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

周桐淦

女兒女婿和我們一道生活，為避免孩子教育上“隔代慣”引發的家庭摩擦，我們老兩口早早就做了聲明，兩個外孫女的學習問題，父母全責處理，我們只在吃喝拉撒方面盡力做好服務。

不料，大外孫女今秋進入三年級的時候，增加了一項語文作業，寫作《三言兩語》，而且每周2—3則，頻率頗高。女兒厚著臉皮把她的大女兒推了過來：“爺爺做過報社老總，輔導《三言兩語》的任務交給爺爺了！”

說實話，這個差使正中我下懷。

一是心癢，嘴上喊不管孩子學習，但時不時還是耐不住性子評頭論足幾句，牽掛著呢，早想“插足”，就是找不到借口。

二是眼高，在崗時幾乎每天都要簽發數萬字的報紙大樣，業余時間寫過幾萬、幾十萬字的長短篇作品，區區“三言兩語”，還不是小菜一碟。

哪曉得，《三言兩語》并不是用“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說是“三言兩語”，其實構思的是一篇完整的作文或小作文，只不過截取的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比如寫一個人的特征，就得說出對這個人的整體印象，然后選取最能代表這個人性格、外貌的話語、動作和形體，用幾句話寫出來。比如敘述一件事，當然要回憶事情的全過程，然后截取最能表現這件事的中間一段。只不過，三年級學生大多還不具備這樣的作文思維，《三言兩語》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有趣的文字游戲，是用幾句話說明白一個人、一件事。但對輔導者而言，最初的說教無異于對牛彈琴，覺得自己是滿滿的一桶水，但要讓孩子“接一杯”卻很困難。

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在忍受“坑爹”痛苦的同時，享受到了艱辛付出的甜蜜回報。

比如，大外孫女寫淘氣的妹妹桃桃：“妹妹看人總是調皮地歪著頭，熟悉她的人都說，桃桃的‘桃應該改為淘氣的‘淘。”老師在這句話下面畫了紅線點贊，做了課堂講評。一年級的妹妹到姐姐班上來玩時，姐姐的同學“驚呼”，淘氣的妹妹真的老是歪著頭講話——怎樣觀察人、描寫人的作文ABC，就這樣潛移默化地被孩子們接受了。

再如，大外孫女寫《拔蘿卜》，這句話下面也被老師畫了點贊的紅線：“蘿卜輕輕一拔就拔出來了，并不像兒歌里唱的那樣‘拔呀拔呀拔不動”——小朋友對生活和藝術的認識，不就是這樣由淺入深、漸漸烙印的嗎？

我能理解孩子的語文老師為什么點贊以上稚嫩的文字，因為他看出了這是孩子自己眼睛的“稚嫩”發現。我想起我的大學老師手把手教授的寫作心得，“從生活中打動你的地方落筆，你的作品才有可能打動別人”。

所以，我由衷地為這個三年級語文教學中的《三言兩語》訓練點贊，它有點像戲曲舞臺上的折子戲、新聞學中的小特寫、文學作品中的細節描述、攝影藝術中的高光處理。這種訓練的效果很“高大上”，但它的“切入點”

很低很低——寫熟悉的人、寫經歷的事。印象中，小學作文教學四年級才正式開始，接受過“三言兩語”訓練的三年級學生，進入四年級作文時，在“三言兩語”的基礎上做做“擴句”練習，就能熟門熟路地走上被不少教師和學生視為畏途的作文學習了。

我還想起社會學、政治學中的一句熱詞：“功成不必在我，功成一定有我！”三年級的語文教師不可能跟班到底、不可能陪讀終身，但當學生將來走上社會，做大會報告也好，寫論文提要也好，教育孩子、溝通同事也好，哪怕是做一名抓住自己商品特點吆喝的營業員，他們都不會忘了在三年級接受的《三言兩語》訓練。

這是真正的童子功，母語表達的童子功！

（作者系江蘇省文化促進會副主席，《揚子晚報》原副總編，江蘇省作協原副主席，報告文學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