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言語走近作者內(nèi)心

許雯靜

《阿長與〈山海經(jīng)〉》選自部編版語文教材七年級下冊第三單元。本文試從釋義、解碼兩個角度進行文本解讀，并對課堂教學設(shè)計及其影響因素進行探討。

一、文本釋義

《阿長與〈山海經(jīng)〉》是魯迅先生唯一一部回憶性散文集《朝花夕拾》中的一篇。1926年，魯迅先生在《莽原》雜志陸續(xù)發(fā)表了10篇回憶故鄉(xiāng)人、故鄉(xiāng)事的散文。他將這些散文重新編訂，加上《小引》和《后記》，結(jié)集為《朝花夕拾》。在那段動蕩的時期，魯迅先生得以從內(nèi)心的紛擾中尋出一點溫情。這篇文章幾乎按生活的原樣，真實而親切地再現(xiàn)了魯迅童年與長媽媽相處的情景。

（一）題目理解

文章題目《阿長與〈山海經(jīng)〉》明確了中心人物和核心事件。阿長是魯迅兒時的保姆長媽媽，《山海經(jīng)》是典雅的先秦古籍，看似不可能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人和書，為何被魯迅相連？這樣一個粗鄙的鄉(xiāng)下保姆與《山海經(jīng)》究竟有怎樣的故事？這些足以引發(fā)讀者的好奇，又耐人尋味。

（二）課文結(jié)構(gòu)

全文共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介紹阿長的身份和名字，暗示阿長卑微的社會地位;第二部分，主要從童年視角出發(fā)，圍繞“我”的感受記敘阿長的言行舉止;第三部分，記敘阿長為“我”買《山海經(jīng)》的前后經(jīng)過，抒發(fā)“我”對阿長的感激與懷念之情。

（三）語言特點

作者以兒時對阿長情感態(tài)度的起伏變化貫穿全文，通過先抑后揚的手法，既刻畫阿長好事粗鄙、迷信可笑的一面，又凸顯了阿長不失善良、仁厚慈愛的天性，表達了成年后的作者對阿長的同情和愧疚、感激和思念的復雜情感。文章的語言極其富有特點，作者將寫作時的回憶與童年時的感受在文中交錯轉(zhuǎn)換，形成具有強烈反差的筆調(diào)。例如：在介紹阿長身份時語言簡潔，只用一句話便交代了阿長是“一向帶領(lǐng)著我的女工”，“闊氣”的說法就是“我”的保姆。但在介紹阿長稱謂時頗費一番筆墨，光對阿長的稱呼就用了三種。文中魯迅對阿長的態(tài)度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尤其從第19段開始，在“我”對《山海經(jīng)》產(chǎn)生強烈的渴求和無限的向往時，阿長給“我”買來了《山海經(jīng)》，此時，“我”對她的情感與前文形成強烈的反差。因此，細心揣摩文章的語言，有助于讀者走進魯迅的內(nèi)心世界。

二、文本解碼

黃厚江老師說：“要在言語的琢磨中走近作者的心靈。”魯迅先生是語言大師，讀出《阿長與〈山海經(jīng)〉》語言文字上的特點恰恰是解讀文本的密碼所在。

（一）富有幽默感的語言

文章一開始，作者就定下基調(diào)，“我”對阿長的厭惡。文中多處出現(xiàn)類似的詞語：“憎惡”“不大佩服”“最討厭”“無法可想”“不耐煩”等。在這樣的背景下，文章對阿長的描寫語言有許多是在一種玩笑和調(diào)侃中完成的。

第一，這種幽默感來自對人物缺點的夸大描寫。作者對阿長的動作有兩處經(jīng)典的描寫。“最討厭的是常喜歡切切察察，向人們低聲絮說些什么事，還豎起第二個手指，在空中上下?lián)u動，或者點著對手或自己的鼻尖。”“一到夏天，睡覺時，她又伸開兩腳兩手，在床中間擺成一個‘大字，擠得我沒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經(jīng)烤得那么熱。推她呢，不動;叫她呢，也不聞。”“切切察察”和“低聲絮說”具有畫面感，勾勒出阿長和人說三道四、傳播是非，再配上一根“第二個手指”上下?lián)u動，這樣的長舌婦可不令人厭煩嗎？再看阿長睡覺擺成的“大”字，“擺”字本用在沒有生命特征的事物身上，魯迅卻將它放在阿長身上，可見兒時的魯迅在那時那刻對阿長的憤怒和討厭。可是，再讀一讀這兩句，我們似乎又會忍俊不禁，想到“上下?lián)u動”的手指和“擺成‘大字”的睡姿就會不自覺地會心一笑，因為讀者不是覺得可惡，而是覺得可笑。

