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莊在大雪里

海湄

我的村莊在大雪里

我在村莊的大雪里抬起了頭

灰蒙蒙的天空里，炊煙

是我的見過的

第一片雪花

關于人生和家鄉

就這樣降生在草莽和土地間

所有的心痛和柔軟

都那么自然，那么溫順的依附著村舍

我們愛的羞澀，像山路擁抱著鵝卵石和花崗巖

像杏花落在梨花樹下

我看到大雪，就想起

濃烈鮮美的蛤喇湯

想起碧綠的韭菜

想起漂浮在鐵鍋上的大餅子味

想起我憨厚耿直的親人們，被這片大雪

連接在一起

在家鄉的夢

有一天，我夢到他在家鄉的山崗上

冷，孤單，消瘦

雖然繁星滿天

人間卻漆黑一片

想想他，獨自走在大雪里

我咬著被子，不出聲

在枯槁的季節里

我藏著這個夢

常常想起一片單薄的雪花

被風刮走的樣子，它掙扎的樣子

以及永遠失去的樣子

即使這樣，他也

不肯回頭看我一眼

每一片落葉都是我的鄉音

曠野被風吹得更為廣闊

一次次的，仿佛時光

不能復原往昔，我回到鄉間

聽遍落葉的聲音，就知道離別有多么難

庭院很簡單

如我童年的快樂

在門口，就能窺見每天都在變幻的麥田

偶爾瞥一眼，還能看到黑色的鳥

或燕子或喜鵲在樹木間

快速掠過

而后，我經常想你們

表達像重疊的落葉

記也似乎是忘記

也似乎是我，每每在春天的枝頭上看到的

事實

這一年

這一年，我帶回不少野草野花

莧菜，蒲公英，馬齒筧

地桃花，水蓑衣

它們在方寸之地為我

制造鄉村氣息，在我想去的地方

自由散漫地過著

自己的日子

我在它們面前駐足的時間

越來越多，情到深處

我會把自己放在

它們身上，在田間地頭

在風里雨里，漸漸地由濃稠的青綠

蛻變成恬淡的

枯黃

雪夜里的陌生

一晚上，我都在聽一首聽不懂的

歌，我在這首歌里反復跋涉

想起明媚的春天，就被

她帶來的新生命陶醉

想起天真的雪花

將落地成泥，就心痛起來

想起被沾滿風塵污痕的腳踩踏

就想說對不起

我保持不懂這首歌的狀態

我喜歡帶著不懂

讓陌生的旋律

進入一個人的場景

孤獨、妄想、耳語般的壯烈和

兒女情長，如我捂著皺紋，卻生長出新的

瘡疤，如我對日子低頭

露出黑發間的白發

我把父親留在這里

煙囪很高，我抬頭能看到

白色的煙慢慢變成

刺，蝴蝶飛舞

星星在火中聚集，我慌亂的踏向火

我不敢扶起你，爸爸

灼傷很疼，我先用眼淚浸涼你

然后把你裝進照片，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

從此，這門前有棵樹的房間

就是你的了爸爸，作為膠東半島的女兒

我確實過于單薄，可是

我會把南山的石頭一塊一塊的挪過來，直到

前面的

山上什么也沒有，雪會順利的從山坡背面

落到正面，落在我們的家門口

身處煙雨話桑麻

螞蚱的腿繃得又直又長

灌木，蒲公英

帶刺的酸棗

也都直率，我牽著羊

走在莊稼地邊緣，因為煙雨迷蒙

閑愁，也開始發酵出酸臭

一壟麥子種到山根

牛和人都停下來

我越來越喜歡，這些寄養在大地上的

牲畜、莊稼和莊稼人

無論怎樣陌生，我都認他們

是親人，他們在田埂上

抽煙、喝水、拉呱

大聲叫我的小名

忽而傷感，忽而開心

這時候的幸福就是，在袖口上

擦一擦，就能放心

吃下去的那根

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