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楠
一
天剛蒙蒙亮,疲憊衰老的王海睜開惺忪的雙眼,眼皮低垂,像僵硬了的蠶蛹翻動著身子,胳膊腿緊梆梆的。夾著血壓檢測夾的手指下意識地往上抬抬,生怕二十四小時監控的設備失靈了,每天好幾十塊錢的檢測費白花了。側過臉看見連夜趕了兩千里路的王小海斜躺在窄窄的折疊床,像一只乖巧的小貓,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疲倦。王海嘴角揚了揚,眼里流露出說不出的喜悅,兒子們都忙,子不孝孫子孝順,有孫子就是好。抬眼望見窗外的雨幕,好像天空扯了個口子。天氣預報報了五次的強暴雨,全城的人去超市搶購了四次的飲用水,明知會帶來災害,內心卻是狂熱地期盼著暴風雨的到來。俗話說大旱旱不過五月十三,一個春天和半個夏天都沒下雨,莊稼干渴不說,人也缺水呀。第五次預報準了。城里淹了橋下涵洞、淹了街道,水進了一樓,在汪洋中水城誕生了。農村可不禁折騰,澇了,一年的光景就沒了。王海合計著雨要是這樣下下去,估計十有八成莊稼要減產。他摸摸胸口,隱隱地疼。眼前仿佛看見東倒西歪的棉花,開的花蕾落了,葉子黃了落了,整株的棉花光禿禿的,沒了花蕾、沒了葉子,大口大口的喝著水,肚皮快要脹破了,喘著氣,就像自己犯病一樣,心臟犯了病就像突突的拖拉機,跳到嗓子眼了。王海想著就心煩,就心慌。翻過身,慢慢地挪動身子,抬眼望見天花板,王海強迫自己閉眼,越是強迫越不能控制,他恐懼天花板,頭頂的天花板就像李主任的麻子臉一樣密密麻麻布滿了小孔,就像張著的無數嘴巴在喘氣。
二
半個小時的談話折騰得王海精疲力盡,王海覺得李主任深邃的小眼不懷好意。王海長了眼屎的雙眼懶散地瞧著眼前坐在凳子上的李主任,中等身材,京腔京調的還算好聽。王海盤著腿坐在床上,粗壯的手指摩挲著幾個腳丫子,在農村生活習慣了,他不曉得醫生對衛生的苛刻要求,王海沒有察覺到李主任皺起的眉毛。“老爺子,我講的時間長,您這病您最清楚,造影做完了血管堵塞沒有達到75%,原則上不用下支架。”王海耳朵聾,但聽得見李主任的話,應和著瞇瞇眼點點頭。
“今年和去年的對比看,您的心臟漲了1厘米多,這不是好現象。您有擴張性心肌病,房顫不是要命的病。懂嗎?除房顫手術的成功率80%,您的心臟肥大,成功率也就60%。做不做手術,你和家屬商量,自己定做不做。懂嗎?”王海高中畢業,代課老師干了十多年,轉正后干了二十年的老校長,如今眉毛稀疏了,大眼睛也沒有了往日的神氣,到現在也沒有停下農村的伙計,酷愛種莊稼嗎?不是,他總是說,自己種菜,縣城的孩子們吃著方便,自己還開墾了兩畝地種了棉花,成天面朝黃土背朝天,曬得黝黑,不介紹身份,外觀看比農民還農民。農村講:閑人長手指甲,忙人長腳趾甲。王海的腳趾甲長長的,特殊的厚,塞滿著黑色的污物,完全看不出當過老師的斯文勁兒。王海不愛聽李主任問話的口吻,心里不舒服,大聲說:“聽得懂。”厚厚的嘴唇閉合了,好像懶得再開啟。李主任揚揚眉毛,眉毛像抖音里的尬舞,隨心所欲的。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再說說手術,我們采取的是電隔離手術,有熱消融和冷消融,熱消融會用痛感,醫保報銷多些,冷消融無痛感,醫保報銷少些,手術的總體費用在九萬左右,自費大概要五六萬,這要根據手術情況最后定費用。