第二，幽默感體現(xiàn)在一望而知的荒誕卻又顯得一本正經(jīng)。文中，阿長給小魯迅講長毛的故事，其中的常識和邏輯本就是非常混亂的，門房的頭被扔過來給老媽子當飯吃，魯迅對其可信性毫無保留。更加荒誕的是這一切激起了“我”的“特別的敬意”，覺得阿長具有“偉大的神力”，實在可笑。這就是一種反諷，“表面上一本正經(jīng)，作者未加否定，實質(zhì)上卻越來越荒誕不經(jīng)。在一本正經(jīng)與荒誕之間，有著作家特別的情趣，非常生動地表達了作者的幽默感”。在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荒誕中，我們又似乎品味到兒時的魯迅對阿長的態(tài)度似乎不僅僅是厭惡，其實這只是兒童幼稚的認識，我們深入想一想，已經(jīng)是成年人而且是一位犀利的作家，再回顧這段時，不可能不知道，所謂的偉大神力，不過是阿長被當做污穢骯臟的不吉之物來利用。所以字里行間，應該還是包含著對阿長的深深的同情。

應該注意到，這些富有幽默感的語言中存在兩個魯迅。“憎惡”“討厭”“不耐煩”都是兒時魯迅的真實感受，但成年魯迅在回顧這段童年生活時，感情卻要復雜許多。生活在最底層的卑微、渺小、丑陋的阿長，無人關(guān)心，無人記得她的姓名，她的粗俗多事饒舌、麻煩多禮、不招人喜歡，連小孩都不喜歡、不耐煩，甚至嘲諷她，這樣如塵土一般被踩在地上，被污辱損害的阿長，也有著對生活的卑微祈求，那就是“一年到頭，順順溜溜”，祈求自己，也為“我”祈求，因此她“極其鄭重”，元旦一醒，“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將我按住，惶急得要求，搖著我的肩”。當“我”完成那個祈禱儀式后，她于是“十分喜歡似的，笑將起來”。她不僅為自己“一年的運氣”，更是為了“我”的幸福。作者在敘述這些情景時，決不僅僅是站在以個人（兒童）情感為衡量準繩的基礎(chǔ)上的，而是以他一貫深沉、冷峻的筆墨去反觀、透視那個時代無數(shù)的如阿長一般的小人物最真實的辛酸、苦難、善良淳樸，那是一對隱藏在兒童幼稚純真面孔之后的深沉、冷峻的目光，那是一腔最博大的悲天憫人情懷。

（二）富有情感的語言

第一，大詞小用背后的情感。所謂大詞，就是專用在某些莊重的場合，用在某些大人物或特異人物身上;小用就是大詞用在小事或小人物上。文中，當阿長為我買來“渴慕著繪圖的《山海經(jīng)》”時，“我”的反應是“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這又使我發(fā)生了新的敬意了”“她確有偉大的神力”。作者用了“霹靂”“震悚”“敬意”“偉大”“神力”這些詞語，用在“我”對阿長的態(tài)度上確實顯得大詞小用了。可是，作者這么寫，背后的情感又是怎樣的呢？

前文其實已有蓄勢鋪墊了。作者用了一個“渴慕”來表達兒時的自己對有繪圖的《山海經(jīng)》的渴望。“渴慕”用在這里，本就顯得大詞小用，這是一種渴望到了極點的思慕。《山海經(jīng)》喚起了兒時的“我”無窮的好奇心，無邊的想象力，這不僅僅是一本書，而是一個世界。然而，“誰也不肯真實地回答我”。就在這樣的絕望中，阿長給“我”買來了朝思暮想的《山海經(jīng)》。“我”原本不曾期待過她，可她卻給“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別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卻能做成功。”“別人”是指家長、老師、學者等，他們掌握了教育權(quán)力，并負有教育責任，但卻從來沒有想過，兒童應該有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想象的世界。阿長就這樣痛痛快快地為“我”買來了《山海經(jīng)》，“我”怎能不“震悚起來”，她的偉大之處，就是對“我”的愛心和關(guān)心，這就是“神力”所在。這些詞語的背后，恰恰是魯迅對阿長的無限感激，更深深地喚起了對她的思念。

第二，在蓄勢鋪墊中不斷升華情感。魯迅的文章最善于蓄勢，前文對阿長的諸多描寫都是鋪墊，先抑后揚，就是情感的醞釀過程。到了文章的結(jié)尾，便有那一句“神來之筆”（錢理群語）。“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懷里永安她的魂靈！”這是一聲祈禱，也是一聲長嘆。全文到這里，情感達到了高潮。文章第1段就點明，長媽媽是我的保姆，而在作者的其他作品中曾多次提到阿長，可見阿長是他童年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這一聲長嘆，在前文的蓄勢鋪墊下，深切地飽含他對長媽媽的愛，對底層不幸者的同情。

