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雨
(遼寧師范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00)
人工智能生成物最突出的特點便是生成過程并非由人類直接參與。雖技術本身完全由人類干預和控制,但在生成內容時人類并未直接干預,而是由人工智能本身對生成物的具體內容進行取舍和表達,人類在一定程度上最多算作間接干預。這種間接干預主要體現在算法技術設計階段、模版數據庫輸入階段和生成物輸出后階段。
在算法技術設計階段,設計者通過對計算機算法進行預先設計,從而給人工智能的運作創造出一個框架來,只有人類設計出算法即解決問題的方法或步驟,然后通過程序設計轉換成人工智能可以識別的語言,人工智能才可以運行起來,該階段的人工干預并無法直接決定生成物的具體表達。在模版數據庫輸入階段,人類通過對模版和數據庫的輸入能在一定程度上達到確定生成物文學體裁和藝術風格等方面的目的,但即便是再龐大再細致的模版數據庫都無法直接決定人工智能的具體表達,如果提前的輸入能夠決定具體表達,那么在具有獨創性的前提下將會以計算機衍生作品受著作權保護,并非本文討論的人工智能生成物范疇了。在生成物輸出后階段,人類會根據自己的價值判斷和興趣喜好來對生成物或生成物的部分進行取舍、修改、補充,以此來滿足人類預期,但在此過程中,人類的干預也僅僅停留在思想層面,并未對生成物的表達進行干預,而在修改和補充過程中,則往往會因為干預過多,而產生新的人類創作的作品,因而便不再構成人工智能生成物了。
通過分析可知,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很大隨機性,并不受人類直接干預和控制,具有一定的自主性。但自主性不等同有自主意識,亦不會像人類那樣具有感知力和想象力從而創作出作品來,它只是利用算法技術和深度學習技術對模版和數據庫進行規律總結的基礎上產出的,僅只冷冰冰的一種機械運轉的結果,亦是隨機的結果,從本質上來說是算法和數據庫基礎上的計算的結果,這與投射著作者萬丈光芒人格的智力創作活動來講,未免太過相形見絀。因此,從產生方式角度分析,現階段的人工智能生成物不具有可版權性。
獨創性即有獨性和有創性,所謂有獨性即獨立完成,并非來源于他人智力成果的結果;有創性即具有最低限度的創造性,只有同時具備以上兩項特質,才可稱之為具有獨創性。
人工智能的生成過程是否是獨立完成,因不具有直接干預性,僅僅是在特定階段對特定范圍和框架進行預設,而無法直接對生成內容的具體表達進行控制,人工智能依靠人類提供的算法以及深度學習技術,通過對模版數據庫的不斷學習和分析,找出其中的規律,并進行進一步的演算最終才生成出類似于人類創作出的作品。簡單來講,人類設計者只需在前期研發階段投入智力勞動,而在運行時只需啟動按鈕,因此對于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滿足有獨性,可以坦然地給出肯定答案。
而對于創造性的分析則可謂各執一詞,肯定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創造性的學者主張判斷是否具有創造性應依客觀標準,主要理由是難以感知主觀狀態,只可依據外化的表達來判斷,而反對具有創造性的學者則主張應依主觀標準。筆者主張應依主觀標準,從當前人工智能發展進程看,人工智能將長期處于弱人工智能階段,不具有人類最基本的理解能力,更無法達到獨創性要求的創作高度,我們所看到的生成物只是機械運行的必然結果,即便是可以輕松分辨出生成物與其它生成物或人類作品的不同,亦不可武斷的判定生成物達到了創作高度。因此,從獨創性角度分析現階段的人工智能雖達到了獨立生成但是并不符合作品所要求的創作高度,不具有可版權性。