你和家屬商量,自己定做不做,懂嗎?”王海屁股底下好像馬上長出了癤子,屁股彈起,勉強應和著瞇瞇眼點點頭,突然心憋得慌,喉嚨里好像含了痰,抖動著肩膀。啊哈,聲音在屋子的四壁撞來撞去,用衛生紙把嘴口蓋住,粘稠的東西抓出來,裹在紙里攥在手里。李主任是見過世面的人,準確地說病人和家屬閱人無數,他不想猜王海的心思。不緊不慢,極不情愿地咽了口唾液,繼續說:“我們的手術基本是成熟的,熱消融做的多些,老爺子,您的情況特殊,有可能在手術臺上就over了。我說的是可能。你和家屬商量,自己定做不做,懂嗎?”王海感覺心跳都到了嗓子眼,索性躺在了病床上,堅定地說:“懂。”李主任站起身,仿佛自己心里也憋得慌,轉身的同時囑咐說,和家屬商量好了,告訴我一聲做還是不做。門響人走了。坐在一旁的王小海始終沒有吭聲。
三
想到這里,王海斜著眼看了看血壓監控的屏幕,血壓174/130,冷氣絲絲的從中央空調管道噴出來,燥熱無名地升起來。窗戶開著兩扇,關著三扇,聽得見嘩嘩的雨聲,看不見樹木左擺右晃的難受勁兒。突然,他關心起了前兩天栽種的大蔥苗,雨水大了,蔥的根會爛掉,自己汗流浹背,頂著日頭的半天工就白干了。他不敢給老伴打電話,這么大的雨老伴有啥辦法。狂躁的汗滴是涼的,滴落著沒有聲音,心跳的沒有了規律,忽的頂到了嗓子眼,忽地又沉入“山澗”,在胸腔里無休的翻滾。王海試圖做起來,根本不可能,頭好似漲成了斗笠。門響了,護士進來輸液了,看見臉色煞白的王海,急忙喊來李主任,李主任簡單看看,不緊不慢地說:“輸上液就好了。”李主任的嘴好像開了光,二十分鐘過后,王海平穩了。王小海收拾完折疊床之類的東西,將椅子搬到床前,看著液體一滴一滴的滴落。“咱回家吧。”聲音小的好像只有王小海能夠聽得見。王小海扶扶眼鏡,奇怪地望著爺爺。爺爺是王小海的偶像,爺爺是村子里的第一個大學生,雖然是廣播電視大學,那也是了不起的。爺爺偏偏喜歡種地,邋遢的像個徹頭徹尾的農民,其實還不如農民,爺爺干起活來不管不顧,每次身上都是泥泥水水,遭到奶奶的訓斥,爺爺是不講究衛生的。依然是不干不凈吃了沒病的“習慣”,固有的“習慣”是改不掉了。
“咋了?爺爺,李主任交代的多清楚,咱爺倆就定了,讓主任安排手術。”現在年輕的孩子就是自信,個性張揚,有時超出大人的想象。王海心沒落定,抬起長長的眼皮又撂下了,閉著眼不言語。
液體滴答完最后一滴,樓道里傳來喊話:“五床取飯。”王小海端進來的是米飯、西紅柿炒雞蛋和一碗稀不拉幾的清湯。病床床頭是一個掛在床欄桿兩側的木板,搭起來正好是飯桌,放好了。王海沒有挪動身子。“爺爺,吃飯吧。”王小海小心翼翼地將從湖南帶回的麻辣鴨翅去了包裝袋,放在塑料飯盒里。王海喜歡吃辣,性格直性的人偏喜辣。當校長時就辦事干凈利落。王海閉著眼睛,屏幕顯示血壓是平穩的。王小海不急著催,拿出手機在QQ里回話給同學。外面可“抄家”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好像要徹底沖刷掉酷暑以來的燥熱和人們煩躁的心情。王海的煩躁好像從血管和心臟的搭接部扎根的,吸收著血管里血液的油脂,膨脹地生長,如同蔓藤包裹了心臟,和著心臟的跳動,上下起伏。王海的臉上卻寫著空白。王小海琢磨不透。
