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偉曉

摘要:在中西方的繪畫藝術中,中國的花鳥畫和西方的靜物畫都是比較獨特的存在,在某種呈現方式上有著相似之處。李嵩和卡拉瓦喬雖身處不同的國度,但對于類似語境下“靜物式”作品的描繪,皆有獨特的藝術魅力。本文筆者將從兩幅作品時代背景、構圖、色彩表現技法等方面,探求兩者之間的異同,進而體會兩幅作品向觀者所傳達的不同魅力,感受中西方藝術的互通性以及增進文化間的交流互鑒。
關鍵詞:靜物畫;藝術風格;比較;《水果籃》;《花籃圖》
一位旅法作家尉任之,在其隨筆《室內靜物·窗外風景》中曾寫到,平凡的風景和靜物,因為人的凝視,有了不同的意義。不同時代的兩位畫家,李嵩和卡拉瓦喬,把見于眼中平凡的景物,繪成了永恒,留給世人無盡回味。卡拉瓦喬的藝術是在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后期興起的,此時藝術界多種藝術風格、流派、觀念并存,卡拉瓦喬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一樣,開啟了現實主義的大門,追求對事物真實的表達,不浮夸、不迎合。李嵩則生活在商品經濟繁榮的宋代,在他的存世作品中,也大多為現實的生活題材。兩位畫家在不同的時代背景和文化底蘊下,創作出了不同的藝術風格和審美趣味的作品,值得我們吸收借鑒不同文明的優秀成果,進而加深對不同文化間的認同和理解。
一、《水果籃》與《花籃圖》作品時代背景的分析
《水果籃》這幅油畫作品,是一幅純粹獨立的靜物畫,并且是意大利畫家卡拉瓦喬早期的代表作。作品創作于1599年左右,長64厘米,寬46厘米,現藏于意大利米蘭安布羅畫廊。作品中顯示了一個棲息在壁架邊緣的柳條筐中擺滿各種夏季水果的景象,如被蟲蛀了的蘋果,梨子、榅桲、桃子,以及開始腐爛的葡萄,熟透的無花果、干枯的枝條和葉子等。這些景象似乎正與其時代文化相一致,主題圍繞著褪色的美,以及事物的自然腐朽展開。
在意大利的文藝復興運動后期,卡拉瓦喬的藝術才逐漸開始,當時繁盛一時的“文藝復興三杰”米開朗基羅、達·芬奇、拉斐爾,都已相繼謝世。歐洲在經歷文藝復興的洗禮后本該是一片繁榮大好的景象,資本主義的興起促進了經濟的發展,但是人性的貪婪、私欲使得后文藝復興時代的發展變得緩慢,階級間矛盾重重,農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此時的藝術界出現了多種風格流派和藝術觀念并存的現象,占據當時畫壇的主要有樣式主義、學院主義。在這種特殊環境下,有著底層生活經歷的卡拉瓦喬,則一反常態,開始以批判的眼光不加粉飾的描繪現實生活,更是以前所未有的樸實無華的作風為15--16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繪畫向17世紀現實主義繪畫的轉型起到了關鍵而重要的作用。
夏季《花籃圖》是南宋著名的院畫家李嵩的代表作。這幅絹本設色作品,長19.1厘米,寬26.5厘米,現藏于臺灣故宮博物院。作品描繪了一個編織精巧竹籃里擺放了各種時令花卉,嬌艷欲滴,有蜀葵、復瓣梔子、夜合花、萱花、石榴等。畫面尺幅雖不大,但描繪的卻是細膩具體,富麗典雅,一派生機盎然之景象。
中國人愛花,由來已久。宋朝上乘五代十國,下啟元朝,是中國古代歷史上商品經濟、文化教育、科學創新高度繁榮的時代,賞花習俗從唐朝時開始并得以延續,到了宋代,賞花、插花已成生活中的樂事。當時,在酒樓、客棧、茶館等地方,時常能見到各種各樣的插畫擺設,到了春季,還會舉辦各種盛大的花會,引得人們爭相游覽。李嵩生活中這樣一個時代,對當時社會發展有著自己深刻的心路歷程,再加上年少曾做過木工,又是三任畫院待詔,畫工扎實,定會較多的接觸到宮廷富麗典雅的插花作品,畫作的題材以及風格上定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二、《水果籃》與《花籃圖》繪畫風格之比較