所謂物權法保護模式就是指孳息保護模式,人工智能是歸屬于人類所有的,同時人工智能又通過算法技術深度學習生成了人工智能生成物,因此將人工智能生成物定性為物權法意義上的孳息,這樣權利歸屬問題和保護問題就迎刃而解了。這種模式最突出的問題便是造成民法體系的內部選擇與應用的混亂,在并未求盡著作權法體系內解決方案情況下,急于尋求物權法體系的保護,著實不妥。此外,我國法律將孳息分為法定孳息和自然孳息,而人工智能生成物嚴格意義上并不屬于二者中的任何一個,更像是加工孳息,但是我國物權法現有框架內并不保護加工孳息,有學者進一步提出應當學習國外引進加工孳息制度,則未免把一個問題變兩個問題,剪不斷理還亂,同時沒有考慮我國法律體系的統一性和關聯性,因此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法律保護不應當交由物權法解決。
特別立法保護模式就是單獨制定一部有關人工智能的法律,對人工智能的相關問題進行全面規定,其中包括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法律保護問題。單獨立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先進性和針對性,但人工智能的發展十分迅猛,法學家很難對未來有很大的把握,極易造成法律的不穩定性,并且就現階段來講,人工智能的發展還遠遠沒有達到需要專門成立一套特別法體系來加以規制和保護的程度。出臺任何一部單行法的前提就是已發生的問題已無法有效納入現有法律框架內了。拋去人工智能的其它問題不談,單就人工智能生成物而言,若采取單獨立法的方法,必然造成與現行著作權法部分規定相重合的現象,同時也會給立法機關造成負擔,司法適用難度加大。因此,就現階段來講,人工智能生成物保護切不可走“馬法”之路。
根據上述分析可知,唯有在著作權法律體系中尋求解決方案才是明智之舉,首先著作權法的目的之一便是激勵創作,而人工智能技術作為一項發展迅猛的新興技術,若能納入著作權法保護體系中,勢必會激勵相關產業的開發者和投資者投入,從而繁榮我國文化市場。其次,目前反人工智能的聲音一直未曾停歇,國家通過立法間接發聲,可以消弭反對者的呼聲,為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創造更加積極的環境。再次,從人工智能生成物本身來講,其具有的無形性、載體依附性等都表現出了類作品性特征,雖然人工智能生成過程無法與人類創作過程相提并論,但是其生成的內容往往會同人類作品一樣帶來情感上的體驗,因此將其納入著作權法體系是極為合理的。
若采用狹義著作權保護模式,一個最基本前提就是認為人工智能生成物應當定性為作品,根據前文分析可知,筆者認為人工智能生成物不具有可版權性,因此,不建議在狹義著作權保護模式中尋求答案。相較于狹義著作權,鄰接權并無對獨創性的要求,并且更加注重對傳播者的勞動和投資的保護,同時由于人工智能生成物相較于人類創作作品來講,具有低成本高效率高產出的特點,創作難度遠低于人類作品,因而鄰接權保護期較短的優點可以完全將人類作品保護起來,從而避免受到來自人工智能的沖擊,既可以繼續激發人類的創作,又可以避免打擊投資者對人工智能的投資熱情。因此,可以采納鄰接權保護模式,另行設立一項人工智能生成物組織權,以此規定具體的主體、客體、內容和保護周期。
有學者認為采用鄰接權保護的話會造成在實踐中出現人工智能生成物與人類作品區分認定的困難,理由是人本著趨利避害的本能,往往會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法律保護,而相對于鄰接權,法律對著作權的保護水平更加高,因此會造成權利人隱瞞人工智能生成物的事實,而直接對外宣稱是人類作品,這樣會對文化市場產生嚴重的損害。筆者并不否認會有這種情況的發生,但是出現此類問題并非屬于著作權法學家所應解決的立法問題,這更多的是監管問題以及技術問題,一旦確定采納鄰接權保護模式,那么根據現有技術完全可以在人工智能生成物生成之時即打上可分辨烙印,同人類作品區別開來,因此完全不必擔憂擾亂市場秩序的嚴重后果。
人工智能技術來勢洶洶,對現行法律沖擊下,也給學者極大空間以施展手腳,在考慮到現階段人工智能生成物尚不具有可版權性的基礎上,得出鄰接權保護模式是當前最好解決方式,本文雖只對保護模式進行討論,并未涉及具體規則設計,但私以為只有明確了方向,具體的規則設計才可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