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峰

1965 年春作者(右一)在鹽城任教時與學生一起勞動的情景
“門弟常新,足兆三槐之端;人文蔚起,高拔五桂之芳。”舊時宗譜里常見的這四六句,是對書香的禮贊,對耕讀的頌歌。對農家來說,“耕讀傳家”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耕”是生存之本,“讀”是進身之階,是鄉民攀登社會階梯的唯一途徑。
我家屬陳氏后裔,是“洪武趕散”時期到蘇北里下河地區定居的吳地移民。先祖從富庶之地來到窮鄉僻壤,首要任務是解決生存問題,其次是溫飽問題,當具備一定條件時,“讀”的問題才會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可是,這條路漫漫修遠,往往需要幾代乃至幾十代人的努力,子孫才有可能得到受教育的機會。我家經過了32 代,到我的祖輩時,也不過是進了私塾讀了幾年書而已。
新中國成立后,我家和其他貧苦農民一樣翻了身,分得13 畝土地和1/3 部大型農具——八合篷風車,生活得到很大改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以耕供讀,心中的耕讀夢也逐步得以實現。
政府在村里開辦了一所初級小學,我哥哥為宇是第一批進校讀書的學生,初小畢業后進入龍岡小學讀五、六年級,后來考上省重點中學——江蘇省鹽城中學。第二年我也考入該校。那時因為家境貧寒,我們兄弟倆只能共睡一個床位(雙人床的下鋪),一條大被子,兩人各睡一頭,沒有席子,睡在洗干凈的鋪板上,枕頭是用幾本書和一條毛巾代替的。開始伙食費每月6 元,后來8元,學校都給我們甲等助學金,每人每月僅交1 元。當然,就交納這1 元也是很吃緊的。盡管如此,我們總深深地感到黨和政府的溫暖,肩頭上有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苦讀,對于我們兄弟倆來說,算不了什么。不吃零食,也沒有條件吃;中午做作業,星期天不休息是常事。我們不在意前面的困難有多少、門檻有多高。我們兄弟倆的成績還是算得上數的,基本上年年是三好生,哥哥初中畢業后被保送到高中,曾擔任班長,我曾擔任年級少先隊中隊長。我們總覺得,一個努力學習的孩子,帶給父母的不僅僅是喜悅,還寄托著他們的尊嚴。
人們常說,一腳跨進鹽中門,另一腳就跨進大學門。哥哥和我先后考入了南京工學院(現東南大學)和南京師范學院(現南京師范大學)。哥哥是我們村走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上個世紀60 年代初,有兄弟兩人考進大學的家庭,在全鎮乃至全縣都是鳳毛麟角。這成為母親乃至鄉親們經常掛在嘴邊上炫耀的話題。
盡管如此,我們也沒有忘卻深扎于心中的“耕”字。在中學讀書期間,一到寒暑假,我們就跟著父母到田間勞動。母親是干農活的好把式,栽秧、割稻、車水、揚場等,樣樣在行。在她的言傳身教下,我們也學會了不少農活,雖算不上內行,但都傾注全力。在大學期間,我們也沒有忘記半工半讀,到校農場勞動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我班到句容縣戴家邊勞動一個月,非常辛苦,也磨練人。高校畢業后,我在南洋公社高校勞動實習隊勞動一年,不僅對農作物生長的全過程有了全面的了解,還提升了工作能力和對社會的認知。“耕”與“讀”真像一對相互促進的孿生兄弟。勤勞動的人,往往學習也勤奮,這似乎是個規律。一個怕苦怕累、不肯勞動的人,學習能勤奮刻苦嗎?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哥哥在高校入了黨,畢業后留校任教。我畢業后回到母校鹽中任教并擔任高中班主任,之后到報社當記者和編輯,擔任過市委部門負責人或主要負責人等。我更感興趣的是將所干的業務工作加以提升,轉變為學術性研究,還出版了兩部散文集和一部長篇小說。
徜徉在今天的幸福生活里,我們經常追憶起先輩們沿著耕讀之路世代傳承的苦難歲月。從新中國成立初期一路走來,發展到今天,我們成為擁有16 人的大家庭。這16人中,除了4 個未成年人外,其余都是大學生,其中6 人有高級職稱,家里還有1 位博士后、1 位博士、3 位碩士。我們的子女及孫輩,成績都非常優秀,多數有科研成果,有的擔任美國哈佛醫學院終身教授、神經再生尖端學科牽頭人等。我們總覺得,真正的耕讀之家不是一種浮躁的擺闊,而是一種奮發的氣場;不是一種自傲的陶醉,而是一種書香的散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