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培

尹一凡最近新交了一位棋友。
他在“國象聯(lián)盟”上起了個花名,“滄海一聲笑”,然后搜索附近棋友,跳出一個“青青園中葵”。對弈幾次發(fā)現(xiàn),這家伙是個新手,但堅韌隱忍,一次次被虐,又一次次爬起來,再次被虐。
按說,一凡平時是絕對沒有這份閑情逸致的,可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
一凡今年四十二歲,大學(xué)畢業(yè)后當(dāng)過一年海員,這國際象棋就是出海時跟船上的大副學(xué)的。后來他覺得當(dāng)海員太苦太寂寞,于是玩兒命復(fù)習(xí),回江城后考上公務(wù)員,改行當(dāng)了水警。
從警十幾年,一凡輾轉(zhuǎn)于江城市公安局水上分局的治安、巡邏、交警、刑偵等多個崗位,最終當(dāng)上了刑偵支隊副支隊長。今年年初,干了一輩子刑偵工作的老隊長查出來得了肺癌,轉(zhuǎn)到另一個戰(zhàn)場與癌細胞對戰(zhàn)去了,他成了一號種子選手——大學(xué)畢業(yè)、崗位經(jīng)歷豐富、上過黨校中青班,還出國學(xué)習(xí)過,目前正主持工作。大家都覺得一凡轉(zhuǎn)正是鐵板釘釘?shù)氖拢删驮谶@節(jié)骨眼上,單位開始大變革,一切人事變動都按下了暫停鍵。
據(jù)說是市里某位大領(lǐng)導(dǎo)想改變以往漁政、港航、海事、水上和海關(guān)“五龍治水”的弊端,提議把原本分散在江城水域上的五支執(zhí)法力量合并成一個航運公安局。以前各單位“一把手”通通退居二線,另外空降一位王局來主政。中層干部們一下子沒了方向。
一凡算過,合并后光副局長就有九個,比象棋棋盤上的“干部”還多,原本順理成章的事也多出不少變數(shù)。他有心想和“一把手”王局走得近一點兒,但每次見到王局那不茍言笑的面孔,自己心里就打退堂鼓。從本質(zhì)上來說,他是個實干家,不是那種溜須拍馬之徒。
機構(gòu)變動,加之馬上迎來國慶七十周年,上層的各路“神仙”忙得沒空下來“指導(dǎo)”工作;而家中小兒又恰好在啟蒙學(xué)棋,于是一凡在陪“太子”讀書的同時,把丟了多年的國際象棋重新拾了起來。雖然闊別多年,但棋藝就像初戀情人,牽牽手感覺就回來了。幾次和“青青園中葵”對壘,都把他虐得體無完膚,可他非但不惱,還主動加一凡為好友,揚言日后要“大戰(zhàn)三百回合”。
一凡覺得,能給自己培養(yǎng)一個對手其實也不錯。
一凡下棋入了迷,狂背各種棋譜,醉心于海員殺局、意大利開局、別諾尼防御和荷蘭防御中。尤其是海員殺,馬象聯(lián)攻、舍后將王,是經(jīng)典之作,讓他心儀。
這天午休,一凡剛把自己放倒在沙發(fā)上,點開APP,準(zhǔn)備召喚“青青園中葵”,門板被砸得砰砰響,重案大隊長趙宇在外面大叫:“尹隊,大事不好,出事啦!”
趙宇是跟隨一凡多年的老部下,也是一凡心目中的未來接班人。
一凡上了趙宇的車,一路風(fēng)馳電掣,直奔8號碼頭引橋。
水泥地上有個編織袋,紅白格子,像國際象棋的棋盤,上面還印了一個山寨米老鼠。旁邊,是幾塊纏著繩子的空心磚、幾件女性衣物、一床棉被,和一塊已呈巨人觀的人體軀干。空氣里有股臭雞蛋味,一凡的鼻子很靈,這是尸體腐敗后散發(fā)出的硫化氫,差不了。
技術(shù)人員忙著拍照取樣,法醫(yī)也匆匆到場。
一場現(xiàn)實中的對弈由此開始。
水上案件五花八門,一凡最討厭的就是今天這種案子。盛夏季節(jié),水中浮尸腐敗快、氣味重、外界影響多,偵破起來難度大,更別提還是一起碎尸案。
這塊胸腹部軀干沒了表皮,能清晰看到皮膚下腐敗的靜脈網(wǎng),形如僵尸。指尖所及,就像觸摸到一塊滑溜溜的肥皂……久經(jīng)世事的一凡也有點兒反胃。
聞訊趕來的王局面色鐵青,見一凡打招呼,也只是略微點了一下頭回應(yīng)——大家的心思都在案子上。
想想也是,剛剛履新上任,就有人“送”了個驚天大案過來,而且再過幾個月就是舉國歡慶的日子,這擺誰頭上都受不了啊。
待法醫(yī)初步檢驗結(jié)束后,指揮處通知大家開會。
會場設(shè)在一艘藍白色的躉船上,是巡邏支隊的駐地。左邊坐著的巡邏支隊長是和一凡同批入警的,剛聊了幾句小孩兒學(xué)棋的話題,見王局沉著臉進來,便趕緊識相地坐好。會場里頓時雅雀無聲。
待王局坐定,一凡便抓緊時間匯報起來。
