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閣

一
四月中旬,江南大地萬物復蘇、春意盎然。窗外藍天上白云飄移,仲春的陽光明媚溫和,人在車里坐著,仿佛也在為奔跑的風景而感嘆心動。發亮的河流、綠油油的麥田、金黃的油菜花、筆直而嫩綠的水杉樹、灰白房舍和忽然掠過眼前一片晃眼的玫瑰或月季,晚櫻掛滿一樹的粉色花朵……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草木們都在用新的生命向大地傳情,河流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知曉秘密卻又靜默不語,春天正以深情用心擁抱這個世界。
大片的場地前面,三間四柱的“楓涇”石牌樓最先映入眼簾。上午的金山區楓涇古鎮,時間里的各種花朵與綠葉映襯灰舊了的粉墻黛瓦,這是江南古鎮典型的春天模樣。一陣云過,天空飄浮下幾滴雨來,好像在以它的方式同剛剛到達的我們打招呼。
陪同的朋友周到體貼,很快到景區內的服務點為我們拿來喜慶之氣的紅色雨傘。我抬頭看了看天(假裝會看天相似的),然后就有些不知好歹特立獨行地拒絕了雨傘。我想,一定是在我看天的時候、在我擺手拒絕雨傘的時候,天也正好在看我。所以,它沒有辜負我對它的信任,真正的杏花春雨,沒有下滿五分鐘就停了,天空也隨即亮了起來。我很慶幸自己淋了這幾分鐘的下在楓涇古鎮的毛毛細雨,仿佛是與她做了別樣的交流。
與其他熱門的江南水鄉相比,楓涇相對沒有那么多游客。我卻認為,這正好還原了古鎮本該擁有的寧靜與清幽,你可以真正在這里悠閑踱步,沿著小橋流水,把自己融入古鎮,一不小心,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了。
成市于宋、建鎮于元的楓涇歷史悠久,因位于吳越交匯之處,素又有吳越名鎮之美稱,是上海通往西南各省最重要的“西南門戶”,早在兩千年前,已有先民來此生息。鎮內的界河是春秋時期吳國和越國的分界之河,楓涇由于地跨吳越兩界,故除了“吳越名鎮”以外,還有“吳根越角”之稱。
踩著青石板路行走,在中大街頭上就看到了吳越界記,走近看,旁邊立著的界碑上寫著“吳越界河”四個字。楓涇自立市以來就南北分治,分別屬于兩個不同的疆域,最早可以追溯到吳越之界,后為浙江和江蘇兩省之地界。由于浙江歷來為越國故地,江蘇為吳國故地,所以界河也被稱為“吳越界河”。站在界河橋上,一步跨越吳,滋味別樣。在那樣的地方必須留影存念,我對給我拍照的朋友說,我是“吳國”人呀,該面朝“吳界”方向吧。留好影轉身,眼前一條窄窄的小河,這便是當年吳越的分界線。繼續往東北走,過了楓涇三橋是北大街。北大街上可以參觀始建于明代有紅色墻壁的施王廟、丁聰漫畫陳列館等。
青磚石板的沿河老街上,寧靜安詳的石橋一座又一座,古建筑群順著長長的河岸鋪展。楓涇古戲臺建在城隍廟廣場上,一面臨街,一面臨河,每逢演戲,從水路乘船而來的人坐在船上就可看戲。據說在清朝時,南北城隍廟就開始有廟會,《續修楓涇小志》有載:“至期士女傾室往觀,百里內聞風而來者,舟楫云集,河塞不通。”亦可見其昔日盛況。
楓涇三橋是古鎮的中心,兩河交匯處,能同時看到清風橋、竹行橋、北豐橋三座橋。古鎮周圍也是一律水網遍布,民居沿河而建,河道上偶有船只往來。“三步兩座橋,一望十條港”說的就是這里。據人介紹,至清末時,全鎮橋梁還有50多座,可惜迄今只保留下了十多座。歷史最悠久的是南大街旁的致和橋,古樸蒼勁,建于元代,橋身石縫長出了經年的青苔,沿河兩岸民居是原汁原味的晚清風貌。
在距今已有近七百年歷史的致和老橋上靜靜站立片刻,民居就在橋下,不用抬頭,仿佛就覺得自己高過了灰瓦,高到天空了。這是古鎮老橋給我的一個隱秘的瞬間記憶,感覺美好奇異而又難忘。明媚光影映襯四月的花朵與植物,色澤飽滿分明,紅的紅,綠的綠,嬌嫩惹眼。一下橋的斜對面,就是頗有名氣的七星井,護佑著這里的人們生活平安富足,身體健康。它們是楓涇歷史滄桑與歲月變遷的無聲見證者,默默繞著它們走了一圈,聽到的是正在從身邊擦過的時間的聲音,上一刻成為下一刻的歷史,都不會再重來……
