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小雪那天的雪,給秋天來了一個干脆的結束。這樣利落地跨入冬天,在南京并不多見。這里的冬天多數是拖泥帶水地來,扭扭捏捏地去。你不時就會有一種穿越季節的感受。
在南京,小雪、大雪時節,甚至進了臘月里,甚至于整個冬天,都還時不時地下些細雨。臨窗望去,那些葉未落盡的水杉,黃了葉兒的銀杏,是不多的,多的是那些不落葉的香樟啊、木樨啊、冬青啊,在濕潤的空氣中,靜默著,微微搖晃著依舊綠得濃郁的身軀,似乎和初春時一樣,有些些生機在萌生。行人的衣著色彩,無聲地穿行其中,宛若行走的花叢。把目光放遠些,那些山上,樹木也看不出凋敝,依舊的濃綠,只是厚重了些。
南京的冬天,說起來溫度不算低。可是并不是不冷,而是濕冷濕冷的。可是這么冷,人們還是喜歡穿得俏麗些。
有陽光的日子,特別是假日的正當午,陽臺或者飄窗就是人們最愛的地方。雙層玻璃隔住了寒冷的空氣,只有太陽溫暖的味道在靜靜地彌散。
南京沒有集中供暖,濕冷的天氣,房間里比室外還要多幾分寒意。現在有空調,還有電油汀,有的人家還裝上了燃氣暖氣。可是在過去,就是這樣挺著,連煤爐都沒有的。有些條件好些的,裝上煤爐,可煤也是很金貴,哪里舍得整天燒呢。而那種蜂窩煤,晚上是要把火封起來的。還常有二氧化碳刺鼻的氣味溢出,人們是不太敢放在臥室的。
有一個真實的笑話。我的單位是中央石化企業,由北方剛遷到南京的時候,人們極不適應這里的冬寒。有一個北方漢子,大家都知道他的粗獷剽悍,在北方,嘎巴冷的時候,他穿的都不厚,有名的號稱不怕冷。結果在南京,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戴起來口罩和帽子。眾人取笑,他辯白說:這倒霉的南方沒有暖氣,一夜睡過來,鼻子耳朵都是木的,要不是戴上帽子口罩,就都長了凍瘡了。
可不是,凍瘡是令人畏懼的。一旦得了,每年冬天都會復發,遇冷痛,遇熱癢,還不敢抓撓。南方冬天,常有人的耳朵、手背是紫紅潰爛的,那就是凍瘡。聽了那北方漢子的話,有些人覺得有道理,于是,在這個單位的生活區里,暗暗流行起戴帽子睡覺來了。
祛除夜寒的有個好東西,就是水捂子。老輩子喜歡的純銅的都成了古董,后來是橡膠熱水袋,也有人用鹽水瓶灌上開水來代替。冰冷的臥床,懷抱或者腳蹬一團溫暖,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啊。現在人都喜歡用電熱毯,配合著空調。如此,夜晚的夢也是可以甜暖的。
白天響晴的時候,老人們會端著小凳子,到避風的屋檐下,倚著墻根曬著太陽聊天,手里還多半有著一些炒瓜子、炸炒米這樣的小吃,順帶著也哄著自己沒有上學的孫子孫女。暖融融的陽光,像貓咪茸茸的皮毛在臉上身上拂過。腳下,磚縫里枯黃的草中也常見嫩嫩的草芽萌生。于是,就覺得是如春天一般,起碼沒有遙遠的感覺。
可是,就是這般樣的冬天里,太陽一落山,寒冷瞬間就把陽光帶來的暖意吞噬了。下班的人們,回到冷呵呵的屋子里,如果吃炒菜,第二個菜沒出鍋,第一個已經涼了。人們喜歡吃熱砂鍋。一人一個小沙缽,粉條、丸子、皮肚,再放些青菜,燉得熱氣騰騰的。餐桌上,一人一缽。砂鍋保溫性好,輕易不涼。鮮香暖腹不說,光只那繚繞蒸騰的熱氣,暈染了暖黃的燈光,就讓人覺得好溫暖。
入夜的室內很冷,當空調停歇除霜的間歇,寒氣就從厚厚的家居服滲透進來。這種夾棉的家居服,也常有不講究的人穿著出去,有的是帶著寵物在樓下走走,有的是急匆匆跑去門口的超市。雖是不甚雅觀,卻也有幾分俗世生活的親切。人們買了些瓜子干果回來,和三兩好友喝茶。熱乎乎的茶水,漫無邊際地閑聊,使得夜晚又多了些溫情暖意。
我這里的冬天,就這樣迷迷蒙蒙,和沒走遠的秋以及姍姍將來的春,摻雜著,交織著,從人們匆匆的腳步旁偷偷地溜過。唯有當你對她心存愛念時,你才能觸摸到她的心跳。原來:
我這里的冬天,就像江南小女子,外表溫婉,內心卻藏著小小的寂寞。
我這里的冬天,樹依舊綠,山依舊青,只是少了一份花開花落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