尸塊是今天上午水上保潔隊的宋師傅發(fā)現(xiàn)的。上午,宋師傅駕船在河上打撈水面垃圾,發(fā)現(xiàn)上游漂下來一個編織袋。宋師傅用鉤子一搭,有點兒沉,好奇心頓時上來了。他費力地把這包東西用鉤子拉上船,剛打開,一陣惡臭迎面而來,一段白白的軀體從包裹的棉被里露了出來。他心一驚,手一抖,這包東西又重新跌回水中,順著潮水漂到岸邊,卡在了碼頭下的防汛樁里。
水上發(fā)現(xiàn)碎尸的消息不脛而走。這時,哪怕出再多錢,保潔隊也沒人愿意上了,生怕沾了晦氣。最后,還是值班民警駕船把它撈上岸的。
公安歷來對命案極為重視,市局張局長曾在電視上公開承諾:“在江城,命案必破!”一凡親自出馬,請出早已退休賦閑在家的馬法醫(yī)。馬法醫(yī)技術(shù)嫻熟,被傳能用一把手術(shù)刀把汽車油漆割成四層,是江城赫赫有名的“一把刀”。
接下來輪到馬法醫(yī)匯報,他說:“這是一塊女性人體軀干,長六十八厘米,腹腔內(nèi)有一個已經(jīng)成形的男性胎兒。”
聽聞腹中還有胎兒,王局手上的杯子不由一抖。
馬法醫(yī)繼續(xù)匯報:“胎兒長四十五厘米,尸塊切口比較平整,銳器砍切痕跡很明顯,應(yīng)該是陸上殺人、水中拋尸的。”
“老馬,快講點兒干貨。”王局顯得有點兒心急。
馬法醫(yī)說道:“從潮汐天氣和尸體腐敗特征分析,尸塊落水時間應(yīng)該是在去年12月到今年3月之間,死者的年齡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胎兒的胎齡應(yīng)該是九個月。由此倒推,死者應(yīng)該是去年3月到6月間懷孕的。拋尸地點應(yīng)該是打撈現(xiàn)場上下三公里范圍內(nèi),當(dāng)然,也不排除從輪渡上拋尸的可能。”
碎尸案,首要的是確定尸源,這就好比海員殺的第一步——挺出王前兵,占領(lǐng)中心位,形成好開局。明確死者身份,相當(dāng)于案子破了一半。
按一凡的設(shè)想,接下來,應(yīng)該是馬象先行,互為配合——從現(xiàn)場遺留物品和失蹤懷孕婦女兩方面雙管齊下。
匯報完,一凡用余光瞄了一下在座的各位,有明顯同情的,也有等著看戲的,還有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
國慶安保維穩(wěn)的重要時期,一尸兩命,又逢破舊立新、干部調(diào)整的關(guān)鍵期,一凡心知偵破此案的重要意義:破了,前途一帆風(fēng)順;破不了,可能煩惱翻一番。市局近年來一直在強調(diào)干部年輕化,自己的年齡不上不下,有點兒尷尬。這一局,很可能是決勝局。
王局是最后一個發(fā)言的。他一開口,在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拿起筆做記錄。
王局除了把破案提高到“保家衛(wèi)國”的政治高度外,還特地要求限期破案——“十一”前必須破案。
為此當(dāng)場成立了專案組,王局親自掛帥任組長,一凡任副組長,其他部門領(lǐng)導(dǎo)為組員。一凡掐指算算,滿打滿算只有七十八天。可“新官上任三把火”,王局這“第一把火”必須得燒旺,這也是“講政治”。
王局下令,組織全局警力,在打撈現(xiàn)場方圓五公里水域范圍內(nèi)尋找其他涉案物品;要求刑偵支隊通過信息系統(tǒng),梳理去年年底以來報失蹤的女性,尤其是那些失蹤時已懷孕的女性,年齡范圍擴大到三十五歲;要求政治處出面,聯(lián)系各大媒體,把衣褲、棉被等涉案物品照片發(fā)布出去,懸賞征集線索;還要求走訪江城所有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重點目標(biāo)是那些已經(jīng)建過卡,卻沒有來生產(chǎn)的孕婦……
會議結(jié)束時,王局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一凡的肩膀。
一凡受寵若驚,又感覺有點兒沉重。
一連好多天,一凡都撲在破案上,恨不得能腳踩風(fēng)火輪、身翻筋斗云,根本無暇下棋。“青青園中葵”倒也沒有來約他。
一凡大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豪情。這個案子對他來說,是棋局,是考卷,更是連接船只和碼頭的跳板。
那段時間,他天天吃住在單位里,連寶貝兒子也顧不上。他像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國王,把自己手下的“車”、“馬”、“象”、“兵”通通撒了出去。
好不容易在岸邊發(fā)現(xiàn)了一塊腐肉,檢驗下來,卻只是被魚啃鳥啄過的動物尸體。
