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寧
做個人感受美的人,你就有了與生活對話的資格
一到冬天,朱自清先想到的是小時候吃白水煮豆腐的情景,既而是西湖劃船,一家四口在臺州度過的一年。三個冬天片段的回憶寫了三個人——父親、朋友、妻子。每個鏡頭都滿含深情,雋永真切。
小時候冬天的傍晚,在老屋子里,點著燈,父親在洋爐子里用小鋁鍋煮著白水豆腐。他們弟兄每人一個小碟,里面倒著醬油,父親用筷子把煮好的豆腐塊夾進碟中,“父親說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著那鍋,等著那熱氣,等著熱氣里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逼鋵?,在作者和讀者看來,吃白水煮豆腐未必真的是御寒,或未必真能御寒,重要的是這種生活方式讓人從心里感到溫暖。而豆腐也必須是白水煮來,倘若放了油和別的,反倒沒了意思。
陰歷十一月,朱自清剛到杭州教書的朋友來信,不是“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而是“我們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好,有點風,只有他們一只船。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有一兩星燈光。朋友口占兩句詩道:“數星燈光認漁村,淡墨輕描遠黛痕。”這有點接近魏晉的風流和雅事了,讓人不由得想起張岱的《湖心亭看雪》。
朱自清一家四口人在臺州過了一個冬天,晚上一片漆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風聲、鳥影,可并不冷。他們除了去學校外,就只在家里坐著。愛人也習慣了,只和他們父子在家守著。所以朱自清說:“外邊雖老是冬天,家里卻老是春天?!薄坝幸换匚疑辖秩?,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著,并排地挨著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我。似乎臺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里出來,滿自在?,F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得她那微笑的影子。無論怎么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溫暖的。”
北京冬天寒冷,雖然與塞外比要暖些,但相較南方來說,風大天冷多雪也是它的特點。老舍離開京津后,去倫敦工作了五年,在那里,感受的是灰蒙蒙的“暗無天日”的日子。所以他一到濟南,冬天給他的感覺是暖而晴的,與他在北京和倫敦所見都不同?!耙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曬著陽光,暖和安適地睡著,只等春風來把它們喚醒”。在老舍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理想的境界。水“不但不結冰,反在綠萍上冒著熱氣?!薄疤靸涸角缢逶骄G,就憑這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況且那些垂柳還要在水里照個影兒。”這哪里是冬天,簡直就是春天的景色,讓人不禁想到江南,想到江南的春。難怪作者滿懷熱愛和贊美之情了。
說到江南,郁達夫倒有一篇《江南的冬景》。他生長在江南,自云對“江南冬日的印象銘刻特深”,中年“又愛上了晚秋”,“但對于江南的冬景,總覺得是可以抵得過北方夏夜的一種特殊情調,說得摩登些,便是一種明朗的情調?!?/p>
郁達夫眼中的江南冬天有什么特色呢?“冬至過后,大江以南的樹葉也不至于脫盡。寒風、西北風間或吹來,至多也不過冷了一兩日。到得灰云掃盡,落葉滿街,晨霜白得像黑女臉上的脂粉似的清早,太陽一上屋檐,鳥雀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氣來,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門前的隙地里去坐著曝背談天,營屋外的生涯了。這一種江南的冬景,豈不也可愛得很么?”
確實可愛,之所以如此,在郁達夫看來,是因為“江南的地質豐腴而潤澤,含得住熱氣,養得住植物;因而長江一帶,蘆花可以到冬至而不敗,紅葉也有時候會保持得三個月以上的生命”。他筆下江南的冬景還不只如此,冬天還可以在郊外散步,景色也有如淡淡含煙的水墨畫,讓人感覺悠閑愜意。只要是江南,無論雨天還是雪天,都不同于北方,而是有著獨特的景色和情調。在這種“像晚秋一樣”景色的誘惑下,我終于“拿起手杖,擱下紙筆,上湖上散散步”去了。
三位作家筆下的冬各不相同,但都美好宜人,讓人喜歡和留戀,這一方面說明了祖國疆域遼闊、氣候不一,另一方面也表現了作家眼中有物,心中有情,觀察細致,感受獨特,能于平常中見不平常,能在對世界和生活的熱愛中發現和描摹美好與真摯。冬天又到了,你所在的地方冬景如何呢?您又是如何享用這一季的呢?是圍爐煮茗,還是雪中看梅,抑或如朱自清一樣,煮上一小鍋豆腐來消寒,或選一處游玩,像老舍那樣提起筆來寫一寫心中的感受,不過,倘若像郁達夫那樣去外面散散步,直接走進冬天的景色中也很好。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