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陽
誠信是每個人的第二張身份證,我們應該守護好自己的消費信用。但如果遇到文中的信用卡被他人透支、突然患病等特殊情況,我們應該如何處理呢?

“老板,都已經小半年了,你這六萬塊錢什么時候還?”火鍋店里,劉寧將催款單拿出來拍在蔣成面前,用手點了點單子上的“逾期天數”。蔣成趕緊掏出兩支煙遞到我們面前,連聲說:“兄弟,再等等,再等等,生意真的不景氣。”
“停停停,”劉寧擺擺手,打住他的話頭,說道,“你的事我不管,總之還不上錢,銀行可就要走司法程序,凍結你的財產了。“
蔣成聽了這話趕緊點頭稱是,承諾馬上去湊錢。劉寧得意地看我一眼,起身帶我離開了火鍋店。
我是本地一家金融機構的催收業務員,工作內容非常簡單——在不觸碰法律的前提下,讓信用卡逾期的用戶還錢,并按催回款的金額拿提成。
入職第一天,領導安排劉寧帶我熟悉業務流程。晨會結束,他打印出一份催繳名單扔給我,讓我按順序打上面的電話。
“未接通的標記下來,接通的就講三件事。一,他欠了多少錢、逾期多久;二,再不還錢就會起訴他并凍結財產;三,我們是來幫他想辦法的,約個地方見面詳談。”
名單上密密麻麻地寫了四十個名字,一圈電話打下來,只有蔣成同意見面。第二天主任給了我一份新的催繳名單,這份名單上的欠款人才是真正“屬于”我的,只有這些人還錢我才有提成。
接下來三個月,我打了無數個催款電話,但走到被催收這一步,大部分人早已失去還款能力。我的業績總是墊底,工資也只有寥寥四千塊。正當我琢磨要不要換份工作,劉寧又找來了,說是要教我這份工作到底應該怎么做。
他在我電腦上登錄了一個新的工作臺,相比之前只有欠款人基本信息的頁面,新工作臺后面多了個詳情按鈕。一點進去,欠款人信息一目了然。劉寧隨手翻了翻名單,對我說:“催她。”
鼠標停留的位置,寫著張蘭蘭的名字,她是一名大學老師,我給她打過很多次電話,都是無法接通。劉寧掃了一眼她的資料,緊接著用座機按了一串電話號。
電話接通后,傳來一位老人的聲音,劉寧立馬用責備的語氣說道:“是張蘭蘭的母親嗎?您女兒信用卡欠了將近八萬塊錢您知道嗎?我們聯系不上她,您讓她回個電話。”
掛了電話,劉寧囑咐我在一旁守著。過了一個多小時,張蘭蘭果然回了電話,看來之前我打不通,是設置了來電攔截。
劉寧走過來接起電話,話筒那邊聲音平靜地說了一句:“再敢因為這事打擾我的家人,你就等著被起訴吧。”電話掛斷了。
劉寧沒有生氣,反倒是冷笑了一下,將張蘭蘭的信息用手機拍下來,離開了辦公室。張蘭蘭再次打來電話是第二天中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懇求劉寧當面和她談談。
去見張蘭蘭的路上,我問劉寧到底用了什么辦法。他告訴我,他以律師口吻編輯了一條短信,告訴張蘭蘭她涉及觸犯刑法,要求她致電咨詢或聯系銀行信用卡中心。
“就這么簡單?”我有些不解。劉寧告訴我,一般人收到這種短信肯定當騙子處理,但欠款人不會,因為他們怕真的坐牢。
到了約定的飯店,張蘭蘭已經在等我們了。入座后,張蘭蘭果然著急地問短信的事。劉寧告訴她,現在已經準備走法律程序了,她只能馬上還錢,沒有別的辦法。
張蘭蘭眉頭緊鎖,向我們解釋說她把卡借給閨密做生意了。她兒子剛結婚,根本拿不出錢來還賬。

劉寧不耐煩地說道:“誰還錢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但這是你的卡,沒人還錢只能起訴你。不想被起訴只有兩個辦法,要么一次性還清七萬八千塊錢,要么辦個分期,先交一萬八的違約金,剩下六萬塊本金分期付清,我們還可以減免你逾期半年產生的利息。”