采集了死者的DNA,放到全市的DNA庫里滾了一遍,沒有收獲。又通過全國和本市失蹤人員系統(tǒng),排查出五百多名符合年齡條件的女性,重點采集了其中一百多人的家屬的DNA,可無一能對得上的。這條捷徑斷了。
趙宇帶隊對物證逐一溯源。捆綁尸塊的橡膠帶在市面上很流行,生產(chǎn)廠家遍及長三角,無法核實來源。編織袋倒是被找到了生產(chǎn)廠家,可已經(jīng)量產(chǎn)了幾十萬個,涉及大大小小兩千多家代理商,根本查不下去。偵查員拿著死者衣褲的圖片,跑遍江城的服裝廠、批發(fā)部,行內(nèi)人反映說這些是去年的時興款式,料子比較差,僅此而已。
查到這里,一凡手里只有關(guān)于死者的一個模糊描述:年輕女性,社會中下層,收入不高,但追求時髦。對兇手則是一無所知。
一凡又把方向轉(zhuǎn)到了核查孕產(chǎn)婦上,帶人走訪遍全城有婦產(chǎn)科的醫(yī)院,整理出一份十幾頁的名單,上面都是預(yù)產(chǎn)期符合案發(fā)時間段、但并未在醫(yī)院生產(chǎn)的孕婦。后來,名單上所有孕婦被一一聯(lián)系到,個個狀態(tài)正常。
自打發(fā)布懸賞通告后,專案組的辦公電話被打爆。倒是順帶著破了其他單位的兩起殺人案,但沒有一條線索是和此案有關(guān)的。
局辦會上,一凡被王局訓(xùn)得灰頭土臉的,一幫同僚個個愛莫能助。
回到家,一凡在網(wǎng)上找“青青園中葵”下棋,把對方殺得只剩一個孤王,而一凡此時還余一王一后一車。所謂“職場失意,棋場得意”,一凡很享受地玩著“兩個重子殺單王”的游戲,不料一招走錯,竟成了和棋——國際象棋是紳士運動,讓對方無路可走只是和棋,唯有把對方將死了才算獲勝。一盤好棋,竟然被自己給下臭了,一凡差點兒把手機給摔了。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退出APP時,手機又彈出一條自動推送的新聞。題目很狗血,叫《江蘇射陽某男子尋親三十載DNA鎖定生父竟然是大伯》。
唉,諸事不順。
那夜,一凡做了一個可怕的夢。風(fēng)雨大作的夜里,他所在的貨船遭遇了驚濤駭浪,貨船在風(fēng)浪里一會兒被高高拋起,一會兒重重墜下。為了加固甲板上的集裝箱,船長命令海員們緊急出動。一凡手抓護欄艱難前行,剛剛走出沒多遠,一個巨浪迎面襲來,他被拍進了海中。海里黑黝黝的,冰冷刺骨,還帶著濃濃的苦咸味,他拼命掙扎著,用盡所有力氣。就在這時,頭頂上一個巨大的黑影砸了下來……
驚醒后,一凡的背脊已然濕透。
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一道白光閃過,劈開了夜的黑暗。
他心中一動。
為什么我們光想著用死者的DNA來查尸源?既然此路不通,為什么不能另辟蹊徑,改從胎兒的DNA入手,來尋找他的親生父親呢?找到了親生父親,不就間接找到了母親嗎?
一凡為自己之前的愚笨而懊惱。作為一個從警多年的老警察,作為一個吃偵查飯的老干探,他早該想到這點的啊。
雖然只是托底之舉,但在山窮水盡之際,也不妨一試。
第二天一早,他把自己的想法向王局作了匯報。王局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還爽氣地說:“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協(xié)調(diào)的,盡管提。”
一凡早有準(zhǔn)備,一五一十道出自己的要求。他知道,在破案上,他和老大的命運是捆綁在一起的,方向一致,利益一致。
有了王局的出面,基本一路綠燈。逐級上報到部里,將胎兒和女死者的DNA數(shù)據(jù)通過公安部發(fā)布,請全國公安機關(guān)在各地的DNA數(shù)據(jù)庫中進行碰撞和比對。
漁網(wǎng)撒出,一凡覺得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了。師父教導(dǎo)過他,能不能破案,有時靠的是天意和運氣,身為警察,做到問心無愧就好。
正好轄區(qū)里又發(fā)生一起往主航道傾倒泥漿的案件,社會關(guān)注、市局督辦,他得先滅那邊的火……破案后,電視臺記者專訪了王局,市領(lǐng)導(dǎo)專門就此案作出批示,一凡感覺自己在王局面前加了分。
可他念念不忘的,還是這起一尸兩命案。
畢竟,離國慶只有二十天不到了。
破案和下棋一樣,都講究排兵布陣、兵來將擋。對手每走一步,你都要思考他為什么這樣走,目的是什么。有些高手,甚至能提前預(yù)測對手后兩步或三步的用意。可你走了棋、動了子,對方卻始終不作回應(yīng),又該怎么辦?有心殺賊,可這賊在哪兒呢?
