自樂。寧靜是其最明顯的文化心態，情感表達更為含蓄。因而，侗族音樂給人的是一種寧靜感、一種心靈的慰藉，真正的“飯養身，歌養心”。在侗族小歌（亦稱侗族情歌） 中，大量歌曲用于侗族男女表達愛慕之情[7]，如《心心相印》《好情郎在遠方》 《麻藤繞樹妹纏郎》 《夜伴琴聲》等歌曲，常常出現在男女青年行歌坐月（即開展情歌對唱） 中。在侗族鼓樓大歌中，《一把鑰匙鎖心懷》 《心中想郎》 《初次相會人陌生》《吃相思》，是在鼓樓里男女老少情感融和的對唱形式。

（三） 團結合作心理。侗族尊崇團結，個體對群體的歸屬感及依賴性非常強。群體性活動普遍存在，諸如勞動生產、“月也”走寨、斗牛斗雞、集體歌唱等等。這種集體團結合作心理完美體現在侗族大歌上。侗族大歌演唱時常常是幾十人、數百人甚至上千人集體演唱，盡管沒有指揮、沒有伴奏、多聲部，但是非常自然有序和諧地進行，場面極為震撼、壯觀，每個歌者都似乎化為歌曲中一個音符。較為有名的侗族大歌有《天地人間充滿愛》 《大山真美好》等。

（四） 尊老崇古心理。侗族對歷史、對祖先有著天然的崇敬心理，認為祖先的精神長存于世。傳統習俗中有著很多對祖先祭拜追頌的活動，音樂則是最具感染力的溝通橋梁。在侗族最為隆重的祭拜活動——“祭薩”中，對歌、合唱是十分重要的環節，通過歌聲實現與祖先的溝通。如侗族大歌之鄉——黎平縣巖洞村，每年正月初一至初六，九個寨子的人就會串寨游行，在薩堂進行祭薩活動，組織歌隊鼓樓對歌，在歌師的帶領下唱“踩堂歌”。“踩堂歌”中所言“子孫后代歌頌您，望您保佑好收成。倉里滿谷缸滿酒，碗裝滿肉菜滿桌。男女老少都平安，歡天喜地樂開懷。”

與此同時，侗族傳統音樂對民族心理的影響十分明顯。首先，民族身份的定位。傳統音樂的長久傳唱，使侗族民眾對民族身份認同感歸屬感增強，不論身處何方，侗族音樂是侗族人最靚麗的名片。其次，世界觀價值觀的傳承。在程式化的音樂范例中，侗族的世界觀價值觀通過一代一代頌唱傳統音樂得到傳承。再次，民族心理的持續強化。侗族傳統音樂深深契合著本民族心理，在音樂中演唱者的心靈得到愉悅。這也是侗族人民喜愛音樂的深層次心理原因，民族心理在此過程中也得到不斷強化。

三、新時代民族心理變遷的影響

物質基礎決定著精神面貌，社會環境深刻地影響著民族心理狀態。隨著社會生活的急劇變化，侗族人的心理狀態也不可避免地發生變化，主要表現在：一是文化自卑心理較為嚴重，追崇主流文化尤其是流行文化，對本民族文化變得不夠自信，認為本民族的歌比較“土”，逐步被外來文化所“俘虜”。二是世俗化心理得到進一步增強，對神靈的崇拜心理逐步淡化。科學文化觀念不斷得到普及，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對傳統音樂的親和度日益降低，傳統音樂在某種程度是由老年人在堅守維系著。三是個體自由化、擺脫集體約束的心理進一步增強。隨著物資生活的豐富及社會生產力的進步，以往必須依附村落集體才能生活的狀況大大改變，個體獨立傾向較為嚴重，自由化心理不斷強化。四是趨利心理逐步增強，市場化程度的日益加深，市場行為日益增多，對人們傳統的心理造成一定沖擊。許多人按照市場經濟模式指導自身行為以及與他人的關系，重利趨利色彩越來越濃厚。這種心理狀態的變遷投射在侗族音樂上，使古老的侗族音樂發生諸多變化。