古鎮鎮政府的一個拐角處,一株碩大的含笑花,綻開在枝椏兩側的花朵,形狀頗像荷花,花瓣卻又比荷花小一些,硬一些,顏色白里透紫,有著神采奕奕的明亮,讓我印象深刻……好像是穿越了古老的舊時光而來,我們有幸在這個春天相遇,我記下了她們的美……
二
地處杭州灣畔的上海市金山區,給我一種清晰的感覺——這是一個非常注重綠化建設的地方,道路也特別整潔干凈,春天的陽光下,一切都好像在發光發亮。我主觀的印象中,那里吹拂的清風是蔚藍色的,帶著咸腥的大海味,閃爍著沙粒味。
的確,追溯歷史,如果說到“上海之根”或“上海之源”,大家都知道,上海最早是由一片被海水沖刷出來的陸地,慢慢演變而來的城市,而據歷史記載,最早成陸、最早有先民、最早有行政建制的,恰恰都是在緊靠大海的金山區。
金山區境內遺存的馬家浜文化,早于崧澤文化、良渚文化、廣富林文化、馬橋文化等等。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金山毫無疑問都是一座有來處、有積淀的文化富礦。
金山三島,古時同屬一山,統稱金山,五代以前亦稱“釗山”。春秋戰國時期,山周圍已有村落和城堡設置,北宋年間已有港口,山上有寺廟,并有天然泉水“寒穴泉”。由于海水上漲,最后只有三個頂峰出露海面,構成現在的三個島嶼。金山區源名于海中的大小金山。明朝以前,這里稱小官鎮。到了明朝時,為防倭寇騷擾,開始在這里筑建衛城,因衛城與海中的大小金山相對,故取名金山衛。清朝雍正年間,在這里設縣時,便取用了金山之名。1997年4月撤銷金山縣,設立了金山區。
三
從金山區朱涇鎮羅星路200號的金山博物館參觀出來,時間已是傍晚時分。沿海城市溫差大,風一下比白天大了許多。夕陽絢爛強烈,晃人眼眸,照著八邊形三層的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筑,感覺它仿佛是穿越時空而來,身披了時光的古老,滄桑與幸福……該館是金山地方史志型博物館,是收集、收藏和保管金山歷史文物、革命文物,舉辦陳列、展覽并負責境內文物保護的管理機構,也是人們接受這里歷史文化熏陶的場所。
當時的朋友告訴我,博物館已開館十多年了,參觀者已達20余萬人次。該館一廳為臨時展覽場所,走入二廳“金山古文化陳列館”,我已然有些驚呆了,一個區級博物館,其館藏與陳列,竟是如此豐富、精深與整飭。我感到自己的心靈與眼睛貪婪著,不停地看、聽,一路了解金山的古文化與舊歷史,仿佛也走進了它的昔日時光……
二廳展出的文物,多數是金山地區古文化遺址的出土文物,以金山區亭林鎮、戚家墩古文化遺址出土的良渚文化和春秋戰國時期的石器、陶器、玉器為主要特色,如新石器時期良渚文化雙孔石刀、1九節玉琮、印紋陶罐等。還有宋、元、明、清的各類石器、陶器、玉器等,都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三廳館藏精品還有國畫大師張大千早期書畫作品,明代董其昌重修泖橋澄鑒寺碑,金山籍著名書畫家白蕉、孫雪泥等人的作品,這些館藏的文物,無不讓人過目難忘。
四
作為上海古文化發源地之一,亭林鎮可謂歷史悠久。在上海市西南角的金山亭林鎮,早在四千多年前新石器時代,就有人類在此活動的足跡。
沿著鎮上的寺平南路由北朝南走,右手邊就是亭林八景中有名的野王“讀書堆”,隔著稍遠的距離看上去,像一個小山坡的形狀。據當地的朋友介紹,“讀書堆”俗稱“大寺山”,建于南朝梁初,園主是語言文字學家、史學家顧野王。該園是野王晚年讀書寫作之處,他非凡的著作也成為一方文化精髓,隨時間變遷,鄉人慢慢把這里稱之為“讀書堆”。這也是現今上海地區有文字記載的最早的宅園。
繼續向前走,不遠處的斜對面,就看見左側路旁,有個碩大的水泥石柱堅立在那兒,透著年代已久的古氣與斑駁;上面有兩個大大的圓孔,旁邊立著一塊矮矮的石碑,趕緊走近了看,石碑上面小一點的一排字寫著:上海市金山區登記不可移動文物;下面有大字寫著:寶云寺旗桿石。抬眼望去,后面是灰白民居,窗戶旁晾曬著彩色的衣物,日常的生活在進行中。
