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然

摘要:文學對每一個人精神成長的照耀,對每一個人審美情操的滋養,是別的任何物質的東西都不能替代的。因此,語文教師一定要把“愛文字,愛閱讀”這種素質浸潤在語文教學中,傳達給學生。通過文學化,形象而生動地傳承語言文字,是語文教學極其重要的一個內容。這不但豐富、活躍了課堂教學,而且讓學生在一種美感享受中學習,這無疑會提高他們的學習興趣,激發和提升他們對文字轉化為文學的敏感力和想象力。
關鍵詞:文學語文教學語言文字文學素養
一、 《大青樹下的小學》背后的故事
首先,我要表達我對云南怒江的感念之情。
我的《大青樹下的小學》一文,選編在統編小學語文三年級上冊的第一課。這篇課文的寫作,所謂靈感,就來自怒江。
我先后五次拜訪怒江。我主要從事兒童文學創作,而怒江是我創作的福地之一。從1985年起,30多年來,我寫過不少以怒江為題材的作品。
最新、最長的作品,是云南出版集團晨光出版社出版的《獨龍花開》。這是一部紀實兒童文學作品,描寫了獨龍族兒童的生活現狀、成長夢想,記錄了一個民族今天的拼搏與未來的希望。作品通過刻畫老縣長高德榮、小學校長梅西子、教育局干部和大姐,以及許多小學生的形象,告訴人們,只有發展教育,才能點亮由原始社會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的獨龍族同胞的夢想。為寫這本書,2015年,晨光出版社專門派編輯陪我到獨龍江采訪、體驗生活、“接地氣”。在此(2006年)之前,我也到過獨龍江,和一些朋友,由老縣長高德榮帶著,拜訪過1956年創辦的巴坡小學。這所學校結束了獨龍江沒有學校的歷史,讓獨龍江聽到了孩子們的讀書聲。老縣長高德榮曾在這里讀書,后來又在這里教書,學校的破舊讓他羞愧。我拍下懸掛了整整半個世紀的校牌。后來,我以“巴坡小學”為題,寫了篇散文,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第二次到獨龍江后,寫了《獨龍花開》這本書。這本書先是被評選為2017年度“大眾喜愛的50種圖書”,2018年11月又獲得“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
而和怒江有關的最早、最短的作品,是1985年我第一次到怒江,在片馬的古浪、崗房寫的《民族小學》。片馬是1961年才回到祖國懷抱的一塊土地。一條小河之隔的對面就是緬甸。片馬的木材堆積成山。片馬當時是個特區,下面的古浪、崗房,是我國西南兩個最邊遠的村寨。巧的是,我來的時候,正趕上發新式警服,邊防站要給古浪、崗房哨所的戰士送去。于是,管排長約上我,隨他同行。我們是沿著國境線騎馬去的。當時古浪的鄉長喬銀秀,只有19歲,年輕,活力四射。她滿山尋找礦石,說是如果有礦,村里的鄉親們就富了。我說想看看寨子里的學校,她一拍手說新校舍剛好建好,是全寨子最好的房子。她帶我們走進寨子,一會兒就聽到“嗡嗡嗡”的讀書聲。朝著聲音走去,見一面國旗高高地飄揚著,小學校青瓦白墻,一棵大青樹,圓圓的樹頂投下一片樹蔭。樹的枝干上,掛著一節鋼管,上下課用它當鐘敲。我們停下來,聽老師帶著學生讀課文,老師讀一句,同學們讀一句,那聲音真好聽。細細聽,讀的是《王二小》這篇課文。在祖國最邊遠的村寨聽小學生讀這篇課文,我們都很激動,也都輕輕地跟著老師讀起來。過了一會兒,有一位女老師來敲鐘。下課了,十來個小學生從教室里跑出來。一個穿著黃短褲的小男孩跑過來告訴我,說他們老師撿到一只小熊。我說:“呀,你們老師還撿到小熊?”“是呀,就養在那后面。我帶你去看看!”小男孩說著,拉著我繞到大青樹背后。在墻角的一個木柵欄里,果然有只小黑熊,眼睛亮亮的,很害羞的樣子,正用小胖爪抓木盆里的苞谷稀飯吃,糊了一臉的稀飯。老師也走過來了,說小熊是他在林子里打斑鳩的時候撿到的,等它長大點,再送回森林里。這真是太有趣了!后來,我們離開古浪,到了崗房。參加一對傈僳族夫妻的婚禮后,管排長去曬場上跳舞,我在哨所寫日記。聽著雪風從高黎貢山呼呼地吹著,看著一顆顆流星劃過深藍的夜空,我思緒疾飛。想到這些天聽到的、看到的,我掏出隨身帶著的小本子,很快寫了一篇三四百字的短小的散文,題目是《民族小學》。這篇短小的散文后來發表在上海的《小朋友》1986年第1期。過了17年,又被選編在2003年人教版小學語文三年級上冊的第一課,編者將題目改為《我們的民族小學》,敘述人稱也從第三人稱改成第一人稱?,F在,題目再改為《大青樹下的小學》,選編在統編小學語文三年級上冊,仍然安排在第一課。