一凡能做的,就是等,耐心等。
像一凡在網(wǎng)上和新棋友下棋時,開局通常會用“四步殺”來作試探。如果他飛象后,對方立即跳馬護住“國王最愛的兒子”——f7格的小兵,一凡就知道,至少對方是學(xué)過棋的,不能輕視;而如果對方?jīng)]反應(yīng),他就會伺機來個后象配合,直接干掉f7格的小兵,絕殺國王。
第一次和“青青園中葵”對陣時,一凡就是用這招輕松贏了他,并據(jù)此判斷出對方只是個菜鳥,可以用來練手的。
這個晚上,一凡約戰(zhàn)“青青園中葵”,有心想試試棋譜上新學(xué)來的海員殺。他挺出王前兵,跳馬,對方用三個兵組成兵鏈;一凡飛象到c4格,對方飛象到g4格,準(zhǔn)備伺機吃掉一凡的白后;一凡跳馬,對方亦跳馬……一凡心生歡喜,正準(zhǔn)備挖個坑,跳馬吃兵棄后,直奔黑王而去。這個時候,電話進來了。
一凡正在興頭上,見是一個陌生的蘇州來電,生氣地按掉。
但馬上電話又來了,一凡氣急敗壞接了電話。
電話那端問:“是尹隊嗎?”
幸福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掉線和逃跑都算兩倍罰分,但一凡毫不生氣,因為他等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蘇州的一個派出所在處理一樁聚眾賭博案時,抓到一個叫“池子”的家伙。這家伙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還經(jīng)常干放高利貸、非法拘禁等違法行當(dāng)。巧的是,池子的DNA竟然和胎兒的DNA比對上了。在進一步排查后,可以認定,池子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找到孩子的生父意味著什么?天上掉餡餅啊。
而且沒準(zhǔn)兒,這個惡行累累的家伙就是殺人兇手。
一凡喜出望外,如同一個負重前行的小兵爬到底格,升變成后,前途一片光明。
三個多小時后,一凡坐到了池子的對面。池子多年吸毒,走路飄得像片羽毛,眼窩深陷,不停地打哈欠。
池子算是個爛到根的人。老父親留下億萬家財,轉(zhuǎn)到他手里后,先是把廠子賣了放高利貸,后來吸上了毒,沒幾年就把家產(chǎn)敗光了,淪落到向以前問他借錢的人借錢的地步。而且池子前科累累,因強奸被判過刑,因敲詐勒索、吸毒、非法拘禁被處理過,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
這樣的人,難道不應(yīng)當(dāng)是“頭號嫌疑人”嗎?
一凡最關(guān)心的還是他身邊的女人。兇手有了,死者是誰?
說到這里,池子更是一個“濫人”。先后離過兩次婚,身邊的女人換過幾十個,至于那些個露水姻緣、一夜情什么的,就更加不計其數(shù)了。這家伙毒壯人膽,興致上來了,不管是車上還是走廊上,甚至是花壇里,按倒就干,和發(fā)了情的動物無異。更可恨的是,他還設(shè)法勾引那些不檢點的少婦,再反過來敲詐人家,對方不給錢,他就以曝光裸照或不雅視頻相威脅——真是人至賤則無敵。
面對一凡的“威逼利誘”,池子大呼冤枉:“都說虎毒還不食子呢,更別提我都不知道親骨肉的存在。至于孩子他媽是誰,我是真不知道。有過關(guān)系的女人多了去了,甲乙丙丁,我哪里記得住?”