寶云寺早已不在了。據載,元代文學家、書法家趙孟頫曾書有子昂碑《重修寶云寺記》被毀,如今僅存碑帽與碑文殘塊及原碑拓片。
站在寺舊址上的兩間平房前,門前是一條窄窄長長的河流,當地的朋友指著屋檐下的一段黑褐色的木雕和階前的青石說,就是這些了,這些都還是老的,只剩下這些了,言語里無一不流露出惋惜……
去到那里的我們,似乎并不想因此而很快離開,我們站在河岸上,對面一小片一小片的金黃油菜花還在盡情地盛開,與身后寶云寺原址上的兩間小房子隔河相望,我們說話或者沉默,時光從我們身邊輕輕流淌,或許,唯有記錄,可以將這一刻定格……
左手邊的平板小橋外側的石縫間,無意間我注意到有一簇粉紅細小野花正開得蓬勃燦爛,這生命的堅強與努力,這季節的神奇,讓我暗自動容。是啊,春天充滿仁慈,不會將任何一處遺忘。
告別寶云寺舊址僅存的木雕和石階,沿著河邊的和平南路走,兩岸的房子式樣均透著七八十年代的簡單純樸氣息。木質的門窗大多是用天藍色油漆漆過的,顯得干凈明快,門上掛著的信報郵箱仿佛是與外界聯系的通道,寫滿消息或故事……
向右拐,沒走多遠,就到了復興東路106號的古松園。進到園內,高古的氣息撲面而來,一棵老松映入眼簾,可謂蒼勁茂盛,古意逼現。樹下的石碑同樣陳舊泛著青苔,上面刻著“上海市古樹名木保護牌·羅漢松”字樣。遺憾的是,古松的一部分在一年夏天遭雷擊打,有些發黑發焦,看著它,使人對生命的無常、頑強與努力生發出更多由衷地感慨。
當地陪同我們的朋友說,古松園于1985年興建,這棵元代楊維禎手植鐵崖松(羅漢松),樹齡已有650年了,已被列為市級保護文物、古樹名木一級保護對象,被譽為“江南第一松”。
緊接著,我們到亭林史跡館、亭林公園等亭林標志性古文化遺址,一路植物成蔭,在紫藤、晚櫻花、月季等相伴中,聽著講解,感受亭林真切深厚的文化底蘊。
此趟行程還得知,在2000年以《三重門》等一系列著作風靡全國的韓寒,就是亭林人,如今這里已建有他的工作室。
如果說,在還沒到亭林之前,就對這個地名心存好感,僅僅是因為喜歡這兩個字的組合,那么告別時心存的贊美,已是因為由衷喜愛這個地方的歷史沿革,喜愛這里繁茂的花草植被,光照充足樹影交錯,感受到了這里風土人情的溫潤與良善。在我個人一己的理解中,或許,人們嘴上所說的風水好,就是此種。古老的小鎮,時鐘在劃向正午。
五
“古者儀狄作酒醪,鬲償而美之。”這是中國古書里對釀酒的記載。黃酒是最古老的發酵酒,汲取了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有著獨特的內涵,它與葡萄酒、啤酒并稱“世界三大古酒”。金楓酒事館對中國酒文化歷史的記錄與珍藏,體現了金楓酒業對中國黃酒文化的最好傳承。
在酒事館大門的右側,豎著“日進斗金”的石碾,據朋友們說,它是楓涇酒廠在2002年改造時從地下挖掘出的,造型如同古幣,有著非常好的寓意,也護佑著金楓酒事館蒸蒸日上。
在現代化黃酒灌裝流水線車間,站在高高的參觀通道上,能夠清晰看到,能力分別為每小時裝兩萬瓶和每小時裝一萬瓶的現代化黃酒灌裝流水線過程。走廊另一側通過不同時期釀酒場景及釀酒技術的圖片展示,記錄了黃酒釀酒技術的發展歷程。
金楓酒事館建于2006年,館內展示了黃酒的制作工藝、老上海風情街的酒館、傳統黃酒的釀造器具以及中國歷代酒具,它像黃酒文化的一道長廊,述說著深厚歷史的同時,也在彰顯著通向未來的珍貴啟示。漫步之中,仿佛是穿越了千年的時光,感知到中國黃酒古老而又旺盛的生命力。
黃酒產品展示廳里,還陳列了中國南北各大黃酒制造廠的各種黃酒,在那里聽專業人士細細講解,了解了釀酒的各種相關知識、黃酒發展的悠久歷史。在品酒區,酒廠的朋友帶我們品嘗了楓涇酒廠生產的石庫門黃酒,甘甜的、微苦的,都是醇厚的,都是原汁原味,讓人回味無窮。或許,那就是人生的滋味……
告別的一刻,我的心里覺得充實、喜悅。我感到整個四月都在發光,整個金山都在發光,我此趟行程相識的人們也在發光……我暗暗地將這些光都收藏進了心里……午后的斜陽,讓人舒適安寧。
我暗自想,如果時間允許,我還會再到這里,聽海風,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