三、教學研討

教學設(shè)計：《義務教育教科書教師教學用書》（部編版語文教材七年級下冊）第124—125頁。

1.課前預習：

通讀全文，勾畫“我”對阿長情感態(tài)度的語句，點評阿長的言行。

2.課上快速瀏覽，小組討論，全班交流。

①勾畫直接表達“我”對阿長情感態(tài)度的語句。②依據(jù)中心事件以及“我”對阿長情感態(tài)度的變化，梳理全文結(jié)構(gòu)。

3.分節(jié)朗讀，注意區(qū)分敘述語氣和人物說話的語氣，讀出“我”對阿長的態(tài)度。抓住關(guān)鍵段落、關(guān)鍵句，深入體味敘述人以及文中人物的不同心態(tài)，全面把握“阿長”這一人物形象，理解作者對阿長的復雜情感。

①朗讀1—2段，從稱呼上體會阿長的身份地位以及“我”對她的態(tài)度。②朗讀3—5段，從原文中找出“我”對阿長的態(tài)度，并根據(jù)作者對阿長的言行描寫，分析“我”的態(tài)度緣何而起。③朗讀6—12段，勾畫體現(xiàn)兩人情感反差的語句。討論：阿長與“我”看待起伏的態(tài)度有哪些不同？你是否也認為阿長的行為古怪？④朗讀13—18段，勾畫表現(xiàn)“我”對阿長態(tài)度發(fā)生改變的關(guān)鍵語句。討論：“我”對阿長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原因是什么？作者這樣寫用意是什么？⑤朗讀19—31段，勾畫表達“我”強烈情感的句子。討論：結(jié)合補充材料，說說阿長買《山海經(jīng)》為什么讓“我”如此感動？對比前文阿長的言行以及“我”的態(tài)度，你對阿長這個人有哪些新的理解和認識？

4.分角色朗讀，揣摩重要語句，體會作者幽默的筆法和對阿長的復雜情感。

這篇教案把教參中的教學重點都囊括了進去，教學目標清晰，符合教參里教學建議的內(nèi)容。筆者認為這其中仍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第一，應適應學情，充分給學生積極參與、主動思考的空間。這篇教案可以說面面俱到，一步步引領(lǐng)學生領(lǐng)會文章的精神內(nèi)核，但也表現(xiàn)出教者指導的多，學生主動參與的空間不夠。學生活動僅限于勾畫后思考，這樣的活動缺少知識的勾連和遷移，學生會在這樣的教學活動中產(chǎn)生疲勞感。這篇文章是七年級下冊第三單元的課文，七年級上冊學過了《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文中也寫到了長媽媽，并且《朝花夕拾》也是必讀名著，在多篇文章中魯迅都寫到了她的長媽媽，如《狗·毛·鼠》《二十四孝圖》。教學本課時，可以引導學生結(jié)合自己的閱讀經(jīng)驗，談談對長媽媽的印象，可以對照其他篇目中魯迅對阿長的態(tài)度來理解本篇作者的情感，也可以聯(lián)系作者少年時代讀書的經(jīng)驗（《二十四孝圖》）來看為什么阿長為“我”買來《山海經(jīng)》時“我”會有如此激動的表現(xiàn)。因此，如果教案只注重教學的流程化而忽略了學生的既有經(jīng)驗，一旦不能充分調(diào)動學生學習的主動性和參與性，那么課堂就可能成為教者的一言堂。

第二，結(jié)合教學重點，根據(jù)文本特點，應有明確的方法指導來解讀文本。這篇教案完整地表現(xiàn)了整體感知、文本分析、問題討論、朗讀體會。特別是文本分析部分，按照文章的行文結(jié)構(gòu)，一段一段地分析下來，雖然面面俱到，卻顯得重點不突出;雖然朗讀、分析、討論清晰呈現(xiàn)，卻顯得缺少有效的方法指導。文章內(nèi)核更偏重于情感，而作者的情感在文中最集中的體現(xiàn)就在于文章的語言。教者應抓住語言的特點，選擇重點語段、語句、詞語揣摩，研究文章的語用之妙，把握作者內(nèi)心。而不是面面俱到、沒有重點。

第三，朗讀指導應該明確，朗讀活動應有層次。文章所在的單元學習重點是熟讀精思，在文本分析時，對于文章的朗讀要結(jié)合重點語段、詞句，有選擇地進行訓練。朗讀的目的是理解文本，理解作者的情感。教者應根據(jù)文本語言的特點，有效指導學生朗讀時應注意的重音、停頓、語調(diào)等技巧。文中作者將寫作時的回憶與童年的感受彼此交錯轉(zhuǎn)換，學生在朗讀時特別注意語言的角色特點，兒時的魯迅還是30年后的魯迅，在朗讀時語言表現(xiàn)都會有所不同。

四、文本互讀與比較

《阿長與〈山海經(jīng)〉》是《朝花夕拾》中寫得比較溫情的一篇，輕松中透著溫暖，幽默中透著悲憫。《藤野先生》《范愛農(nóng)》是《朝花夕拾》中另外兩篇回憶人物的散文，可以和本文比較閱讀。

阿長這個人物在其他作品中也有出現(xiàn)，如《狗·貓·鼠》《五猖會》，也可將這兩篇讀一讀，體會阿長在另外兩文中的形象，感受阿長對于兒時魯迅的成長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