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棉
兒時的年味兒,隔著幾十年的距離,依然在鼻底飄香,兒時過年的情景,穿越漫長的歲月,永遠在記憶的鏡框里嵌鑲。每每回味,色香味俱佳,散發著久遠的溫馨的光芒。
小時候的夜晚,如果沒有月亮,再加上陰天,絕對是伸手不見五指,街頭同人相遇,也是聞其聲不見其人。然而,過年就不同了,家家戶戶一掃室內燈光如豆、室外漆黑一片的常態。燈多起來,蠟燭多起來,出來進去,都有燈光燭光相伴。大街上也掛起了紙糊的燈籠,每個燈籠里都燃燒著一支蠟燭或一盞油燈。光雖微弱,但一街的燈光疊加擁抱起來,就溫暖了整個村莊,溫暖了大人和孩子的心。我時常和小伙伴在街頭賞燈,仰起頭站在燈下,注視著那一團光亮轉圈,口中念念有詞:轉,轉,轉蠟燈,轉了蠟燈不腰疼。轉,轉,轉蠟碗兒,轉了蠟碗兒不害眼兒。直到把自己轉得暈暈乎乎七扭八歪了,才你拉住我、我扯住她,笑作一團。
年前,每家每戶都要把一正月的干糧蒸出來,有饅頭、豆包、糖三角、菜包子、黏糕……一鍋又一鍋,都是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裝進籃子里、筐兒里,然后放入壇子和甕中。還要剁很多餃子餡,耳邊響起菜刀在菜板上舞弄的咚咚聲,能持續很長時間,直響得人心里饞饞的。那雪白饅頭的香味兒,黏糕的甜味兒,餃子餡誘人的味兒,炒花生瓜子的味兒,多種好滋味飄蕩在屋里屋外,把過年的氣氛攪拌得濃烈而香甜。
年三十中午,要包一頓蕎麥面餃子,先墊墊底,以免平日吃高梁面窩窩頭的孩子,三十晚上吃白面餃子把胃撐壞。
大年初一,天還未亮,就聽到遠處想起了爆竹聲。母親起床后,抱柴煮餃子,父親把二踢腳豎在院子里,把紅紅的一掛鞭拴在竹竿上,我和弟弟在燈光下興奮地穿上新衣服新鞋。母親提前叮囑過我們,大年初一起床后,別說難聽話,要說吉利話。我在小辮上綁上漂亮的蝴蝶結,花枝招展地跑進廚房。餃子已經出鍋,鞭炮已經點燃,噼噼啪啪飛濺的炮皮,花瓣似的落了一院子,紅紅的,透著喜慶。我們虔誠地端著餃子,給供奉的祖宗和各路神仙上供,然后圍坐在一起吃餃子。
村里自編自演的民俗節目,從村東頭演到村西頭,鑼鼓敲得歡暢,長鞭甩得脆響,碌碡拉得夸張帶勁兒,男扮女裝的小媳婦扭動著腰肢,媚眼流轉,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熱鬧、喜慶、風趣,像一條奔騰的河流,在街頭歡快地流淌著。
村東頭搭起了高高的秋千架,在我的眼里,那個龐然大物太威武了,每當看到大人們蕩起的身子超越了房頂,我的心便跟著一上一下地忽悠。有人拉我去蕩,我搖著頭連連后退。有小伙子拉起自己心儀的姑娘一起蕩,他們相對而站,開始姑娘還羞澀地笑著,兩條大辮子飛揚著,浪漫成優美的弧線。隨著小伙子用力,那秋千越蕩越高,姑娘嚇得叫出了聲,把頭倚在小伙子胸前。家鄉過年搭起的秋千,是我至今看到的最高大最驚險也最美好的秋千。
正月十六,晚飯后,在街頭點起一堆火,燃燒的是柏樹枝,噼里啪啦的,像放小鞭兒。還有從各家各戶收的舊鞋,全都是手工布鞋,也放進火堆。大人孩子圍成一圈,最興奮的是我們這些孩子,一張張小臉被烤得紅撲撲的,暖和極了,也快樂極了。等熊熊烈火燃盡,不少人把白饃埋進余火中,燒出金黃的脆皮。
兒時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生動有趣,兒時吃過的餃子,是世上最香最誘人的餃子。后來,母親在北京居住時,平時也給我們包餃子,無論什么時候吃母親包的餃子,都散發著一股香濃的過年味兒。每次吃餃子,母親總愛問:咸淡怎么樣?我說:正合適!香!過年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