不知他是在避重就輕、裝瘋賣傻,還是長期吸毒把他的腦袋給吸傻了,總之收獲不大。可警察哪兒能被犯罪嫌疑人牽著鼻子走呢?池子喪失了的記憶,一凡決定幫他找回來。
一凡辦完手續(xù),一早把池子押回江城,關(guān)在江城的看守所里細細訊問,擠牙膏似的一點點把信息拼湊起來,理出一張池子去年3月到6月間的行程表,找此期間和池子發(fā)生過關(guān)系的女子,一個一個地核查。
首先是江城。鐵路、民航、長途汽車、賓旅館等信息顯示,其間池子沒有來過江城,更沒有入住過。
再查蘇州、常州、無錫、揚州。從局里借了好些人,混合編組,分組核查。還有半個月就是國慶了,一凡只能爭分奪秒,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
就在這時,趙宇打電話請他過去一趟。
原來,趙宇帶隊在蘇州調(diào)查了好些與池子有過關(guān)系的女人,但每一個都活得好好的。于是,趙宇改變偵查方向,轉(zhuǎn)而調(diào)查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來。也是池子這幾年作惡太多,想給他補上一刀的大有人在。這時,老耿就冒出來了。
在警察面前,老耿爆料說他不僅陪池子去過一趟江城,其間池子還找女人散過冰……
聽到這里,趙宇就想到得通知一凡了。
一凡見到老耿時,老耿顯然余怒未消。他說:“去年5月,池子邀我一起去江城談進口食品生意,還說是和進博會參展商合作,說得花好稻好的。雖然池子惡名在外,但我想我們是本家親戚,再坑也不會坑到我頭上,于是便帶了十萬元現(xiàn)金上了他的車……”
車到江城,是池子的同鄉(xiāng)孟濛接待的,她幫忙在一家民宿開了房。晚上,池子吸了毒,心急火燎地要“散冰”,讓孟濛叫個妹子過來。老耿之所以還有印象,是因為這個妹子長相清純,個子高挑,像某個電影明星。
讓老耿沒有想到的是,連著幾天夜夜笙歌,跟著孟濛去KTV、泡酒吧、吃海鮮、喝洋酒,十萬元很快折騰殆盡,可所謂的生意還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他去找池子算賬,池子卻兩手一攤,索性擺出一副無賴面孔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最多你把我的車拿去。”老耿只能退而求其次,怒氣沖沖地把池子的車開走了。但是剛下高速,就被交警給攔下來了。原來池子的車是租來的,前腳把車抵押給老耿,后腳就報警說車被盜了——自此,兩人反目成仇。
老耿的爆料讓一凡信心大增。孟濛成了本案的焦點——池子來江城找的是她,妹子也是她介紹過來的。只要找到孟濛,也許就能順藤摸瓜,追查到那個與池子發(fā)生過關(guān)系的女人。
按照老耿提供的信息,一凡和趙宇找到了“雅舍”——一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離江城最繁華的中山路咫尺之遙,隱藏在一片煙火氣滿滿的居民區(qū)里,別有洞天。
“雅舍”是一個高檔精品民宿,統(tǒng)共六間房。因為開業(yè)不久,所以還沒有接入旅館信息系統(tǒng),也不怎么做廣告,只靠微信上的口口相傳做生意。
開車來,不住正規(guī)賓館,用他人身份證開房,難怪查不到記錄。一凡心里釋然。
所幸“雅舍”的管理還算正規(guī),在賓客入住冊上,一凡找到了孟濛的姓名、電話和身份證號碼。
一凡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孟濛。這個釘著鼻釘、畫著濃重?zé)熝瑠y的“90后”姑娘一聽說是一樁殺人案,頓時被嚇破了膽,不愿蹚這個渾水。
對一凡最關(guān)心的問題,她回答說:“我是混夜店的,池子那天要找人‘散冰,我就找了以前夜店里的酒保江楓,據(jù)說他手上有大把的妹子。江楓找來的那個妹子我不認識,只記得她叫美美。”
一凡繼續(xù)追查到江楓這里。
江楓說:“我認識美美,去年5月美美也確實懷孕了。”
一凡和趙宇相視一笑,有戲。
不過,江楓補充說:“今年3月,美美已經(jīng)生下了一個女兒。”
“不信?”望著一凡和趙宇詫異的神情,江楓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開美美的朋友圈,里面竟是一張張溫馨的母女照。
一凡差點兒暈過去。
訊問室里,池子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也不知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
一凡從他上次來江城的事情說起,他擺出一副無辜狀。“我殺人了?我什么時候殺人了?我殺的是誰?”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年輕氣盛的趙宇只想抽他,被一凡給死死拉住。一凡的師父當(dāng)年就是因為訊問對象時忍不住動了手,受了處分,一輩子也沒能提干,干到退休也才是個正科級。師父的事時時警醒他,對方可以沒底線,但你得有下限。身為警察,可以動嘴,但萬萬不可以動手。
其實,“殺了誰”這個問題也是一凡想知道的。可現(xiàn)在來看,只有天知道。
對警察來說,有了一個人的微信,想要找到她在哪兒是不難的,更何況還是一個愛在微信上曬幸福的大活人。兩天后,一凡就追蹤到了美美在昆山的出租屋。
美美抱著女兒,和丈夫喜滋滋地外出歸家,一看門口立著幾個陌生人,面孔僵住了:以前的事東窗事發(fā)了。
一凡有心給她留條退路,自我介紹說:“我是美美的舊日同事,是找她來敘舊的,半小時工夫就好。”
見丈夫有些將信將疑,美美趕緊配合地點點頭。
星巴克里,剛剛落座,美美就對一凡說:“謝謝你,給我留面子,我以前做過些不光彩的事,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良了,我只想陪著寶貝女兒長大。”
一凡說:“其實我們找你,是想了解池子和孟濛的那件事。我就直接問了,那次在江城的賓館里,你有沒有和池子發(fā)生過關(guān)系?”