可以說,這篇課文是在怒江片馬的古浪和崗房,在崗房的邊防哨所,在一種“美麗的感動中”寫就的。當然,我在寫作的時候,綜合了我這一路在邊疆看到的許多民族小學的情景,并且選擇了一個更富有民族特色的多民族的地區作為背景,來反映邊疆各民族孩子在一起學習的快樂和幸福,描寫邊疆各民族孩子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動場景。同時,我也是將其作為兒童文學作品即通常稱的“兒童散文”來寫的。因此,這里就有兒童的視角、兒童的心理和兒童的想象,以及兒童的語言。也就是陳伯吹先生說的,用孩子的眼睛去看,用孩子的耳朵去聽,并用孩子的心靈去體會。冰心先生在給我的一封信上也說,“給兒童寫散文不容易,要有童心”。她在一篇文章中甚至說,搞兒童文學的人,就得“保持天真”。這些都是文學前輩的經驗之談。為兒童寫散文,作者常常要把自己“幻化”成作品中的孩子,努力用一顆孩子的心、一雙孩子的眼睛看世界,對世界萬事萬物充滿新奇和新鮮的想象力。這樣,才能讓自己的散文葆有孩童般的天真稚氣,散發出孩童般的可愛的芬芳。我雖然努力這樣做,但也可能很難做到、做好。
二、 《大青樹下的小學》一課的教學建議
我曾經到過一些學校,聽過老師們對這篇課文的講解,還在網上看到過一些課件和教案。老師們對字、詞、句的講解,自然是很到位的?,F在,我想從作者的角度和閱讀、欣賞的角度,來談談這篇課文的教學。
我想,關于這篇短小作品的教學,有下面幾點需要強調:
一是地域特色。作品里面出現了云南特有的幾種少數民族:傣族、景頗族、阿昌族和德昂族。同時,還有太陽花、絨球花、大青樹、鳳尾竹等云南邊疆最有代表性或者比較普遍的花草樹木,還有孔雀舞這樣的文化符號。這就把地域特色體現出來了。
二是和地域特色相聯系的色彩感。這里既有花光樹影,有艷麗的民族服裝,還有高高飄揚的國旗。這些都渲染出一種濃烈的生機勃勃的色彩。
三是畫面感。這和上面兩個特點也是相映襯的。這里活躍著各民族的小學生,他們在老師的帶領下讀課文,聲音真好聽!“這時候,窗外十分安靜,樹枝不搖了,鳥兒不叫了,蝴蝶停在花朵上,好像都在聽同學們讀課文。”在這里,“好像”這個詞,把小學生天真的猜測、想象、驚奇表現出來了。下課時他們跳孔雀舞、摔跤,有小動物來和他們玩耍,等等,這些畫面和場景是生動的、有趣的。我比較喜歡的是最后一小段:
這就是我們可愛的小學,一所邊疆的小學。古老的銅鐘,掛在大青樹粗壯的枝干上。鳳尾竹的影子,在潔白的墻上搖晃……
這有點像一幅畫,可以細細地染在學生的心頭。
四是節奏感或者說音樂感。整篇作品,文字長短搭配,起伏有致。學生不論是齊聲朗誦,還是獨自誦讀,都能感覺到有一種縈繞在心頭的、由文字傳達出來的音樂的節奏和旋律。
三、 語文教學,要把“語文”與“文學”結合起來
眾所周知,兒童文學雖然有“兒童”兩個字在前面,但并不是“兒童”自己寫的,而是作為成年人的作家為兒童創作的作品。因此,兒童文學,既是兒童的,要有兒童特點;又是文學的,要強調文學性、文學的美感,以及所表達、傳遞的真善美的內涵。所有這些的完美結合,才是“兒童文學”。從語言上來說,正如魯迅先生早些年就說的,給兒童寫作,要“不用難字”,“給十歲上下的孩子們也可以看”。臺灣兒童文學元老林良先生則明確地稱兒童文學是“淺語的藝術”。這是他談論兒童文學的一本書的書名,也是給兒童文學下的最明白、最準確的定義。
小學階段語文課程的文學教學資源很多,兒童文學無疑是其中的主要資源。這是由兒童文學符合兒童本位,有助于小學語文教學的功能所決定的。
小學語文教學的目的,我覺得有以下幾點:
第一,通過語文教學,激發學生對祖國語言文字的興趣,促使學生愿意、樂于學習漢語,樂于了解祖國的文化歷史與家鄉的民俗風物,等等。
第二,通過語文教學,讓學生接受美好情感的熏陶。從一年級到六年級,語文課本收錄了許多名家作品,字里行間有美好的大自然,有可愛的動物花草,有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有人與人之間的深情厚誼,等等。教學生字、生詞,要求朗讀和背誦課文,還是一種途徑,可以讓學生通過語言文字這一媒介,培養審美、共情的能力,從而學會熱愛自然、關心生靈、關愛他人,包括自己的家人、朋友、師長,以及無數的陌生人。