王小海琢磨不透的是作為病人的爺爺喜歡吃什么,爺爺沒動筷,中午飯他給倒掉了。外面的雨不急促,卻像密密的漁網隨著風斜著伸展著,雨滴細密。王小海竄到雨中,手中的傘被無情的風扭成了麻花,他不管,必須的,要給爺爺買碗熱面湯。醫院的食堂不能點餐,就是套餐,大學里,想吃啥有啥,就怕你沒錢。醫院不是享受生活的地方,這里是往回拉歲月的地方,誰也不講究吃。王小海像鼠洞灌出的小鼠,可憐巴巴的,估計內褲都濕透了,但從懷了掏出的面湯是熱的,帶著體溫,是溫暖牌的面湯。王海大驚小怪地竄下床。“傻孩子,這么大的雨,淋壞了身子。”王小海也不言語,躲到廁所,渾身搓出沐浴液泡沫,嘩嘩的水沖出漂亮的酮體。王海起急了,心跳但不慌。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王小海同樣是當爺爺的王海的命根子。王海心里翻滾,懂事的孫子是他最大的驕傲,兩個兒子當再大的官,有更多的錢也不稀罕。
爺倆開始談判。“爺爺,您吃點東西,咱吃著藥,輸著夜,您不吃東西就是不配合治療,怎么手術?”王小海臉上寫出焦慮。“咱明天就回家。”王海犯了驢脾氣,其實他是和兩個兒子生氣。“為啥?”王小海緊逼。“不為啥。”
“不為啥,那為啥?”王小海不明白,住院是治病的,沒治好咋就要鬧著回去。王小海知道病號要哄著。端著面湯,用筷子將面條塞進王海的嘴里,王小海心里想不吃都不行。勉勉強強吃了半碗。外面的雨更加的肆無忌憚,碩大的雨點拍打著窗戶啪啪的響,王海喝了面湯心里暖和了。剛閉上眼迷糊會兒,仿佛眼前全是水中泡著的莊稼,西紅柿、茄子、辣椒、豆角、高粱穗子、玉米棒子在浪濤的簇擁下,來到他的病床前,哭泣著,抱怨老天的無情,大水齊腰深了,怕是活不了了。王海看著可憐巴巴的,淚水順著臉頰流進皺紋的溝壑里。好像雨水漫到了床前,穿了六七年的拖鞋飄在水上,眼見著飄出了病房,他伸出胳膊使勁抓,整個身子咕咚掉進了水里。驚的睜開眼,他下意識地摸摸,人還在床上,折疊床上沒有王小海。
王小海正在樓道里,趁著明亮的燈光給王大海打電話。“爸,你怎么回事,爺爺住院,你就冒了冒頭,咋的,大暴雨嚇得您沉底了。”
“這個發家孩子,怎么和老爸說話了,怎么著?我兒子嘛事都能處理得好。”王大海說話急促。“您這辦公室主任的嘴好使呀,別拿話蒸我,我爺爺要回家,我可不知道老爺子咋想的,心內科李主任和他談完話,就要回家。”
“李主任說嘛了?”王大海知道病情的事情,有些病情是不能跟病人直接說的,他心里也打起了鼓。
“李主任說,手術的成功率只有60%,爺爺的心臟肥大,還說,吃藥也能控制病情。”王小海回憶著說。
“我知道了,這事……”王大海沒說完,領導的電話擠了進來,不得不抓緊跟兒子說兩句。“我知道了,領導來電話了,先掛了。”王小海不明白當辦公室主任的老爸怎么就這忙,就像老總手中的風箏,讓飛多高就多高,平時加班不說,也沒有個雙休日,爺爺住院都不請假。90后的王小海認為王大海就是一頭驢,干著無自由的活兒,沒勁。
王小海夜里發燒了。發燒不僅僅是雨淋的,內火攻心,爺爺鬧著回家,他有些心急。
四