美美臉色大變,說:“我雖然唯利是圖,但也是有底線的。我們這些‘K姐偶爾也會出臺,但也要看和客人的眼緣,雖然談不上守身如玉,但也絕對不會和池子這種渣男亂搞,給再多錢也不干。到了賓館后,我才知道是叫我來‘散冰的,吸毒的人身上有各種各樣的毛病,萬一有艾滋什么的呢?于是,我就借口說來了‘大姨媽,做不了……”
美美絮絮叨叨的,說得一凡有點兒走神。想著破案還真和下棋有點兒像,縱是背熟了棋譜,可對方就是不按套路出牌怎么辦?白白浪費了你的一身好棋藝。
咖啡很苦,像極了一凡的心情。
“不過……”最后,美美喝了一口拿鐵,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一凡隨口追問。
“看在你人不錯的份兒上,我就告訴你。”她思忖片刻,終于下定決心,“雖然我沒和那個渣男搞,但介紹了一個以前認識的小姐妹過來。反正她之前就是干這行的,多干一次也沒什么。更何況,池子開的價不低。最后,我留了兩千,給了她三千……”
“這個小姐妹叫什么名字?”一凡掏出筆記本。
“琳達。”
按照美美提供的信息,一凡查到琳達的真實身份。趙宇連夜趕往河南,找到琳達還健在的母親,提取到DNA樣本。她母親說:“我女兒去年年底還聯(lián)系過我,講自己懷孕了,想從老家弄點兒土雞、土鴨過去補補身子。再后來,就沒有消息了……”
而DNA比對證實,女死者正是琳達。
池子,你這個渣男,這次可被我抓到把柄了。一凡得意地想。
面對一凡的提示,池子終于承認,當(dāng)時吸毒之后,確實找了個小妹“散冰”,可名字和相貌都已經(jīng)記不清了。他還是說自己沒殺人。
死者都找到了,還怕兇手不認賬?當(dāng)然,說歸說,關(guān)鍵得拿出證據(jù)。為了找到更多線索,一凡決定到當(dāng)時琳達工作過的“綺夢”養(yǎng)生會所去一趟。
在江城,這些所謂的養(yǎng)生會所多少都有點兒貓膩,有些甚至還有“葷節(jié)目”,里面的人對警察有著本能的反感和戒備,所以一凡只能孤入敵陣,來個微服私訪,小心翼翼地在法律和紀(jì)律的邊緣騰挪跳躍。
一凡進門就問:“琳達在嗎?”
前臺的美女站起來,禮貌地回復(fù)說:“琳達不在,小哥哥想做什么項目?足療、按摩、SPA,我們都有,最近來了幾位漂亮美眉,小哥哥可以體驗一下。”
美女的聲音很糯,充滿了挑逗。
一凡說:“給我做個中式推拿吧,放松放松,我喜歡手法好的,最好找個和琳達水平、資歷差不多的。”
美女把他領(lǐng)進一個燈光曖昧的房間,里面飄著一股幽香,撩撥得人心里癢癢的。一個穿著清涼、身材火辣的女技師敲門而入,卻面若冰霜。一凡心知,她是嫌推拿的價格太便宜,不如什么SPA之類的收費高、提成多,于是趕緊說:“你好好做,按得舒服了,給你發(fā)兩百塊當(dāng)小費。”
果然,女子馬上陰轉(zhuǎn)晴,不但手上加了力道,還主動搭話問:“聽說小哥哥想點琳達的鐘,是不是和她很熟啊?”接著,又殷勤地說,“小哥哥,我們這里還有其他飄飄欲仙的項目,要不要試一試啊?”說著說著,一雙纖手往一凡的大腿根兒摸去……
一凡趕緊起身喝茶,躲過了這一劫,并按照事先想好的回答說:“不認識,是一個朋友介紹來的,說她手法好,人也正,和你一樣漂亮。”
那女人頓時笑得花枝亂顫,打開了話匣子:“琳達這個小狐貍精就是招男人喜歡,手藝一般,但會發(fā)嗲,哄得男人一愣一愣的,像喝了迷魂湯一樣。以前在我們這兒算是頭牌,去年搭了個老楚后從良了,搬出去住了,到后來挺著個大肚子來看我們,洋洋得意地說自己已經(jīng)懷了老楚的孩子,還是個男孩兒,被老楚寵得不得了。還說這老楚是城管局的干部,家里馬上就要拆遷了。那臉上的得意勁兒啊,再厚的粉也遮不住,都可以用修眉刀刮下來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她那些破事兒嗎?那個老楚要是知道她是輛‘公共汽車,給錢就上,還會和她好嗎……”
嘰嘰喳喳的,一凡有些發(fā)蒙,怎么又冒出個男人來,難道是搞了個“王車易位”嗎?
