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蘊嶺
2020年到了,今年寫點什么呢?面對百年大變局,我想,對世界來說,是創建一個新百年,并防止上個百年大變局的悲劇重演。
中美關系無疑是當前最令人關注、也是最令人擔心的,因為兩個GDP總量居世界前兩位的大國,其關系的好壞,不僅對兩國,而且對世界都事關重大。二戰中,中美曾是戰友,戰后關系發生大轉變,固然有著新中國成立、冷戰大背景的因素,據史料研究,也有戰略誤判的原因。
新中國誕生后,中美關系經歷了多次大波折,有過對抗,打過仗。建交后,關系也非一帆風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時候,甚至有過危局,之所以能夠一路走來,除了逐步鋪墊的利益基礎,重要的是,雙方都有推動關系發展的基本認知和政策定位,能夠求同存異,并努力化異求同。
中美是兩個很不同的國家,歷史、文化、價值觀,特別是政治制度,差別很大。之所以能在建交后的40年里沒出大亂子,我認為主要基于以下兩點:其一,雙方都認為,發展關系可以實現共利,這點可以從上世紀70年代的共同反對蘇聯霸權、中國改革開放后的經貿發展、兩國的人文交流和科技交流、從兩國合作反恐等中得到體現;其二,政治家能夠審時度勢,把握大方向,在出現矛盾,甚至危機時能夠審慎和理智地處理,盡量不使矛盾升級,像“臺海危機”“撞擊事件”“北約轟炸中國駐南聯盟使館”等,即是如此。盡管中美關系可以說是一種“低互信基礎上的共利認知”,但雙方協同認知的基礎一直還是穩固的。
如今,這種共利認知的基礎遭到破壞。前不久,基辛格曾說,中美關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他所說的“過去”,顯然是中美建交以后逐步加固的“共利認知”時代。曾幾何時,美方曾把中國作為合作伙伴,并稱之為“利益攸關方”,寄希望于未來;而中方則把與美國的關系定位為不沖突、不對抗的新型大國關系,甚至比喻為“夫妻關系”。然而,特朗普上臺執政后,卻明確把中國定格為戰略競爭對手,采取多種措施對中國進行限制、遏制,甚至封堵,及至對一家私人公司華為實施全面圍剿。
從美方來看,似不再認為與中國發展開放、合作的關系是共利的,認為是中國單方獲了利,甚至認為美國是受害者,包括總統在內的政治家、為數不少的議員,在處理矛盾時不再審慎和理智。究其原因,主要是對中國快速崛起的驚恐,進而產生了“中國要替代美國”的戰略誤判。
的確,面對中國這樣一個實行與美國不同的政治制度、綜合實力上升非常快、在地區和世界影響力不斷增強的“巨無霸”,美國不放心,應該說也不無道理。但是,采取封堵性,甚至敵對性政策,并不能讓中國改變,反而可能適得其反,由此帶來的損害,不僅傷及中國,也傷及美國自身,因為美國在中國,以及在那些與中國保持緊密關系的國家都有著太多的利益,反之中國也一樣。
世界在變,最重要的變化之一是,發展中國家的總體實力大幅度上升,現行國際治理體系發生變革,大趨勢是,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主導世界的格局和秩序會改變。當然,不能主導,并非意味著美國在諸多方面的領銜優勢終結,同時,也并非意味著后來者會(能)推倒重來。如今的世界,特別是未來的世界,會變得更為相互交織、相互依賴,各國解決國內發展的問題和社會問題,只能在開放與合作中得到答案,而不是相反。
中美關系需要面向未來和創建未來,需要回到對話、協商、交流的軌道上來。我曾經寫文提出,對美國要“打太極”,避“打拳擊”,要學會與其進行戰略周旋。好在,中美并沒有完全“脫鉤”或者決裂,經貿談判已經取得進展,還會繼續,過程可能會拉得較長,但只要談就行。在一些重大事務上,兩國也保持著溝通。倒是一些媒體有些偏向、極端,扇風造勢,令人擔憂。
看待中美關系,我們不妨重溫鄧小平的一句名言,好也好不到哪兒去,壞也壞不到哪兒去,這也算是一種自信吧。也就是說,頭腦要冷靜些,好的時候不要太樂觀,壞的時候不要太悲觀。特別是當前,還是要往前看,不可太悲觀。回到本文主題,簡單地說,就是共享利益(shared interests)、共創未來(shared fu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