第三,通過語文教學,培養學生良好的學習習慣。對于不同年齡、不同年級的學生,無論是自主地進行課前預習,還是自發地閱讀課外書籍,前提都是學習內容要具備吸引力。從一年級上冊的《我上學了》,在56個民族的孩子中間找找自己,到《天地人》開篇,一路都有美文、美詩、美情、美景相伴相隨……讓學生在一派歡樂喜悅、自在舒暢的氛圍中,不知不覺被吸引、被感染。
第四,通過語文教學,磨煉、提升學生的文字表達能力。從這個角度來說,每一篇課文,都應該是寫作的范文。
這里所說的語文教學的目的,似乎都是針對學生,其實并不盡然。
作為語文教師,最基本的素質,我覺得應該是“愛文字,愛閱讀”,并以身作則地把這種愛傳達給學生。統編小學語文教材的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特別重視閱讀。這一點,語文教材的總主編溫儒敏教授和小學語文教材執行主編陳先云主任都多次強調,要大量閱讀、廣泛閱讀。讀和寫是緊緊聯系在一起的。曹文軒教授說,閱讀是寫作的前提,沒有閱讀就沒有寫作。他還打比方說,閱讀是弓,寫作是箭。弓越硬扎,箭射得就越遠。記得,我寫《走月亮》這篇散文,就是讀一本雜書、閑書《浮生六記》而引發的。當我讀到江浙一帶,有一個風俗,農歷八月十五日這天夜里,當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婦女們,“不拘大家小戶,皆出,結隊而游,名曰‘走月亮”時,我的目光驚喜地停留在了“走月亮”三個字上。這三個字無疑喚起了我的強烈的審美情感,兒時和母親踏月夜歸的種種情景疊映眼前。于是,我握筆展紙,幾乎是在某種美感享受和浮想聯翩中,一氣呵成寫下了這篇歌唱母愛深情、贊美鄉風民俗自然之美的作品《走月亮》。假若沒有“走月亮”三個字的觸發,就不會有這篇《走月亮》了。《走月亮》曾入選北師大等版本的小學語文教材,因此,北京有些學校的學生,曾在老師的組織下,幾次邀我和他們一起去洱海邊的古生村“走月亮”。統編小語教材把這篇作品選編在四年級上冊。
我總覺得,文字是有生命的。有的長生不老,甚至越活越年輕。文字自誕生之日起,就在時間的長河中不斷地被淘洗。有的越來越亮麗,越來越光鮮;有的卻被淘汰了,無情地淘汰了。只有那些被人們常用的、常提到的文字,生命力很旺盛,被時光打磨得亮閃閃的。文字又好比種子,播種文字的是作家。作家的功夫就是慧眼識珠,認真地挑選文字這顆種子,然后種在適合它生長的土地上,給它陽光雨露,給它施肥,讓它生根發芽、長枝葉、結果實。這就是寫作。寫作就是播種文字,挑出那個你最需要的、唯一的,浸透你情感甚至生命活力的那個字,這也叫“煉字”。然后把這個字放在最恰當、最恰到好處的位置,組成最關鍵、最有力、最有特色的,非它不可的,最有你的生命個性的詞,再“造成”而不是“組成”一句獨特的、智慧的、有魅力的,讓你過眼難忘的句子。這個過程叫“造句”。句子構成精彩的段落,段落成就一篇漂亮的文章。
在這當中,作家對每一個字都一視同仁,不分親疏彼此。文字本身也不分美丑貴賤。在大書法家筆下,每一個字都是藝術,從只有一筆的“一”字,到筆畫很多的那些字,書法家大筆一揮,通通熠熠生輝,耀人眼目。世界上,恐怕只有我們中國的漢字成為書法藝術。書法家在讀帖、臨帖中揣摩每一個字,作家在閱讀中、品味中認識每一個字、欣賞每一個字。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蘇東坡《后赤壁賦》中的“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等等,這些經過不同時代和不同作家、詩人挑選、搭配、組合、固定、鑲嵌在詩文中的文字,是多么美妙!它們不能移動,不能調換,就只能在那里。如果單看每一個字,你說不出它的美,或者美在哪里。但是,一旦經由這些詩人、作家的創作,它們一個個鮮活如水中的魚,不朽的文字生命蕩漾在水中,波光閃耀,十分迷人。文學對每一個人精神成長的照耀,對每一個人審美情操的滋養,是別的任何物質的東西都不能替代的。因此,愛文字,愛閱讀,實在太重要了。我們的語文教師,一定要把這種素質浸潤在語文教學中,傳達給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