李嵩的《花籃圖》與卡拉瓦喬的《水果籃》是兩種不同風格的繪畫藝術,繪畫材料與表現技法的不同,會使得整體畫面的處理有著很大的差異。因此,我們將從兩幅作品對傳統工具的使用,造型、空間形式、色彩等方面的直觀感受上,進行理解和思考,把握作品的內在意味。
其一、兩幅作品在繪畫的材料與工具上有很大的區別。
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中西方的繪畫載體從本質上就決定了各自畫面表現的不同。中國畫以墨為主,以水為稀釋劑,以絹、紙為載體進行繪畫。西方早期則以木板、到后來以布為主要依托材料,運用以植物、動物、礦物、化學合成的色粉與調和亞麻油、核桃油等調和而成的油畫顏料,能呈現比較厚重而立體的效果。因此,兩幅作品由于所使用的材料本身的不同,所呈現的畫面效果也不經相同。
其二,我們看到兩幅作品中構圖方面的差異。
在李嵩的《花籃圖》中,花籃底線呈“一”字形,提手呈弓形,提手朝向畫面的左邊,整體看像一座穩重的小花山。畫面背景處理簡單,提花籃和花卉繁密,一簡一繁,把花籃襯托的尤為精致。花籃里花卉在布局上充滿匠心,尤其注重對比、互補與前后呼應,畫面左下角,還落款“李嵩畵”字樣。整個構圖飽滿嚴謹且不覺繁縟板滯,畫面生動空靈鮮活,并富有明顯的裝飾意味。在卡拉瓦喬的《水果籃》中,構圖安排非常簡練,盛放水果的柳條筐的一端突出壁架臺面外,果籃占據畫面的1/2,背景則是空無一物的淡灰黃色,與實物大小相當的水果被描繪的惟妙惟肖,還原了水果及籃子等物品的原始狀態,整幅畫視覺效果強烈而逼真。
西方靜物畫與其它繪畫題材相比,有著其獨特的本質,靜物畫的物體一般按照畫家最滿意的角度選取來完成,事先設計好實物的擺放,反復做調整,根據實物來構建畫面的構圖。而中國的歷代畫家,大多是通過觀察物象,熟記于心,創作時根據實際的畫面需要來布局,并且伴有題款和印章。西方的靜物畫作品更加注重畫面的形體結構,物體間的主次,而中國畫則強調主體,善于運用呼應、虛實等手法處理畫面關系。構圖的不同,帶給我們觀者的是不同時代、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對于相似題材的作品表現力不同的和審美習慣不同。
其三,中國畫的以“線”造型和西方的以體、面造型
中國的繪畫作品講究用筆、用線,重視筆墨技巧的運用。《花籃圖》中,整幅作品全憑線條支撐起畫面的骨架,用線條的濃淡、干濕、強弱、粗細、曲直、輕重的變化來塑造物體的結構與質感,高度概括事物的形態。而西方繪畫中線的運用,大部分是作為一種造型功能和輔助,為了給畫面物體定型,讓物體形象更加真實準確。《水果籃》中,它不同于中國畫以線條的勾勒直接表現物像的形體、結構、轉折,而是以西方素描的體、面結合來表現物象的體積及空間結構,用十分細膩的筆觸著色,深入的刻畫物體的形體和素描關系,真實再現所處對象的空間環境和對象的體積感、塊面感。運用透視,光影,虛實,空間等手段,以獲得逼真再現的效果。
其四,兩幅作品色彩再現的差異。