心急就心煩。第二天皺著眉的王小海打了針,稍稍退了燒,清瘦的小臉蛋泛著青光,他想不明白,爺爺王海為什么鬧著回家。他也想不明白,王大海為什么每天像搬家的螞蟻,咋就抽不出空來醫院解決一下這個問題?他本想簡單的事情竟搞得這么復雜。連著三天的陰雨天,好像還沒有放晴的征兆。爺爺王海夜里沒怎么睡,瞪著眼看著孫子王小海一宿,這會睡著了。王小海輕手輕腳地想把抽屜里的充電器拿出來,抽屜拉出半截的時候,一個發黃的本子躺在里面,那是一個好像用了好多年的本子,封皮的邊兒稍稍翹起,有點臟。王小海的第一意識是這個本子是爺爺王海的。他翻開第一頁的時候,他發懵了。怎么會是這樣,爺爺的病拖了這么長時間?第二十二頁的字沒有了先前的俊秀挺拔了,吃力的樣子。滿滿地寫了一頁:
1月6日,夜間心急躁狂跳了四次,每秒四次。
1月8日,白天兩次,夜間兩次,吃了藥,沒有啥好轉。
1月12日,白天四次,可能是掃雪累著了。夜里起來兩次,坐著。
1月16日,夜里五次,心跳的慌,坐著。
……
王小海竟然不知道爺爺王海的病已經四年了,他知道爺爺有時會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夜里心跳的慌。大家也心不在焉地說,去醫院看看吧。說歸說,并沒有人帶著他去醫院。犯病的頻率越來越密集。王小海細長的眼睛里掛滿了晶瑩,抬頭看見側著身子睡著的爺爺臉上堆積的皺紋就像秋后的榆樹皮沒有一點兒的綠意,灰土灰土的,白底藍格的病號服穿在他的身上很別扭。他王小海心目中的爺爺就像一頭老黃牛沒有知道累的時候,仿佛他不說累,別人也覺得不累。爺爺很少去集市上買東西,習慣忙乎在地里,徹頭徹尾的老農民,渾身上下冒著土氣。
突然,門開了,打斷了王小海的思緒。“五床輸液了。”小護士嗓門挺高。“您小點聲音,爺爺剛睡會,一會輸液吧。”王小海扭過頭,眼里全是期盼。“小帥哥,今天六袋液體呢,要不然得輸個通宵,你看著辦。”小護士甩過頭走了。王小海喜歡別人叫他小帥哥。
王小海坐在椅子上,貼著病床坐著,拿出手機給王大海發微信。王大海說過,有事發微信,不回話那是在開會,稍后回電。沒開會,他會把電話打過來。他沒有跟二叔王二海聯系,他知道平時王二海也很少回老家,他的皮包公司做得風生水起,一年換了兩回車,一次比一次高檔。偏偏沒見過給爺爺奶奶換一件衣服。可對他王小海不錯,每次開學都給他五千塊錢,年輕人找個女朋友啥的都用錢,缺錢言語,二叔給轉賬。王小海不是王二海肚子里的蛔蟲,不知道王二海的心思。無法對這個人怎么評價,和二叔的關系看在錢的面上還算親熱。爺爺不打電話,他才懶得跟二叔聯系呢。反正醫院有我王小海在,沒有辦不成的事,況且老爸王大海也只是冒了個泡,不也看不到人影嘛。
窗外又飄起了雨,并不猛烈。病房里兩張床,中間用紗簾隔著。對面床也是一位爺爺,是鄰縣的,一輩子務農,四個兒子輪流著照顧,每天熱熱鬧鬧。老人和爺爺是一樣的病——房顫。聽說是從地里直接拉到市里醫院來的,來時赤著腳,渾身的泥。也和爺爺一樣成天嚷嚷著回家,老說自己沒事。對面床傳來的聲音,王小海聽得真真切切。“爸,您別擔心錢,手術做了,病就好了。況且我們日子過得也還行。”王小海知道這是老大的聲音,他伺候的時候多,上次還是他請的王小海在外面餐館吃的飯,讓王小海總是想辦法找機會還回幾十塊錢的人情,始終沒有機會。
“爸,幾萬塊錢,我們哥四個均攤一個才兩萬多塊錢,也不算啥。”甕聲甕氣的是老二。王小海看見過老二和李主任吵架,可能是安排手術的事情,老二說,醫院欺負農村人,來了好幾天了也沒排上號。李主任說,你家老爺子不同意手術,不是醫院的事情。那次吵得整個樓道的人都出來了。不過那次之后,負責病房的護士的服務都好多了,王小海慶幸,爺爺是粘了人家的光了。