我愣住了,按理說張蘭蘭的信用卡因為逾期太久,已經被封掉了,不可以再分期還款,沒聽說還有這種處理方式。我聽了半天才明白,原來被封卡后,再想辦分期只需要寫一張申請單讓主任簽字,但劉寧把流程講得十分復雜,對面的張蘭蘭聽得也是云里霧里。
在劉寧的半引導半恐嚇下,張蘭蘭選擇了分期還款,她將一萬八的違約金通過微信轉賬給劉寧。
從飯店出來后,劉寧把錢通過微信轉給我,并再三囑咐,一定要把這一萬八取出現金,裝在信封里,再和申請單一起交給主任。
我明白了劉寧的意思,等回單位把錢交給主任,辦完分期手續后,張蘭蘭給劉寧發了一條微信,上面是一張短信的截圖,顯示分期辦理成功。圖片下還附了兩個字:謝謝。
快下班的時候,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把信封還給了我,還鼓勵了我一番。他說,以后就是兄弟了,有錢五五分,他當哥哥的也不會太貪心。等我回家打開信封一看,里面果然裝著九千塊錢。
我突然覺得,張蘭蘭的那聲“謝謝”,有點諷刺。
從一個欠款人身上撈的好處費,抵得過兩個月工資。
我熟練掌握了一套話術。讓人還錢最重要的一點,是讓他相信還錢會帶來好處。一個月下來,大多用戶都選擇了分期還款,我的工資開到手還是四千多,但通過給用戶做分期賺的錢多達三萬。
新一輪名單下來,我聯系了一個叫高月的欠款人。高月在國企上班,工資不少,可一張十五萬額度的信用卡里面分文不剩。我以為她是花錢無度的女人,盤算著怎么能在她身上狠賺一筆。但當我走進她家時,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屋子里空蕩蕩的,沒有一件像樣的家用電器。
高月坐在椅子上,談起用光了信用卡的原因,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原來她的女兒三歲時得了糖尿病,十五年來為了給她治病,高月花光了所有錢。女兒八歲時,孩子父親覺得日子過不下去,離婚帶走了家里一半的財產。從那之后,高月把能賣的都賣了,房子也沒保住,帶著女兒住進了出租屋。可醫生說,女兒最多也就能活到二十五歲。
哭了一會兒,似乎是想起我來這里的目的,高月擦干凈眼淚,小聲地說:“暫時只湊到了一萬五,只有這么多了。”
我拿了高月的錢,不敢回頭看她和孩子。回單位的路上,我掏出手機,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問她要是我得了糖尿病怎么辦。
媽媽像是被嚇到了,連聲說:“呸呸呸,你這孩子,”又忍不住嘆氣,說道,“自己的孩子誰能見死不救,砸鍋賣鐵我也得救啊。”
掛了電話,我跑回高月家,把錢送了回去。
回到單位,我騙主任說客戶明天給錢,今天先給她簽字。主任看我撈了個大單回來,沒有懷疑,直接在申請書上簽了字。等高月告訴我分期申請通過了,我才和主任講出了實情。
主任聽完大發雷霆,從電腦里打印出一張辭職申請,扔到我面前,說道:“我這地獄容不下你。”
回家的路上,我路過入職第一天劉寧帶我催款的火鍋店,蔣成碰巧從店里出來。他和我打了聲招呼,說最近生意有所好轉,又從兜里拿出一支煙遞給我。
我接過來點燃,蔣成猶豫了一下,問道:“劉寧之前說的分期還能辦嗎?那個時候湊不出來錢,現在手里有點了。”
我想了想,告訴他:“有錢就直接還進卡里吧,不用給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