中國畫講究隨類賦彩,時常根據不同的具體對象給予不同的色彩表現。李嵩的《花籃圖》中,除了考慮到時令花卉的外形美觀以外,設色的安排更是別具匠心。花的形態生動、自然、嬌艷欲滴。畫家專注于物體本身的固有色,但又不機械的描摹“自然主義”,每朵花的顏色不會在畫面中單獨出現,前后左右總有相互呼應的顏色。畫家不拘泥于花和花籃在自然狀態下的色彩關系,不講究冷暖變化,而是以分染、罩染、平涂、托色和立粉等方法來設色,筆下的顏色單純而凝重,并帶有強烈的個人主觀意趣,正所謂“意足何需顏色似”。作者通過造型與色彩的完美搭配,讓種類多樣的花卉集中在一個花籃中,不顯雜亂,反而更顯整體,明顯表現出來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水果籃》這幅作品,準確寫實的再現了水果的本來面貌。光線從左邊斜上方照射下來打在水果籃上,伸出去的葡萄在柳條筐上面留下深深的投影,每個物體都有明顯的明暗變化,水果的位置也安排的疏密得當。畫面中,亮部主要集中在主體的水果上,枝葉用較為灰暗的顏色,下面的籃子大部分也處于陰暗處,這就一下子把視覺中心集中在了水果上,明暗的對比極大的突出了這籃水果明亮、細膩、豐富的色彩。光線的單純而質樸、質感的對比鮮明、色彩的飽滿豐富,畫面氣氛的隨意而充實,給觀者帶來自然而舒適的視覺效果。
三、兩幅作品的相同之處
在中西方的繪畫體系中,靜物逐漸成為創作者所青睞的對象,其所代表的是對現實社會、自然意識的關注以及個人意識的體現。
一方面,《水果籃》這幅畫的價值主要不在技巧上的表現,而是在繪畫的題材選擇上,似乎通過他的這件作品,我們很容易體會到卡拉瓦喬對于生活的細心觀察和體會,不帶任何理想色彩和矯飾,堅持不懈的回歸自然。《花籃圖》同《水果籃》一樣,也是把生活中的景象作為一個題材去表現,同樣描繪的細膩、生動、可感。如果說現實主義的推動讓卡拉瓦喬更加的關注自然,那么宋代商品經濟的繁榮、賞花風俗的普遍就是李嵩的繪畫靈感。
另一方面,卡拉瓦喬由于和下層人民生活有密切關系,選擇靜物作為表現對象,不僅是他對這些題材的興趣,更重要的是他對此較為熟悉,因為熟悉才得以更好的表現。卡拉瓦喬從現實生活中獲取靈感,以藝術家的眼光,理性的刻畫壁架邊緣一籃水果的形象,沒有任何矯揉造作的手法,有的只是真實的再現,正是這種真實才打動了觀眾的心。南宋院畫家李嵩,以自己特有的角度去對社會風俗現象做著原生態的記錄,又曾任畫院待詔,自然經過不少訓練。從他的一幅代表作《貨郎圖》中,我們也可以發現李嵩用現實主義手法表現人們的生活場景,十分真實形象。在《花籃圖》的創作中,同樣是真實地再現了花卉的真實狀態。
總的來說,兩件繪畫作品,都是描繪靜止不動的物體,是人類生活常見并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它們都重視寫生和觀察自然景物,關注對象的形體姿態、色彩變化。畫面背景的處理和大的構圖布局也較為相似,畫面的處理也細致入微,并且非常寫實。不同時代的兩幅作品,相似題材卻有著不同的魅力,是寄托了創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對當時社會生活的反映,在追求畫面的完整性的同時,也體現了他們對美的欣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結語
繪畫本來就是一種源自心靈的感動,這種感動的支配形成了藝術家創作的動機。卡拉瓦喬的《水果籃》所體現的是在理性思維的引導下,客觀再現和描摹景物,強調物體的空間、色彩、結構及冷暖關系。《花籃圖》更注重情感的表達,畫家追求的是理想狀態下的花木之形,生命之態,通過對景物的寫生,寄情與景。兩幅作品雖藝術風格截然不同,但卻不存在孰高孰低,孰優孰劣。石濤先生曾說“筆墨當隨時代”。因此,無論其各自表現形式與材料運用如何不同,都是藝術家對藝術創作的獨特理解,我們既要深入學習傳統,又不能受此束縛,放眼未來,又不能丟失本民族的精華。不同的藝術風格,給我們呈現多彩的觀感體驗,為世界藝術的發展增添了別樣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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