對面床爺爺說話的聲音透著些許的無奈:“知子莫若父。你們啥情況我還不知道,瘦驢拉硬屎。我這就活一輩子了,做啥手術,浪費錢,你們拉饑荒,那怎么成,我回去吃點藥沒事。”王小海能夠感覺到老人的表情。除了嘆息聲,沒人再接話了。王小海忽然覺得爺爺不做手術是不是也是因為錢的問題呢。不可能吧,爺爺退休一個月七千多,爺爺不差錢吧。想到這,王小海旋風似的沖下樓,刷過卡,顯示器屏幕出現一連串的數字時,王小海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卡里的錢夠用呀,沒問題的。
這時,老爸王大海的電話來了。“小海,爺爺怎么樣呀?”王小海拉長聲音:“王主任,這都六天了,您老人家剛想起你還有一個爹呀。”“臭小子,我這不是正趕上變電站送電嗎?這可是咱小城最高電壓等級的變電站呀,省城領導都來了。”話沒說完,王小海搶著說:“省城領導就沒爹了嗎?省城領導的爹就不生病了?”那頭明顯是急了,王小海聽得見老爸粗暴的喘氣聲音,瞬間忽的緩和了些。“你是大孫子,這次盡孝了,老爸心里不插坯,回頭獎勵你。”王小海偷偷地笑了,王大海看不見,關鍵是王小海也不想讓王大海看見。“爺爺堅持不做手術。你病人不說做手術,醫生可不著急,成天手術室排得滿滿的,見李主任都很難。”王小海還是想聽聽老爸的意見。“你爺爺堅持不做手術,是不是和他說了手術費的事了。”王小海接話說:“說了,李主任親自和爺爺談的,手術費九萬。我在場。”“壞了,你爺爺不做手術是心疼錢。沒有別的原因。你爺爺是鐵公雞,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錢,對別人可大方,每次不也是一千一千的給你。”王小海心里也想過這個原因,始終自己沒有肯定。老爸一說,好像有了同感。“喂,你想辦法吧,領導電話頂了半天了,這事交給你辦理了。”對方掛了。王小海往電梯口走,人挨著人。沒事可不能往醫院來,這人也太多了,難怪醫院的工資獎金高,這不爭著送錢嘛。等電梯要半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擠進電梯,他看見了負責病房的小護士了,她被擠在角落,像可憐的小貓。王小海在心里說活該,你為啥不做醫用電梯,和病號家屬擠著啥勁兒的同時,心里有了主意。
五
王小海的陰謀詭計還沒有實施意外發生了。夜里王小海嘎吱嘎吱地從折疊床上起來小解,病房借著樓道的燈光并不太暗,他聽見爺爺王海哼哼聲,看不清老人的面部表情,他判斷老人不舒服。“爺爺不舒服嗎?要不要找醫生?”王小海貼近爺爺的耳朵。爺爺翻過身,隨口說:“沒事,就是有點胸口悶,不礙事,你睡吧。”爺爺說得清楚。王小海知道護士站只剩下了值班的,凌晨1點多了。他不放心,又追問一句:“您不舒服言語,咱在醫院有事喊醫生。”“真沒事。睡吧,忙了一天了。”王小海這才不放心的躺在狹窄的折疊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和小護士套好了近乎,小護士名字舒淇,長得眉清目秀的,沒事王小海就去和她聊天,不是為了撩妹,王小海有自己的主意。特別是王小海還在醫院外面的小餐館請了舒淇,只一天的工夫不僅加了微信,舒淇明顯對王小海產生了那么點好感。