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_武漢市公安司法鑒定中心教導員 朱傳紅整理_張明蕾

法醫是一個古老的職業,在中國古代,被稱之為仵作,秦簡史中已有記載。到了現代,法醫學成為了一個復雜的開放系統,包括法醫臨床學、法醫人類學、法醫毒理學、法醫現場等多個門類。要把這些知識融會貫通至少需要十年時間,再加上一線摸爬滾打的辦案經驗,你才能成為一名好法醫。這些道理,我也是在正式成為一名刑事技術工作者之后才懂得的,此后我便把做一名法醫領域的求知者作為了自己的座右銘。
其實,我進入法醫的圈子純屬偶然。1987年大學報志愿時,我填的哈爾濱工業大學,就想離家越遠越好;第二志愿是我媽給報的——同濟醫科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前身)法醫學專業,湖北地區只招收11人。誰知第一志愿沒錄上,機率不大的第二志愿倒是中了。雖然稀里糊涂踏進了法醫的圈子,但我并不后悔,只想著一定要把專業學好。
那時,法醫學在中國屬于新興學科。1985年同濟醫科大學才開始正式招收法醫學專業,我是第三屆。入校第一年人是懵的,一大串醫學理論知識聞所未聞。好在我們專業人少,師生關系融洽,弄不懂的隨時都可以向老師請教。記不住的就多記幾遍,理解不了的就多問幾遍,一切按部就班,過得特別充實。
1992年,我畢業分配到了武漢市公安局刑偵處技術科,成為一名法醫。盡管是實習期就待過的地方,但心態完全不同,我怎么也進入不了角色。6月底報道,7月1日就正式上班,一上班就出現場。我還記得我出的第一個現場是在漢南,上午8點半出發,中午11點半才到。到了現場,我卻不知道該干什么,更不知道從哪兒干起。那份茫然并沒有給我帶來挫敗,反而激發了我學習的熱情。因為橫亙在法醫學學生和法醫之間的障礙,正是知識上的巨大欠缺。學校側重于理論,教的是怎么在實驗室做檢驗;而一名法醫要干的是鑒定,不僅包括法醫檢驗,還有前期的現場勘查和后期的物證分析。
老法醫們靠的是經驗,很難系統地給新人們搭建知識體系,我就自己主動學習案例。我開始留心收集過往的案例材料,不僅看法醫匯報材料,還看現場勘查資料、偵察匯報的PPT等。我想搞清楚老法醫們匯報的程序和內容,更重要的是學習他們從現場到證據再到分析的過程。這種回顧性的學習我一直在堅持,老法醫們的經驗逐漸變成了我自己的理論體系。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法醫更是如此。在案卷學習之外,我每天背著勘察設備奔走在武漢三鎮的大街小巷,不分晝夜地跑現場、搞勘查,終于能看懂現場遺留的證據,積累了豐富的現場勘查知識和技能。
1995年初,武漢市公安局籌建DNA實驗室,我主動請纓,參與DNA實驗室建設。當時,法醫物證主要還是靠ABO血型,如果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血型一樣,靠現場遺留的血跡就沒法進行排除。一旦法醫DNA技術落地,刑事偵查效率就會大大提升。法醫DNA技術在全國剛剛起步,實驗室到底該怎么建,我心里完全沒底,就打起了母校的主意。我去母校圖書館查找資料,翻看從國外寄來的專業雜志,筆記做了幾大本;又和老師們探討新設備的使用,多少有了點積累。
實驗室的建設工作需要全身心投入,我不得不滿懷愧疚地將懷孕的妻子送回娘家,自己吃住在單位,開始了“從無到有”的實踐和探索。DNA鑒定要經歷提取、分離和復制三個步驟,每個步驟都需要日夜試驗。幾個月的時間里,我按照說明書操作,卻怎么也做不出來,連錯在哪兒都不知道,只能不停推倒重來,反復摸索,根據結果不斷修正實驗記錄。
苦熬三四個月后,曙光突然到來,實驗成功了!從提取到復制,整個過程我都做出來了。那時根本顧不上高興,就想著得趕緊把全套記錄資料整理出來。DNA實驗室的建立,打開了嶄新的刑事技術領域大門,我們掌握了一把打擊刑事犯罪的利劍。
1995年3月至6月,武漢某區連續發生3起涉及搶劫、強奸、殺人的案件,由于作案手法不同、被害對象的年齡段不一、侵害的結果差異大,因此,3起案件被作為3個不同案件進行獨立偵查。由于案發地點偏僻,信息量很少,運用傳統的偵查手段,案件偵破毫無進展。雖然,從3月開始,我也跟蹤參與案件的法醫檢驗工作,但原有的法醫檢驗技術,只能排除嫌疑人,而無法認定犯罪嫌疑人。到6月份第3起案件發生后,我采用剛剛掌握的DNA技術,用了15天時間,對3起案件的所有生物檢材進行檢驗,結果從3起案件的生物檢材中成功檢出同一名男性DNA,據此認定,3起案件為同一犯罪嫌疑人所為,糾正了偵查思路。將3起案件并案偵查后,24小時之內就抓獲了犯罪嫌疑人。
這是湖北省首次運用DNA技術偵破的案件!案件偵破的興奮,點燃我對偵破技藝無限追求的激情。
為提升技能,我向前輩學、向書本學、向現場學、向案例學,全面增強對案件的分析判斷能力。2001年,我考入同濟醫學院攻讀法醫學研究生,2005年以全優成績通過論文答辯,獲得法醫學博士學位。
作為警察,我沒有親自抓捕過罪犯,但我通過跑案發現場,進實驗室,從浩瀚數據中捕獲犯罪信息,從雜亂無章的痕跡中尋找蛛絲馬跡,讓案發現場的“沉默”物證開口說話。多年來,我和同事們擔負著全市每年1.5余萬起刑事案件現場勘查、物證提取和檢驗的任務,我們用技術手段為偵查破案提供線索和支撐,以“公安匠心”守護著江城一方平安。