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沙河,原名余勛坦,著名詩人、文化學者,主要作品有《流沙河詩集》《臺灣詩人十二家》《莊子現代版》《流沙河認字》等,詩作《就是那一只蟋蟀》《理想》被收入中學語文課本,廣為傳頌。近日,這位一生癡迷于文字和人文經典的文壇耆宿因病去世,享年88歲。
文化啟蒙
1931年11月11日,流沙河出生在四川成都,祖上四代都是讀書人。4歲時,流沙河開始研習古文,當時小學老師規定,所有的作文必須用文言文寫。很快,他背下了《莊子》《孟子》《荀子》中的許多篇目,以及曾國藩、桐城派的不少文章。
不僅如此,這個瘦小、聰慧的男娃娃還有額外的“加餐”。念初中時,每天下午一放學,他就背著書包和兩位同學到一個前清老秀才家里上課。老秀才上課不算有趣,但會背很多詩詞、古籍。講課時,他會把詩詞、古文里的每一個字、詞都解釋得清清楚楚,“后來我才知道,他的許多說法和原意并不相符合。”
“但是,最大的好處是我們跟著他讀,大概懂得了這么一點意思。當時我們十三四歲,記憶力特別好,背了這么多古詩詞、經典,到現在想忘記都忘不掉。”流沙河認為,學古文的第一要義就是背誦,記住了會終生受益,“你會用一輩子來消化它、慢慢懂得它,形成一種文化性的人格。”
詩海沉浮
1949年,流沙河以最高分考入四川大學農化系,剛剛入學半年的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文學熱情,轉而棄學追逐自己的作家夢。隨后接連發表了一系列詩歌、小說、雜文,聲名鵲起。
1956年,25歲的流沙河寫下了題為《草木篇》的五首小詩,發表在由他提議并參與創辦的《星星》詩刊創刊號上。
回頭看,這只是一些以草木言志、寄托一時感興的短章。比如對于白楊,流沙河這樣寫道:“她,一柄綠光閃閃的長劍,孤零零地立在平原,高指藍天。也許,一場暴風會把她連根拔去。但,縱然死了吧,她的腰也不肯向誰彎一彎!”然而,就是這樣一組今天看來再平常不過的短詩,當時卻被認定為具有錯誤的政治傾向。
年輕的詩人被開除公職,留在省文聯大院監督勞動,掃地、燒水、拉車,開始了長達20余年的勞動改造。也就是在那段漫長的時間里,他在文聯的資料室里欣喜地發現一堆舊書,里面大部分是先秦典籍。后來,他經常晚上連宿舍也不回,就待在那里,夜以繼日地啃讀文獻。
很多年以后,他還記得自己守著煤爐,捧讀《莊子》的情景。他說他小時候,在跟老秀才讀書時,就讀過《莊子》,但當時,并沒有讀懂多少。如今再讀,一下子就讀進去了,并從中發現了很多人生的至理。他說:“正是這本書,讓我在人生最艱難的時候,始終都能保持著一個開朗、豁達的心態。
文壇佳話
流沙河的名字為大家所熟知,還是源于選入中學課本的那首《就是那一只蟋蟀》。在那只為傳統文化與家國之思浸染的蟋蟀背后,是流沙河與臺灣詩人余光中的一段文字之交。
1978年9月,《星星》詩刊連同流沙河的《草木篇》,一起獲得平反。1982年,流沙河在《星星》詩刊開了個專欄,最早介紹臺灣現代詩。后來,他把這一系列集結出版為《臺灣詩人十二家》,成為當時讀者了解臺灣詩歌狀況的重要窗口。余光中、鄭愁予、洛夫、痖弦,這些臺灣詩人在詩歌創作上的獨特性和藝術感,給當時大陸詩壇帶來一股強烈的震撼。因為流沙河的推介,余光中在大陸有了廣泛的知名度。
1982年夏,余光中致信流沙河,說起四川的蟋蟀和故園之思,4年后,他又在《蟋蟀吟》中寫下“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嗎?一去四十年,又回頭來叫我?”流沙河在感慨之余,寫下《就是那一只蟋蟀》作答:“就是那一只蟋蟀,鋼翅響拍著金風,一跳跳過了海峽,從臺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絕妙無比,一時傳為佳話。
一介書蟲
1989年以后,流沙河棄“詩”從“文”,把他的主要精力轉向了古文字的研究上,陸續出版了《白魚解字》《文字偵探》《正體字回家》等說文解字方面的著作。他解的字基本上都是日常生活常用字,使用的也都是大白話,并且十分幽默、風趣,即使沒什么文化的人,也能看得懂,看得開心。他說:“這些字,百分之九十都是前人已經解釋好了的,我從幾十種解釋中,抽取我認為最有道理的,梳理好,用今天的語言講清楚。當然,我也遇到一些前人解釋錯了的字,那我就給出我認為是正確的解釋,這是個大海撈針的工作,因為這樣的字很少,但能遇到一兩個,我就已經非常快活了。”
除了說文解字,他還先后完成了《詩經現場》《莊子現代版》等文化研究方面的著作。著述之余,從2009年開始,流沙河每月第一個周六的下午,都會到位于文翁路的成都市圖書館,免費為讀者開一個講座,講詩經、講古詩十九首、講唐詩、講宋詞,有時,也會講他成長的故事……深厚的學養,來自生活中的智慧,加上幽默詼諧的川味演繹,讓講座成為成都人心中一道雋永的風景。
如今,流沙河離開了。他在《白魚解字》序言里的一段話恐怕是對他一生最好的注解——“白魚又名蠹魚,蛀書蟲也。勞我一生,博得書蟲之名。前面是終點站,下車無遺憾了。”(一航整理)
流沙河訪談錄
1.問:成為一個作家或詩人,是您從小就有的愿望嗎?
流沙河:我的少年記憶很鮮明,但有一點我沒想過——當作家。想過要從事的一個職業是記者。放了學,第一件事情就是到燈下去看報紙,了解發生的各種事情。后來學著采訪,當編輯,就與文字結緣了,這中間就寫詩、寫短篇小說,后來就成了詩人、作家。退休以后又去研究古文字。人的一輩子就是這樣干來干去,少年人比較感性,做事首先要有趣味,沒有刻意規劃自己的人生。
2.問:您近些年出了好幾本關于漢字的書,漢字里面有什么東西使您這么癡迷?
流沙河:漢字和世界上現存的其他文字,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一種“活化石”。它能體現出我們的祖先是怎樣思維、怎樣認識自然、怎樣認識各種事物的。中國人的靈魂就在漢字里面。這是祖先留給我們的精神財產,它使得每一個中國人的記憶都還保留著我從哪里來的印記。
3.問:您說過自己是“職業讀書人”,您常讀哪方面的書?
流沙河:我每天都閱讀,讀很多方面的書,除了文學、文字學以外,百科知識方面的書我也愛好,比如《科學畫報》《自然之謎》《飛碟探索》《天文愛好者》,都是期期必買。有一句諺語,“有趣必有益”,凡有趣,最后都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