王小海的長相用現在人的標準衡量,絕對的小鮮肉。王小海看出來舒淇和李主任的關系很好。在醫院后花園,舒淇著了便裝比護士服還俊俏、耐人。王小海心里也挺喜歡眼前的小女孩。“舒淇,你請李主任再給我爺爺講講,就說手術費沒那么高,我爺爺是教師,有醫保,就說用國產的藥,能報銷,自己花不了多少錢,別拿九萬塊說事。”“咋了?那是正常的對病人的交代,你真事多。”舒淇嬌滴滴的。王小海伸出手在舒淇的肩上拍拍。“我爺爺是舍不得錢,九萬塊他舍不得。”舒淇好像能猜出王小海要說的話,不緊不慢地說:“現在人不知咋想,要錢不要命,這種人多了去了。”王小海板起臉,“不許說我爺爺,這事你辦得了。”舒淇不言語,兩個人往小公園的深處走,王小海知道這事算是成了。王小海不知道,其實王小海來醫院的第一天,舒淇就喜歡上了高高瘦瘦的帥氣的王小海了。這也許就是現在年輕人的自由選擇和追求的方式吧,當今,顏值太重要呀。
想著想著,王小海剛迷糊著了,咣當聲響起,王小海條件反射從折疊床上彈起來。爺爺摔倒了床下,監測的設備也被拽到了地上,爺爺痛苦地呻吟著,額頭黃豆粒大的汗珠滾動著。“醫生護士,快來人呀!”王小海聲嘶力竭,對面床的老大奔過來,想把爺爺抱上床,這時值班醫生、護士閃現,馬上推進了手術室。
空曠的手術室外,王小海焦慮地走來走去,在王大海和王二海的面前晃來晃去,攪得在場的人心焦馬亂的。雨后夜晚的涼風比空調風稍微舒服些,王小海細長的眼睛紅紅的。護士舒淇也讓王小海喊來了,就站在王小海的身旁,用小手拽著王小海上衣的衣角,多少也是一種安慰。王小海本想喊出自己的心里話,你們要是早來做決定,會出這么嚴重的事情嗎?看著疲憊的王大海和王二海不停地抽煙,話又咽了回去。他好像懂得了人到中年的辛苦和無奈,老爸幾天未見,倦意掛在臉上,給人的感覺身體好像掏空了,原來談笑風生的勁兒蕩然無存,也許工作的壓力真大。
“沒事的,心內科的病人出現這種情況不稀奇,手術不復雜,都放心吧。”舒淇見大家平靜些才說話。說話間,王小海看看表都進手術室三個小時了。舒淇的微信嘟嘟的響了一聲,舒淇瞇著笑眼說:“手術結束了,非常成功,馬上出來。”這好像是定心丸,大家圍攏過來,這才發現眼前的小姑娘的存在。王小海是聰明的孩子,怯怯地向大家解釋:“這是爺爺的主責護士舒淇。”王大海頓時明白,臭小子就是有本事,這才幾天就和小護士搭訕上了。手術室的門開了,王海微睜著眼,臉并不慘白,看著圍過來的一大群人,嘴角好像潛伏著滿足的笑。“爸,爸,這回手術做完了就好了,您感覺咋樣?”王二海手扶著移動床的欄桿。“這手術太貴了。”王海嘴里擠出一句話。“這都啥時候了,您還惦記著錢,命最重要。”王大海一臉的迷惑。“手術成功,家屬們將病人送到病房。”李主任摘下口罩,嘴角掛著笑。王小海擠到前面俯下身子貼著爺爺的臉說:“爺爺除了醫保報銷,自己也就花幾千塊錢,李主任給您開的都是國產藥,能報銷。”王海眼睛閃動了一下,“真的?”王小海和剛擠進來的舒淇重重地點頭。王海不再言語,眼睛里閃著慈祥的光。王小海知道這回爺爺王海的心不會再顫了。
窗外透過絲絲的曙光,天要亮了。王海睡得很沉穩。王小海和舒淇不知在說些啥,臉上掛著燦爛的笑。
對面床空蕩蕩的,那個爺爺也進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