正在這時,房間里的燈突然大亮,亮得有點兒刺眼。
外面沖進來一群人,領(lǐng)頭的是幾個穿警服的小年輕。原來,是當(dāng)?shù)嘏沙鏊粨魴z查。
只穿了汗衫短褲的一凡有點兒尷尬。他拉住其中一個人悄悄說:“哥們兒,大家同行,我是來辦案的。”
沒想到那哥們兒竟一下子甩開他的手,故意大聲嚷嚷:“去去去,出來玩還有理啦?公安民警不能接受異性按摩的,你知道不?”
這下一凡更加窘迫了,心知自己遇上了一個愣頭青,便不再多話。
還好事前和趙宇說好了,萬一有意外,讓他緊急時刻沖進來救場,沒想到真的中了大獎。
十分鐘后,趙宇進來了,身后跟著派出所分管治安的副所長。
副所長是趙宇的警校同學(xué),見到一凡趕緊賠不是,讓愣頭青給一凡放行。
這下輪到愣頭青窘迫了。一凡倒沒和他計較,自己年輕時也曾這么木訥、呆板過,活到四十才明白《紅樓夢》里那句“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意思。
一凡不想因此事橫生枝節(jié),鬧得滿城風(fēng)雨,準(zhǔn)備走人。臨走時,女技師追出來問:“領(lǐng)導(dǎo),那兩百塊錢小費呢?”
9月30日上午,城管局的老楚正悠閑地坐在辦公桌前喝茶看報紙,房間里進來兩位不速之客。一凡進來時,順手帶上了門。
他本意是和老楚聊聊,想從他這里多挖點兒料,多找點兒池子犯罪的線索。男人嘛,對自己的情敵通常有著天然的敵意,不妨利用一下。
不料,一凡、趙宇剛自報家門,老楚就主動坦白了,說:“我的確和琳達好過一陣,但只是玩玩而已。哪個男人見了美女能坐懷不亂呢?你們也是男人,應(yīng)該懂的。但后來我覺得這個女人太俗氣,玩不到一塊,于是就分手了。”末了,老楚嘆了口氣說,“沒想到這個狐貍精,死了都不放過我。”
“我們從來沒說過琳達死了啊。”一凡一臉愕然。
老楚抬頭,自知說漏了嘴,腿抖得像篩子。
沒想到老楚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一不留神,一凡來了個絕殺。
原來,老楚在養(yǎng)生會所結(jié)識了年輕貌美的琳達后,兩人很快就同居了。剛開始兩人如膠似漆的,老楚每個月支付生活費,琳達也樂得不勞而獲。直到去年8月的一天,琳達突然說她懷孕了,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老楚想想自己都這把年紀(jì)了,還能添個丁也算不錯,就準(zhǔn)備把孩子養(yǎng)下來。可沒想到琳達野心不小,想借著孩子搞“小三上位”,天天逼老楚離婚。老楚還夢想著家中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的,這露水夫妻哪里比得上結(jié)發(fā)妻子啊,自然是不肯答應(yīng)。琳達于是死纏爛打,不愿罷休。尤其是聽說老楚在江邊的老宅要拆遷后,更是心思活泛起來,動起買房買車的歪腦筋。突然,老楚發(fā)覺自己可能是被挖坑了,自己平時都做安全防護措施的,怎么忽然間就懷孕了呢?他想起以前看過的那部《陽光燦爛的日子》,小屁孩兒用針在套套上扎了幾個小眼兒,后來就多了一個弟弟。莫非,琳達也動過手腳,挾孩子以令我老楚?
春節(jié)前,老楚去找身懷六甲的琳達談判,想賠錢了結(jié)這段孽緣。琳達捏住了老楚的軟肋,來了個獅子大開口,三百萬封口費兼安家費,一分不能少,不然就要到老楚的單位去告他,讓他身敗名裂……
老楚一氣之下狠狠掐住了琳達的脖子,眼看著她的臉變得通紅,繼而慘白,直到?jīng)]了氣息……他想,一個來江城打工的外地小姑娘,又是行走在城市灰色地帶的,就算不見了也沒有人會在意的,頂多老板、同事關(guān)心一下,過段時間就會淡忘的——事實上,老板和同事連關(guān)心她的心思都沒有,她們都只顧著賺錢去了。一個人的消失,在她們身邊連個水花也沒濺起。
隔了多日,依舊風(fēng)平浪靜。于是,老楚按照在電影里看來的,切割、分尸,把尸塊綁上重重的磚塊拋進河里。袋子撲通落水的那一刻,老楚有點兒傷感,為自己那未曾謀面的孩子,據(jù)說還是個男孩兒……
做完筆錄,已是9月30日晚上十點,還有兩個小時就是10月1日零點。
訊問老楚時,王局就在一旁的房間看著,面露贊揚。
一凡終于把這一切理清楚了。看來,老楚包養(yǎng)小三后,以為這孩子是自己的,自己是被琳達設(shè)計了,從而激情殺人;琳達也以為這孩子是老楚的,才敢這么肆無忌憚地拿他來要挾老楚;而其實,這孩子只是池子和琳達一夜風(fēng)流后的產(chǎn)物。孩子的生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孩子的生母不知道孩子他爸是誰,孩子名義上的父親最終卻成了殺害母子的兇手,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
一凡在心里為孩子喊冤。說到底,最無辜、最可憐的還是這個胎死腹中的孩子,他何罪之有?他只是父母原罪的犧牲品而已。就算為了孩子,他也得把這些壞家伙繩之以法!