（一） 青年為主向老幼為主轉化。侗族傳統音樂的演唱主體向來都是以青年男女為主，在所有類型侗族傳統曲目中，多數都適宜青年男女演唱，如《好情郎在遠方》 《麻藤繞樹妹纏郎》 《丟久不見常相思》，內容都是表達男女間的愛慕、相思等情感。然而，隨著青年人出外學習生活的增多，村寨中生活的主要是老弱婦孺，每逢侗族節日，侗族音樂的演唱主體往往是老年人或是小孩，因而，現在的侗族地區傳統節日里，老年人、小孩主要承擔起侗族音樂演唱的現象較為突出。

（二） 敬神向娛人轉變。侗族音樂中有相當部分是祭祀神靈的，如踩歌堂，歌曲中充滿著十分濃厚的敬神色彩。這類歌通常在特定時間歌唱，被侗族人視為人與神靈溝通的橋梁。如今，隨著旅游經濟的大發展，侗族音樂作為侗族靚麗的名片，其商業價值越來越受到重視。許多歌曲被開發作為旅游曲目，尤其是一些集體性曲目，往往成為旅游活動中的壓軸戲。這些曲目逐步轉變為以趣味性、娛人性為主，失去其原本的神秘色彩。

（三） 集體性音樂特征不斷淡化。侗族傳統音樂的重要特征是集體性演唱，往往是成千上百的人一起歌唱。這需要很好的集體協調性，演唱者之間需要充分的日常協作及信任。因外出學習生活的人員不斷增多，相互間相處的時間越來越短，加之個體獨立化心理的增強，互相配合歌唱侗族大歌的難度將更大，致使許多需要龐大人數的多聲部曲目越來越難以得到繼承，導致許多單聲部歌曲被傳唱得更多。

（四） 商業化色彩日益濃重。侗族傳統音樂自然恬靜，十分契合侗族傳統的日常生產生活。隨著市場經濟活動的深入發展，人們積極將民族特色文化優勢轉化為市場經濟優勢，發揮侗族傳統音樂在旅游開發、文化餐飲、產品研發等方面作用。受市場趨利行為的影響，部分侗族音樂要么被改造以迎合市場，要么集中發展成少數受市場歡迎的音樂類型，致使侗族傳統音樂發展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四、侗族傳統音樂傳承發展的展望

隨著民族心理的變遷，侗族傳統音樂的傳承發展勢必發生相應的變化，需要對其今后的傳承發展作出一定的探索，抓緊挽救，否則侗族傳統音樂文化將逐步消逝。

（一） 推進侗族傳統音樂教育進校園。文化的本質是人化，教育是一個使人為“人”的過程，少數民族學生的人性蘊藏在本土、本民族與自然、與他人最天然、最純粹的互動中；蘊藏在即使沒有文字也能通過口耳相傳留存下來的獨特文化中[8]。需要擴大侗族傳統音樂的受眾，避免其成為博物館里的“化石”。近年來，貴州省相關部門多次下文明確提出要以國家、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為基礎，在課堂教學和課外活動中，因地制宜地開展民族聲樂等承載著地方民族文化和地方意識身份的民族文化課程[9]。

（二） 適度開展侗族傳統音樂的現代化轉型。新時期，侗族傳統音樂的發展必須與現實社會環境相結合，不可固步自封，要著力增強侗族傳統音樂的社會吸引力，積極運用現代音樂元素，在保留傳統民族特色的同時，推動侗族傳統音樂更為適應當前人們的文化生活需要。運用現代音樂方法開展文字轉化，使之易于學習掌握。或探索開展流行音樂創作，使之可以在侗族之外進行推廣。當然，這些探索必須保持侗族傳統音樂整體風格為前提，否則，將會造成侗族音樂的異化。

（三） 采取有效形式進行社會推廣。如果要在全球化過程中使各種不同的民族文化能夠逐漸地在和而不同的背景下生存，就需要對話，沒有對話，就會出現霸權宰制的現象，沖突就會產生[10]。需要進行廣泛的社會推廣，使侗族人及侗族外的群體能夠接觸、熟悉乃至喜愛侗族音樂，使侗族音樂如藏族音樂、蒙古族音樂那樣能夠推陳出新、傳承發展。近些年，在貴陽，可以看到一些侗族青年自行組織侗族大歌歌友團，受到一定關注，乃至一些非侗族人也加入進去。此外，還可探索微信、微博、抖音等新媒體技術，來不斷豐富侗族音樂的傳播方式，不斷夯實侗族音樂的社會群眾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