回到家里,已是上午。微信里有好幾條朋友發(fā)來的調(diào)侃信息,有問他美女美不美的,也有八卦他心情如何的,他都未作理睬。此前,紀(jì)委已經(jīng)找他談過,他也作了說明。看來,這糗事的傳播速度比光速還快。
一凡仍處于亢奮狀態(tài),本想打個盹兒睡上幾個小時的,但又特別想看上午的大閱兵,想想決定還是下幾盤棋吧。
沒想到,“青青園中葵”也在線。
一凡這次有心試試自己心儀已久的海員殺局。關(guān)于海員殺局的來源,眾說紛紜,有說是當(dāng)年船上的海員們閑得無聊,在下棋時鉆研出來的一種特殊走法;也有說是源自一部名叫《海員》的歌劇,劇中曾出現(xiàn)過一盤棋,棋里就是用這種殺法將死對方的。一凡作為一名國際象棋愛好者,既當(dāng)過海員,現(xiàn)在又在水上混飯吃,沒用過海員殺還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一凡按套路,挺出王前兵,飛出白格象,跳出兩匹馬,形成雙馬防御。對方亦出兵形成菲利道爾防御,飛象過來,看住一凡的馬。這時,一凡賣個破綻,跳馬吃兵,故意把自己的王后暴露在對方的象的攻擊線上。果然,“青青園中葵”上當(dāng)了,毫不遲疑地吃掉了一凡的后。一個象相當(dāng)于三個兵,一個后頂九個兵,怎么想都合算。
就在這時,一凡來了個釜底抽薪,飛象吃掉f7格的黑兵,對方的國王抵擋不住馬和象的聯(lián)手進攻,倉皇逃竄一步,卻被一凡隨后趕上的馬來了個死將。
兩馬加一象,絕殺對方的國王。
太漂亮了,太酣暢淋漓了,太大快人心了!一凡大叫一聲“好”,仿佛出盡了胸中惡氣。
雖然以犧牲一個后為代價,但贏得了最終勝利。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看來,這“美人計”到哪兒都是管用的。
又想必,“青青園中葵”復(fù)盤后會很懊惱。
這起大案破獲后,專案組榮立集體二等功,一凡把個人三等功讓給了趙宇。他有一個原則:絕不虧待跟著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王局再次被記者采訪,光輝形象上了央視。
年底時,王局親自拍板,把局里唯一一個二等功名額給了一凡。大家都說這是深得王局器重的表現(xiàn),甚至開始提前祝賀他。一凡嘴上謙虛,心里其實樂開了花。
好不容易熬到了干部人選宣布的那一天,市局組干處派來了專人。一凡特意理了頭發(fā),刮了胡子,換上新制服,甚至準(zhǔn)備好了表態(tài)發(fā)言。
可是,組干處來人在宣讀刑偵支隊長人選時,卻念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這時一凡方才發(fā)現(xiàn),來人旁邊坐了一個不認識的人。組干處的人解釋說:“為了干部隊伍年輕化,市局特意選拔了一批年輕的‘80后副處職干部,這位張超同志崗位經(jīng)歷豐富,業(yè)務(wù)能力突出……”后面的話一凡一句也沒聽進去,心想,“70后”真悲催,在應(yīng)該“年輕化”的時候沒人提“年輕化”,在不該“年輕化”的時候被別人“年輕化”,總之永遠趕不上趟兒。
人生如棋,變幻莫測。一凡望著王局波瀾不驚的表情,推想他應(yīng)該是早就知悉的,卻一點兒風(fēng)聲也沒漏。看來這年底的二等功也并非厚愛,而是出于安慰;又或者,自己干脆就是領(lǐng)導(dǎo)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關(guān)鍵時候,可能就成了棄子。
一凡只覺心灰意冷。趁張超發(fā)言的空當(dāng),一凡悄悄掏出手機,給“青青園中葵”發(fā)了條消息:晚上我們“大戰(zhàn)三百回合”,如何?
這時,只見王局面前的手機滴滴一響。王局拿起來,手指點點。
隨即,一凡的手機上收到一條言簡意賅的回復(fù):好!
一凡大駭,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以前兒子天天在家里背的《長歌行》,前兩句是什么?“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局長叫什么?王光輝啊,自己也太后知后覺了。
他認真想了想,趕緊把自己的賬號注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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